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停在菜園門口的僧人不少。
真的不少。
他們穿著紅金相間的僧袍,雙手合十,面色莊嚴而神圣,靜靜站在了菜園門口,盯著里面那個燒水洗腳的少女。
她該死。
有人已經忍不住,可他們卻跨不過菜園的那道籬笆門。
這讓這些僧人很費解。
為什么夏朝會有強者要選擇包庇這樣的一個魔頭?
于是他們選擇站在這里等,慢慢等,等人出來,等上去搭訕,以三寸不爛之舌度化對方。
他們很擅長做這樣的事情。
以理服人和以理服人。
不過……他們又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天上的星輝越來越濃厚精美,而菜園的門口始終看不見人出來。
這些僧人幾十名,其中五境的強者就有三十四,可仍然像是傻子一樣站在外面吹冷風。
這風好冷。
有人的眉毛上已經漸漸凝結上了一層花白的霜,身體也漸漸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寒風刺骨。
和尚們面色凝重,但仍然不愿離去,他們聚在了一起,表明了自己的決心,有人念出了佛號,佛音裊裊盤桓在四周,頂著巨大的風雪,也要降妖除魔。
不能走。
絕對不能走。
“祭出法器!”
一名僧人忽然開口,從袖中取出一個佛缽,然而剛要向里面灌入氣海神力的時候,卻是雙目一瞪,面色仿佛被火燒過的殷紅,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他雙腿顫抖,跪在了地面上,血絲自嘴角不斷往外滲,吃力地想要直起身子。
但隨著他抬頭,那股可怕而浩瀚的力量又再度出現,狠狠擠壓在了他的靈識上,讓和尚立刻七竅滲血!
眼中的血絲仿佛樹枝一般蔓延,隨后只聽到他的一聲慘叫,眼睛登時便炸裂開來,成了一團血霧,而他本人也倒在了地面上,失去生息。
至于那個佛缽,已然摔落在地,碎裂成了四五瓣,一旁的那些僧人被這樣的場景嚇住了,他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沒有感受到死亡的僧人所感受到的大恐怖。
可是眼前發生的詭異和未知,仍然在他們的心頭同樣留下了極深陰影!
凈塵是五境中品的佛門高人,那佛缽更是以精金打造,常年佛音浸濡,本身幾乎堅不可摧,一般的神兵利器在上面連痕跡都難留下,然而方才卻莫名其妙自己碎了?
寒冷漸漸自眾人腳底升起,背后有了汗水,自然便覺得冰涼。
就在眾人出神之際,風卻忽然停了。
籬笆門開,一個端著木盆的書童忽然出現在了這里,只是他的眼睛并沒有看向這群僧人,而是望著地面。
他的動作很奇怪,像是要倒水。
然而如果他倒水,那么一定會潑在面前這群僧人的臉上。
這種的行為……顯得很沒有禮貌,也不像是菜園里面的書童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于是僧人們自然無所防備。
于是那一盆洗菜用的冷水,就這樣直挺挺地潑在了這些僧人的身上。
僧人們愣住了。
“我家先生說,你們再不走,就都不用走了。”
那書童的眼里沒有一絲憐憫,甚至還帶著不少憎惡。
他說完,轉身離開,然后街上的風又吹了起來,要比方才更冷。
這些和尚堅持不住了,他們狼狽地,顫抖著離開,也沒有去管地面上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的尸體。
“夏朝的這群讀書人是真該死!”
他們心里這樣想到。
“包庇魔頭,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回頭稟報普空大師,連他們一鍋端了!”
帶著怨氣,他們離開了菜園門外,這些和尚走后,白給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里,出現在了星穹晦朔下,對著菜園里面拱手而拜,良久后他才起身,又獨自離去。
…
宴會開設在了城外。
這注定是一個大日子。
數以萬計的人,圍在了城東外的小平原上,清渠似長蛇舞動,延伸向遠處山外山的寒江,而不凋謝的植被上,綠色與白色相互糾纏,銀鱗鋪就,許以勃勃無垠的生機。
山遠風輕薄霞矮,雪柔草綠又一春。
一些人站立在遠處觀望,或是索性跑到了山頭,跑到了高高雄渾大氣的城樓上駐足觀看,宴會鋪就十里,而女帝也早早到場,璀璨杯盞華麗,烘培綠酒晶瑩,酒中海棠之香輕吻眾人唇角,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跡。
此時四方的勢力均到場,出現了難得的和睦,坐在屬于自己的方位,吃喝談笑。
聞潮生掃了一眼。
白給這家伙果然還沒有到。
一如既往的不積極。
此時此刻,白給與蘇有仙從城中買了一包被包裹在油紙里的豆漿,兩三根油條,四五個包子,才朝著東城門往外走。
他們刻意選擇了晚一點的時間,錯開了眾人,錯開了那個人特別多的時刻。
人機人擠人,實在是難受。
他有請帖,遲到一點……問題不大。
宴會那么多人,看不到他的。
遠方觀望者瞧著黑壓壓的宴會中央,忽有一面色燦然的書生開口道:
“如此盛會,百年難遇,前些日子聽聞大夏第一才子白給也到了王城,不知……是否也參與了這場宴會,若是他來,那可真是有趣極了!”
“是啊,留在玉軒閣中那幅上闋,據說到現在也沒有被對出來,短短數日,不知多少王城的才子去往玉軒閣,門檻都快給人磨沒了……若是他來,一定極威風吧,不知多少名門望族的女兒家要給他禍害了……”
二人感慨之際,一對俊男靚女從旁邊擠過,聽聞了他們的談話,那俊朗男子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大夏第一才子?”
“誰封的?”
白給自己都懵了。
這頭銜……也太中二了!
聽得他尷尬癌都犯了。
也不知哪個傻缺沒心眼的給他扣的帽子,回頭讓他知道了,非得拿麻袋把對方包起來捶一頓不可!
聽到了他的疑惑,一名書生忍不住了,蹙眉道:
“什么誰封的?”
“白給是大夏第一才子乃是公認的!就憑那四出新戲戲文,后又作詞滿江紅一首,給了夏朝無數讀書人以激勵,瞧你這不服氣的模樣,你行嗎?”
“承認別人優秀很難嗎?”
白給給他懟得一時間噎住了。
你嘗試過被人懟的同時,又被人夸嗎?
吶,白給嘗試到了。
他摸了摸鼻子,覺得還嘴也不是,附和也不是,索性懶得說話,拉著蘇有仙朝著宴會中間去了。
遠處已經有幾道目光聚集在了他的身上,白給蹙眉,一時間覺得不舒服,可抬頭看時,才發現都是一些他惹不起的人,于是又埋下頭,繼續走路。
出示了邀請函,白給與蘇有仙前往了翰林院書生們的席位上,坐在了一處不顯眼的角落。
不遠處的柳如煙看見了白給身邊的蘇有仙,一時間眼神流露出些許失落,些許蜜汁傷感。
不過當她看見白給端著酒杯,刻意對著她吃下了一顆剔透晶瑩的葡萄之后,這些傷感頓時又變成了羞赧,迅速面色微微泛紅地移開了目光。
女帝就在她身旁,她可不敢與白給眉來眼去。
坐在白給身邊的蘇有仙瞧著白給的小動作,輕輕踩了他一腳,媚眼彎彎道:
“怎么著?”
“前些天還一臉正派地說要看柳姑娘自己的意見,這還沒等陛下賞賜,就開始勾搭上了?”
白給嘿嘿一笑,端起酒壺滿上兩杯,與她輕碰。
“這不太久沒見了,心里有一點小小激動嗎。”
蘇有仙瞟了一眼柳如煙,忽而道:
“若是你幾個月沒見著我,是不是就會把我忘了?”
白給低聲道:
“那肯定比想柳姑娘更想你。”
蘇有仙聞言心頭泛過一絲蜜糖般的甜意,媚眼如絲地盯著他,嗔道:
“冤家,什么時候嘴學得這么甜了?”
白給笑道:
“夢里學的。”
頓了頓,他忽地將目光投射在遠處的某個地方的某個人身上,笑道:
“宴會要開始了。”
蘇有仙沿著白給的目光看去,看見了一個穿著鎧甲,握著劍,帶著青銅鬼面的男人入場。
他沒有請帖。
可沒有人敢攔他。
這人,便是重明宴最后一名必到的客人。
龍不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