殿宇樓閣,宮闕亭臺。
輝光圣潔,灑在檐角精心雕砌的紋路上,披上晨露過后的第一縷溫暖。
于是晨陽入眼,天際鋪灑金黃,層層而來,覆蓋在在這一座龐大浩瀚,恢宏繁華的巨龍身上。
夏朝的詩人總嘗試用自己腹中的墨水,嘴中的唾沫去贊揚王城帶給人難以想象的震撼,可落在紙上的墨痕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最后全部揉成一團,扔進了廢紙簍里。
他們仰天長嘯,他們壯懷激烈,但最終也只能望著眼前這一座讓他們又愛又恨的巨城,俯首撐膝,默然不語。
快馬行至巨龍口,馬兒倒地累死,背上一身風塵的美人也跟著摔在了地上,她迅速爬了起來,拖著疲憊的身子,對著門口的軍士拿出了自己的信物,那些軍士一看,臉上嚴肅了幾分,迅速給柳如煙牽來了另一匹好馬,讓她一路暢通無阻!
駿馬帶著煙塵飛掠過嚷嚷街道,驚退一眾行人,嚇哭了些許孩童,終于行至猶如龐然大物佇立的宮前。
柳如煙下馬,將馬兒交給門口禁衛,向著春央宮飛掠而去!
大殿空曠而冷寂,里面僅有女帝一人,正批改著各地的奏折。
“如煙姐?”
一旁為侍奉女帝的侍女忽然驚呼出來。
女帝依然低頭批改著奏折,沒有任何反應。
“陛下……璟城出了大事……”
柳如煙跪伏在女帝面前,喘著粗氣。
她已經好幾日沒有合眼了。
興許她的身體還撐得住,但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女帝微微抬眸,殿內三百盞燭火搖曳。
“忘記你走時,答應過朕的事了?”
柳如煙面色蒼白,卻仍然道:
“陛下……璟城有人在大量販賣五石粉!”
她此話一出,女帝身邊的阿秀面色霎時間蒼白起來。
她知道女帝很忌諱這個東西。
果不其然,一旁的女帝,放下了筆。
“誰?”
她只如此問了聲。
柳如煙回道:
“璟城城主,周獻!”
“或許朝廷里還有其他人……但目前奴婢只知周獻一人。”
女帝沉默了陣子。
“那頭處理不了?”
柳如煙道:
“奴婢只能去葬狼山請人,但若是葬狼山來人,最多只能清理周獻一人,幕后的黑手不除,無非只是換掉一個棋子,治標不治本。”
停頓了片刻,她繼續說道:
“況且……白給幾人已經因為插手了這件事而陷入了巨大的危機之中,隨時可能身死!”
女帝笑道:
“讓你這賤奴去盯著他,莫要插手任何事情…你倒好,動心了?”
柳如煙身子輕輕一顫,旋即咬牙道:
“陛下,賤奴的命不值錢,死便死了。”
“但白給此人確有能耐,略作栽培,日后或許能為陛下處理諸多朝廷的棘手大事,分擔部分陛下憂慮!”
女帝食指輕撩鬢邊玉絲,目光掃過了大殿不遠處屏風上撰寫的詩詞,一句兩句,皆出自白給。
“去找曹公公領五十鞭,若是沒死,回頭好些了便可去尋徐坤先生,朕記得那小縣令從前是徐坤先生的得意門生,如今那里出了大事,徐坤先生不會坐視不管。”
柳如煙感激涕零道:
“賤奴柳如煙,多謝陛下不殺之恩!”
女帝瞟了她一眼。
微微搖頭。
柳如煙離去之后,她對著一旁的年輕侍女遞去一張紙條。
“送到曹公那兒。”
阿秀一看紙上墨跡,長長呼出口氣,嘴角露出笑意,躬身領命。
…
菜園。
書生誦念聲不絕于耳,多是前賢留下的文獻,被精挑細選出來,供給他們學習。
夏朝年年殿試所考察的東西不盡相同,或是天文,或是地理,偶爾也考察治國與民生,詩詞與武藝,曲目……
至于究竟考察什么,那得看翰林院那群出題先生的心情。
即便如此,書生們想要獲得進入殿試的機會,便必須精通前人之所學,從地方層層篩選,一路過關斬將,最終進入王城應試。
這規矩不是女帝定的,而是上一任皇帝,趙娥英的父親留下的手段。
說這些寒門士子,能一定程度上抑制夏朝的貴族。
不過趙娥英對此不以為然。
在他駕崩之后,發生了大夏百年來最可怕的災難:黃門驚變。
無數權貴奪權。
腥風血雨,尸山骨海。
女帝非常確定這些寒門士子幾乎毫無用處,一旦進入了朝廷,便是王族與貴族手中的玩物。
當年那場叛亂,皇宮宛如血海,一柄又一柄可怕的利刃架在了她趙娥英的脖子上,一頭又一頭瘋狂的野獸正瞪大猩紅血眼,看著蟠龍殿中的龍椅,巴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黃門驚變的結束,終究不是靠著這些所謂的士子,而是鎮國神將龍不飛手里的那柄劍,書山上那些會殺人的書生。
趙娥英已經不太記得龍不飛,聞潮生等人為了將她送上皇位,究竟殺了多少人。
那是很早很早的事了。
徐坤也是那場叛亂里的功臣,所以他辭官后,仍然可以在王成這樣的地方開設自己的私塾。
這是女帝給予他的特權。
他給自己的私塾命名為‘菜園’,在里面的私人小院子里真種上了些菜,每日去澆些水,在院子里頭看書,太師椅搖晃得舒服了,也睡上一覺。
不過今日,他難得烹上了藥。
苦味沿著院子傳遍了‘菜園’的每一個角落里面。
那些埋頭勤奮苦讀的書生,不時偶爾抬起頭來,盯著園長的小院子,眼睛里露出些疑惑,旋即便又安然念書。
擰干了毛巾,在藥水里面煮上一時三刻,老人將那毛巾從滾燙的湯藥里面撈出來,敷在了木屋里面,床褥上趴著的一名女子的后背上。
那原本雪白如玉的背,此時已然血肉模糊,全是鮮血,甚至露出森白骨頭,十分猙獰!
“你命大,胸口那一口氣方才若是泄了,你走不了三五十步就得死。”
老人須發皆白,臉上全是風霜皺褶,身子也顯得佝僂。
并非他不想直立身子,而是脊骨缺了一塊,當年留下的舊傷。
女人嘴唇烏青,雙目失神,正是才受完刑罰的柳如煙。
“是曹公心軟了,留了手,說是五十鞭,其實只打了四十九。”
“不對……應該是四十八。”
老人手輕輕摁在了柳如煙的后背上,小姑娘一直手緊緊攥著旁邊被褥,瞪眼張嘴,渾身顫抖。
劇痛讓她一時間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