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給白給的小紙條上的訊息不知從何處而來,記載著當初黃門驚變的時候,叡王曾經在驪山出現,而后又去了一趟皇宮禁地深處,最后消失在了那里。
也就是說……叡王在被世人看見的最后一次出現,是在夏朝皇宮禁地的深處。
關于皇宮禁地,白給雖然不特別了解,但也聽說過其中一二。
那一處地方有著極其可怕的大陣守護,如果沒有皇族的血脈,進入陣中瞬間就會化作飛灰!
至于驪山……也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極少數的人聽說過這個名字。
里面關著一個罪人。
至于那個人究竟是誰,是什么身份卻很少有人知曉。
白給沒有去追究這件事情的真假,姑且將紙條扔進了爐火之中,看著它迅速化作了灰燼。
將軍府。
樊清雪的身影難得又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熟悉這個人的人知道他大部分的時候都不會在王城出現。
黑色的袍子,黑色的刀。
他仿佛一名天生的殺手,與世界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將軍府的下人可不敢攔這個家伙,任由他在將軍府的迷宮里面亂晃,最終去往了龍不飛休息的地方。
“將軍,楚江王來消息了。”
站在了正在穿衣服的龍不飛面前,樊清雪是那樣的恭敬,單膝跪地,恭敬的神色與語氣像是一位人子。
“他手里的那件事情如何了?”
“回將軍的話,璟、臨、萍三城,南湘、西川、云和、孟馱四州已經基本覆蓋完全,全在他與平等王的掌控之中,剩下的基本就是……”
龍不飛靜靜細聽。
手,穿過了袖子。
扣上紐扣。
“奈何的冥府有四名天子,泰山王與轉輪王那里如何?”
樊清雪平靜道:
“已經按照將軍的吩咐,撒下了誘餌,‘他們’吃得很開心。”
龍不飛微微偏過頭,看著寢殿起伏紅簾,瞇著眼睛道:
“入戲了?”
“很入戲。”
“那就好,既然‘他們’胃口大,那便讓‘他們’吃個夠。”
“是,將軍。”
樊清雪應聲,但很快,他又開口道:
“不過,豐南他們似乎在孟馱州遇見了一些小麻煩。”
“孟馱州中十三貴族,崇武尚劍,在奈何向他們伸出橄欖枝的時候,他們揚言要與人論劍,倘若他們輸了,便同意加入奈何。”
龍不飛挑眉道:
“很麻煩嗎?”
樊清雪回道:
“孟馱州富裕,貴族聚集,祖上曾經有人師出儒道二家,又有前去劍閣學藝歸來之人,數百余年的沉淀,自創有儒劍與道劍兩門劍法,底蘊深厚,又互相之間交情頗深,無論是勢力與影響力,在孟馱州均不遜色與王族。”
“若是想要硬取,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樊清雪極少在做事情的時候會猶豫。
他不害怕付出與受傷。
除非代價過于慘重。
龍不飛熟悉樊清雪的習性,自然也從他的嘴里面了解到了這件事情的諸多麻煩之處。
他沉吟了片刻,眼前忽地微微發亮。
“王城……不是正好有一個很會用劍的小家伙嗎?”
樊清雪聞言一怔,旋即也反應了過來,龍不飛究竟說的是誰。
“將軍已經決定讓他涉手這件事情了?”
龍不飛回道:
“遲早的事情。”
“從前時候,他太孱弱,又與觀仙樓麾下的一些勢力扯上了不清不楚的關系,不能亂用,眼下局勢已經清晰,如果他有意向想要入手豐南正在做的事,倒不妨讓他也進來玩玩。”
樊清雪聞言拱手離去,很快又消失在了將軍府之中。
葬天峽。
白給與樊清雪坐在了他的書房里面,一方靜靜訴說,一方靜靜聆聽。
很快,樊清雪停嘴了。
白給對于他的語言表達能力非常佩服,一個人如果總是能夠用最簡潔的語言讓人明白他究竟想要表達什么,那也的確是一種了不得的本事。
“這件事情很急么?”
白給給桌子上面油燈添了些油,讓它燃得更加明亮一些。
“也不算很急,如果你手里面有什么事情,大概可以推遲一月左右。”
樊清雪明白豐南的工作是一個長期而麻煩的工作,所以快一點,慢一點,影響也不算大。
重新坐下來的白給輕輕呼出一口氣。
“其實也沒有一定要做的事情,主要是我這人……心眼兒比較小。”
“王城里頭有一個人還沒有殺,我現在走了,總放心不下她。”
樊清雪瞇著眼睛,他似乎對于恩怨不是很明了。
“心上人?”
白給想了想,回道:
“你這么說,倒也沒錯。”
樊清雪更不解了。
“既然是心上人,為何要殺她?”
白給給了樊清雪一個很奇怪的解釋。
“殺了她,便沒有心上人了。”
“男人嘛……走四方沒有牽掛才算好。”
樊清雪面色越發奇怪。
“那千面狐也要殺嗎?”
白給起身道:
“那倒不會。”
“她難道不是你的心上人么?”
“她是我的心頭肉。”
“懂了……下手快一點,血最好不要再濺到了王城的街上,真的很不好打掃。”
樊清雪從白給為他打開的門走了出去。
光有點刺眼。
從崖山棧道而去,樊清雪才想起來,自己貌似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樣在陽光下行走了。
習慣了冰冷,難免會覺得溫暖成了炙熱。
他走后,白給緩緩掀開了手中的茶杯蓋子,喝了口茶。
壓一壓殺氣。
“時候正好。”
他咋舌道。
“上一次事情失敗,讓夫人與夫人背后的家族面臨著被審查的危險,觀仙樓深感歉意,于是我們想請夫人三日后前去北郊一敘……順便賠償夫人一些東西。”
望著眼前的這名紅發男子,方裙紅那狹長的蛇眼里洋溢著不快。
“有什么東西,王城里頭不行,非得往外面走?”
伍貴陪笑道:
“王城里面的眼睛太多了,實在不方便,夫人只管放心,其他地方咱不敢說,但王城附近方圓百里,可沒有什么山賊悍匪,城外不時還會有禁軍巡邏,安全得很。”
聽完了他的話,似乎方裙紅被說動了。
她對于伍貴嘴里的那件神秘賠償十分感興趣,于是在片刻思考之后同意了下來。
畢竟在她的眼里,自己乃是王族血統,王城之中怎樣也不該有什么人敢對自己動手。
雖然那夜東門口死了五個人,但那終究也不過是一些隨處可見的貓貓狗狗。
自己的身份……怎么能夠與那些貓貓狗狗相提并論?
黃門驚變之后,夏朝好不容易有了平靜的日子,龍不飛肯定不會主動惹事。若是她出了什么問題,家里的那個老不死只怕不會罷休。
縱是她非常不喜歡自己家族的這個老玩意兒,巴不得他馬上死,可從另外一方面來講,有了這么個老東西罩住她,王城之中敢對她動手的人并不算多。
而此時此刻,在白給的宅邸之中,他將那裝滿了金條的箱子用白布仔細緊密包裹,看上去就好像是裝著一個死人的頭顱,而后放在了石桌上面。
他靜靜觀賞著這箱子,目光里帶著些許并病態的笑意。
“真合適啊。”
他感慨道。
蘇有仙望著那箱子,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害怕,身體微微顫抖。
“殺了方裙紅,龍泉君那里你準備怎么辦?”
白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語氣之中殺意凜冽,絲毫不減。
“如果他要幫他的孫女復仇,那就再殺一個。”
“俗話說的好,冤冤相報何時了,所以就不必冤冤相報了,來多少我殺多少。”
“黃門驚變的時候,這些前朝的孽羽龍不飛沒殺干凈……但我覺得我可以。”
“我可以比龍不飛更狠,更絕,讓這群夏朝的蛀蟲感到更恐懼!”
蘇有仙沉默了許久。
“可……他是王族。”
白給笑道:
“王族?”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們的命是命,你我的命難道就不是?”
“這些家伙自恃高貴,我就想看看,刀懸在他們脖子上的時候,他們會不會像狗一樣趴在地面上乞首活命?”
“我就想看看,在生與死的面前,他們究竟和自己嘴里面的那些蟲子貓狗有什么區別?”
蘇有仙偏頭看著白給的面容略顯復雜。
白給在做一件她想做,可是卻不敢做的事情。
“三日后的正午,我去幫你送奠布。”
她指的,便是被白給用來包裹那箱子的白布。
“路上小心。”
“嗯。”
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三日過后,原本炎熱晴朗的天氣又下了一場暴雨。
陰云很重。
蘇有仙一只手提著箱子,一直手撐著鐵骨紙傘,行走在了街道上。
雨這么大,街上便沒有多少行人,偶爾有過二三,也是帶著匆忙慌亂的腳步朝著家里逃去,藉此避雨。
走到了龍泉君的府邸,蘇有仙停下了腳步。
傘間的雨水無力滑落。
像是將死之人的命。
她來到了大門邊,扣動了大門,門內緊緊貼著檐下的兩人帶著疑惑的目光望著蘇有仙,皺眉道:
“何事?”
蘇有仙一身衣物比較親民,實在看不出來該是誰家的千金,按照以往,這樣的人都是要轟走的,但蘇有仙的姿色著實美艷,便讓二人語氣沒有那么沖。
“來還金條。”
她說完,便將手中的箱子遞給其中一人,那人在一臉懵逼之中接過了那一箱金條,而后猝不及防的沉重便讓他猛得脫手,箱子摔開,金燦燦的金條散落一地。
這東西一出來,二人登時便嚇傻了!
他們很清楚,這些金條代表著什么。
上面的特殊印記彰示著持有者非同尋常的身份,而能夠拿出這些東西的人……絕對不是什么簡單貨色!
想起自己方才的態度,他們頓時便慌了神,想要跪在地上叩頭賠罪,卻看見蘇有仙已經撐著雨傘緩緩遠去,消失在了長街那頭。
他們慌亂拾綴起來地面的金條,小心放進那個箱子里面,又重新用白布條包裹好,一人抱著,向府邸內部跑去……
北郊,大河畔。
還是那座高臺,在瓢潑大雨之中,有一個女人跪在地面,渾身發抖。
白給撐傘站在了她的身后,一言不發。
女人的那張怨毒面容已經因為疼痛而徹底扭曲了起來,她的雙腿被白給踢斷,不得不跪在地上。
蛇一樣狹長的雙目中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那份陰毒與仇怨,早已經收斂在了眸中深處,完全不敢有所表露。
“求求你,不要殺我!”
“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看著眼前因為暴雨而變得無比洶涌的大河,方裙紅感覺到了一股難以抑制的尿意。
她慌了。
“你和觀仙樓做生意,要用我的人頭去買他們的天階符箓時候,有沒有想過今天?”
白給冷冷問道。
方裙紅面容蒼白,毫無血色,她腦子里面完全就是一團漿糊。
從小到大,在龍泉君庇佑下的她,哪里接受過這樣的疼痛和屈辱?
從來只有她陷害殺害別人!
“我……我……”
“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過我好不好?”
“你放過我,回去之后,我給你銀子……你想要多少我給你多少!”
她一邊在心里瘋狂地詛咒著白給不得好死,一邊求饒,準備回到了府邸之后,將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訴那個死老東西,讓他幫自己報仇!
“等著吧……等老娘回去,定要將你扒皮抽筋,食骨啖髓!將你的家人殺了剁碎喂豬!”
想到了白給見到自己家人被剁碎喂豬,跪在地面上大聲嚎哭的場面,方裙紅頓時覺得自己身上的痛苦好像也不是那般強烈了。
嘴角微微向上揚起,她獰笑起來,臉上寫滿了瘋狂。
反正她背對白給,笑一笑白給也看不見吧?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容便凝固了。
白給一把抓住了她濕漉漉的頭發,在她的一陣尖叫聲之中朝著高臺邊緣走去。
方裙紅方才洋溢出來的瘋狂,登時又被無窮無盡的死亡恐懼掩蓋,她尿了一地,不停求饒,手卻在本能的求生欲下而瘋狂地用指甲劃著白給的手臂,留下了一道接著一道血痕!
那不是白給的血。
他的身上有先天劍意護體,那些手臂上留下的血跡,是方裙紅血肉模糊的雙手留下的。
因為面臨死亡的巨大恐懼,方裙紅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
她現在腦子里面全是空白。
自己……真的要死了嗎?
被這樣的螞蟻殺死?
被這樣骯臟下賤的寒門子弟殺死?
她是王族啊!
是夏朝高高在上的王族啊!
是那個未來將要坐在皇位上,代替趙娥英君臨天下的女人!
她怎么能夠死在這里!
“啊!!!”
方裙紅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殺了我,我家的那個老東西決不會放過你!”
白給一只手提著她的頭發,在她的慘叫聲中將她凌空提了起來,懸在了大河上方,平靜看著方裙紅的雙目。
“你這種自私自大又愚蠢,不知感恩,以為整個世界都欠你的人,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我沒有虐待女人的習慣……但你是個例外。”
白給說完,丟了傘,狠狠給了她兩拳,將她鼻子打塌了下去,牙齒碎了一地,混著鮮血與雨水滾落在了濤濤大河中。
她慘嚎著,說不出話。
“既然要殺人,自然要做好被人殺的準備。”
“方裙紅,很抱歉……在別人的眼中你是高高在上的王族,可在我的眼中,你只不過是隨手就能捏死的螞蟻。”
白給說完之后,放開了手,方裙紅便在一陣凄厲的慘叫聲之中墜落進入了大河,而后在下方無比洶涌的激流攜卷下,腦袋狠狠撞在了尖銳的礁石上,登時帶著無盡怨毒的雙目便一瞪,沒了動靜……
雨水澆淋在了白給的身上,卻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他拾起了地面上的傘,看著其中一角已經被大風刮在尖銳石頭上掛爛,忍不住暗暗罵了一聲晦氣。
因為這么一個沒名堂的臭皮球,弄壞了一柄六錢三文的鐵骨傘,真是血虧!
龍泉君的府邸之中。
正方形的大廳內,龍泉君盯著眼前被白布包裹的裝滿金條的箱子,面色逐漸蒼白了起來,他忽地想起來什么,對著一名下人問道:
“小姐呢?”
那下人聞言回道:
“小姐今日正午吃飯完之后就出去了,也沒帶幾個下人,該是去逛街了……吧?”
他說著,聽著外面的大雨,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這個天…逛街?
他自己都覺著荒謬。
“放屁!”
“一群糊涂混帳!!!”
“小姐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們就等著給自己收尸吧!”
龍泉君拂袖而怒,看著仍舊在地面上跪著的下人,火氣又重了三分,怒聲喝道:
“還在這兒愣著干什么?”
“還不快去把小姐找回來!”
“多叫幾個人!”
在龍泉君極度憤怒之下,一群下人們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府邸,狼狽地四處搜尋起來方裙紅的蹤跡。
然而,當他們走出府邸門口的時候,茫茫大雨,空曠長街,哪里還有方裙紅的蹤跡?
此時回到了院落里的白給,換上了一身新的干凈衣服,將那件里面染血的長衫扔進了屋內的火爐子里頭焚燒成灰燼。
蘇有仙望著窗外的大雨,嘀咕道:
“還說今日洗衣服呢,這雨只怕得下好幾日,洗了多半也干不了。”
白給坐在門口靜靜聽雨,檐上落下的水滴偶爾會濺在他的褲腿上,但并不足以淋濕厚實的布料。
“再過一兩日,龍泉君興許便會來找咱們麻煩了。”
“這邊兒的事情沒完沒了,孟馱州又來了事兒,把龍泉君對付過去,我就要準備去孟馱州赴宴了。”
“我走之后,你留在王城里頭,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一步也不要出城。”
蘇有仙呼出口氣。
“知道了冤家。”
“我不會出去的。”
“你呢?你怎么辦?這么長的路,恐怕不好走。”
白給頓了頓,又接著說道:
“聽龍炬那語氣,龍泉君一族里該是有六境的高手,我身上有二爺贈與我的戲簿,就算路上真的遇見了危險也不必擔心,況且去孟馱州的時候,將軍府會有人送我。”
“走之前,我會去一趟書山,找院長說明一下情況……他總不會見死不救吧?”
“到了孟馱州那邊兒,龍泉君再想要出手,就要隨時做好斷手的準備!”
他言談之間,語氣已經有了銳利的殺氣!
無論是與觀仙樓,還是與這些王族對立,從來都不是他先挑事。
這些人無緣無故為了自己一己私欲想要殺死他,他自然也沒有必要給對方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