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小院子。
穿著蓑衣的中年人從地面上的水洼里拾起了一只翠鳥。
他頗為憐惜地撫干凈了翠鳥身上的水漬,在它的一陣凄鳴之中放回自己的衣袖里面。
暗月之下,數不清的黑影在小石巷中穿梭,來去如風,仿佛鬼魅。
一名穿著黑袍,胸前有一青銅圓鏡掛飾的黑袍人出現在了中年人身后,手中握著一柄特殊的長劍。
這是一柄單從外貌便能夠看出很重的劍。
因為它是由純黑金打造的。
黑金是大夏之中的稀有金屬,比黃金更加珍貴,常用來制作兵器,極度堅韌,經過匠人二次熔煉之后,甚至連雪山寒鐵也比不上。
這樣的金屬因為過于沉重,一般用作銅錘,棒棍之類的武器,少有用來制作刀劍。
“這雨下得不太好,人跑了,鳥兒跟不上。”
中年人感慨一句。
黑袍人沒有回話,中年人也不覺得奇怪,畢竟黑袍人一年到頭也沒有幾句話可說。
“對了,大人交代過,不要亂殺人……這事兒不能鬧大,真要有什么風聲傳出去了,大家都沒有好果子吃。”
“血羅剎已經找到了罡三,據罡三的描述,說附近有個喜歡穿大紅褻褲的變態,修為很可怕,他三境巔峰的修為面對那人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下次碰見要小心些。”
黑袍人憋了半晌,還是沒忍住。
“你會把褻褲穿在外面么?”
中年人不假思索地回道:
“當然不會。”
“而且我從來不會穿紅色的褻褲。”
“正經人誰穿那個?”
黑袍人沉默,中年人明顯沒有理解他想說的意思。
后面來了人,跪在了二人面前,低聲道:
“二位大人,在南野發現了咱們兄弟的尸體,不止一具。”
“根據現場留下的線索,那個叫白給的家伙,應該是和他的同伙被兄弟們發現行蹤后朝著東邊兒逃走了。”
黑袍人身影輕晃,人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中年人則說道:
“帶人去搜,最好今夜解決掉他們,另外……派人去告訴血羅剎,讓他趕緊帶人把東部的通道封鎖,莫要放走任何一只活物!”
“遵命!”
…
“大人在擔心柳姑娘?”
望著檐下看雨的白給,蘇有仙柔聲問道。
此時,已過半夜。
她起來如廁,卻看見了坐在檐下的白給眉頭緊皺,目光憂慮。
白給偏頭看了一眼,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蘇有仙的內衫換成了絲綢制品,借著月色朦朧殺傷力頗重,他不想硬頂。
“不全是,還有劉純,還有……”
他話未講完,一雙柔弱無骨的小手攀上了他的肩膀,輕輕按捏,力度正好。
白給舒服地閉上了雙目。
“你這樣的絕色,青樓一夜豈止千金,何苦要去冥府賣命?”
蘇有仙輕聲道:
“大人認為,青樓是個好去處?”
白給沉默了片刻。
“得分人,如果我是你,那么青樓對于我這樣既想要錢,又不想努力,整日里混吃等死的廢物而言,絕對是天堂。”
蘇有仙又笑了起來。
“可奴家不喜歡那里。”
她埋頭,幽香滲入白給鼻翼,悄聲于白給耳畔說道:
“奴家……就是從窯子里頭逃出來的。”
白給給他撩的有些受不了,忍不住抖了抖肩。
“你不必如此,我不是嫖客,你也不是娼妓,如果你企圖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我非常真誠地告訴你,我真的一窮二白,這絕對不是什么玩笑話,但凡你稍微查閱過我的資料,你就會明白,我從前是考入翰林院里的寒門弟子。”
“你明白‘寒門’二字的意思么?”
“寒是指貧寒,而門,我認為是沒門。”
“大致的意思就是,貧寒的人想發財,沒門。”
似是覺得白給的吐槽有趣,蘇有仙掩嘴輕笑一陣,隨后又嘆了口氣,搬來了一個椅子,翹著腿坐在了白給身邊,與他一同看雨。
“我不缺錢。”
她的語氣變得正經起來,身上的媚態收斂得很干凈。
“對了……謝謝你白日里給我的藥。”
白給淡淡道:
“舉手之勞。”
蘇有仙埋頭,目光惘然,粉嫩足尖挑著繡花鞋兒打轉,似乎陷入了一些回憶。
“你不必對我這么好,即便你對我再好,如果你犯了什么事,我還是會殺了你。”
她側目看了白給一眼,對方并沒有生氣。
“工作而已,我理解。”
白給面容平靜得不像是一個年輕人。
蘇有仙目光復雜,打量閉目養神的白給,她繼續道:
“如果時光回溯二十年,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喜歡上你。”
白給嗤笑一聲。
“因為我給你買了一次早餐?因為我送了你一包藥?”
“你們這些女人是真的蠢,或是對于男女情愛想象過于美好,明明知道沒有結果,還要飛蛾撲火,至死方休?”
蘇有仙笑了笑,重新看向了面前的雨簾。
“都不是。”
“那是為何?”
“因為你愿意冒著生命危險,幫柳姑娘擋刀。”
“那不過是一個意外,我解釋給你聽了。”
“是啊,也許只是一個意外……可當年我冒著性命危險,甚至付出自己貞潔救回來的那個男人,卻為了幾個狗都不吃的硬面饅頭,把我賣到了慶城最大的青樓紅桂坊……這總不能是一個意外。”
蘇有仙幽幽的語氣,帶著些許恨意,帶著些惘然,更多的卻是滄桑。
白給沉默,而后小聲道:
“如果我是你,我現在一定是慶城出了名的花魁,一定腰纏萬貫……而不是一個殺手。”
蘇有仙白了白給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現在就不是腰纏萬貫?”
白給聞言,眼睛一亮,旋即說道:
“那個,蘇姑娘,早上那藥材……一百二十文……”
蘇有仙嘴角微揚,玉指輕撩開胸口衣物,白給見狀急忙擺手。
“行行行……”
“不要了,不要了。”
“就當這錢養了豬。”
即便對方不抵抗,他也不敢真的動刀,這具身體的原主人邪欲過重,留下了心魔,如果白給在祛除心魔之前與女人行歡,心魔會進一步滋生,日后他一旦修行,很可能會因為心魔而走火入魔。
這是個麻煩事兒。
蘇有仙聽到白給的話,面色微紅,輕啐道:
“你才是豬!”
“瞧你這小氣勁,愿意幫人家柳姑娘擋刀,卻連一百二十文錢也要同我計較。”
“是不是嫌棄我年紀大了……”
白給挑眉道:
“這世上該不會有男人會嫌棄蘇姑娘這樣閉月羞花的美人,那句話怎么說來著……讓我想想……唔……”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對,這句……真的很適合蘇姑娘。”
蘇有仙身子一僵,美眸忽地泛光起來,直勾勾地盯著白給。
從前在紅桂坊里,她為了逃脫賣身的窘境,自然拼命學習過諸般才藝,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字謎猜解這些方面均頗有造詣。
方才白給嘴中的那句詩,與從前那些慶城才子們送給她的詩,全然不是一個層次的庸品!
太美……
太絕!
她癡癡念叨幾遍,仿佛入了魔。
“敢問大人,此句何人所著?”
白給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穩如老狗。
“我。”
雖然他偷看女帝沐浴一事并未外傳,但飛燕臺上那些詩句卻是漸漸傳開,但凡稍微了解白給一事的人,都知道白給是因為自己的才學僥幸逃掉了一命。
那六十余句一出,讓夏朝王城的才子佳人為之瘋狂,尤其是常去風月之地的那些騷客,更是難在這些句子下落墨,仿佛寫點什么,說點什么,全都是要扔進紙簍里面的廢東西。
那些絕美詩句熱度未減,佳人皆醉,看不上自己腹中粗淺筆墨,此時下筆,無異于插標賣首,自取其辱!
白給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王城各處,尤以民間風花雪月之地為主,已然成了最膾炙人口的名字,
無數才子羞愧,無數才女傾心。
甚至傳得離譜了,什么大夏第一民間藝術家的頭銜也扣在了他頭上……
當然,白給并不知道這些事情。
那些詩句,蘇有仙略有耳聞,此時瞧著白給現場吐詞,她也忍不住為之折服……
這種詩詞,在夏朝這樣的地兒,不敢說后無來者,但定是做到了前無古人。
“大人……當真好才學!”
她由衷夸贊了一句,旋即玉面泛紅,媚眼如絲,又問道:
“只是不知,奴家在大人眼中,真有這么美?”
白給不動聲色道:
“假的。”
蘇有仙聞言愣住,而后給了白給一個大大的白眼。
這廝……當真不解風情!
遠處某處巡邏的二人眼睛不自覺被蘇有仙那月色雨簾下動人心魄的身姿吸引了目光,其間一人惋嘆道:
“這么美的女人,怎么會看上這個除了帥一無是處的男人?”
一旁撐傘持著琉璃燈的高瘦男子回道:
“你進來的晚,不知道行情,十幾年來,但凡對這個女人有所企圖并且付諸于行動的男人,沒有一個好下場的。”
一旁的巡邏者愣住。
“怎么說?”
二人過了此墻,去了另一處別院,那高瘦男子才解釋道:
“這個女人叫作千面狐,挺慘的,二十八年前,她家鄉鬧了饑荒,家里爹娘又在保護食物的時候被人打死了,她跟著自己兒時的青梅竹馬一同隨著難民西漂,半死不活去到了慶城,聽說中途為了救那少年,還被人奪了貞潔,險些殺掉,后來到了慶城里頭,卻因為倆白饅頭,被那少年賣到了紅桂坊……大概從那時候她便對男人抱有強烈的恨意,從她進入奈何后,但凡對她動了邪念的男子,最后那玩意兒全被她割了下來喂狗……”
他身邊的男子渾身一顫,縮脖子道:
“娘耶……這也太狠了。”
高瘦男子笑道:
“還羨慕那白給么?”
新來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不羨慕了。”
“哥,趕緊走吧……我覺得這里冷得很,離那院子遠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