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給并不確定這件事情是否是其他人在背后故意陷害自己。
但隨著木曉青將她曾經幫助觀仙樓謀害了一名朝廷命官全盤托出的時候,白給便幾乎可以確定這些事情的背后有一只手在暗中操縱著暗流。
這個世上幾乎不可能出現這么多的巧合拼湊在一塊。
“十年前,我的確殺了一個朝廷命官,而且那人還與某位朝中的王族有聯姻,是南湘州的大司寇……”
白給聞言隨口問道:
“這樣的人就算修為平平,總也該有什么厲害的修士保護,你不過四境修士,如何能夠殺死他?”
木曉青嘆了口氣,低下頭跪坐在地。
“其實人并不是我親手殺死的。”
“不過既然最后傳出去的名字是我,那么人就是我殺的了。”
白給恍然。
“替死鬼。”
木曉青點點頭。
“沒錯。”
“李沫白被殺,沐澄雪這個名字出現在了朝廷的眼中,于是便徹底被打上了一生都沒有辦法抹去的烙痕。”
白給恍然道:
“這案子……我倒是也見到過,先前在葬天峽的時候,翻閱各類雜書卷宗偶然瞟了一眼,當時還覺得奇怪,一個四境的修士,怎可能殺死李沫白。”
“總之,我回頭還會去調查一下東城門的郭馮,或許他的身邊有什么人有問題,就怕背后的人膽子太大,敢殺人滅口。”
木曉青聞言,焦急道:
“勞煩先生一定將這件事情與郭馮說清楚,讓他務必小心!”
白給深深看了一眼木曉青,轉身離去。
“我必須要改變方才的說法……運氣好的話,或許這一次你能夠活下來。”
與木曉青的交談結束后,白給腦子里又大致明白了另外一件事情。
——郭馮與木曉青背后真正的牽絆。
二人真實的故事,并非像木曉青所說的那么簡單。
或者說,木曉青眼中的那個郭馮……并非是真實的郭馮。
去到了東城門,白給等到了郭馮換班,而后請他去了王城醉夢仙霖里面喝酒,一間雅閣推開,房中香霧云隱,燃香的味道不濃不淡,正好合適,美麗乖巧的侍女端著木盤為二人呈上可口果蔬與點心,然后十分懂事地為二人拉上了閣門。
這里隔音效果很好。
白給自顧自地喝了一口酒,郭馮不明道:
“先生為何要來找我?”
白給將這一場從重明宴開始的荒謬詭計說給了郭馮聽,后者聽完白給所說,眉頭已經高高皺起,他想不明白這里面的諸多彎彎繞繞。
“在下想問問先生,如果真如先生所述,這背后是一場詭計,那么設計的人怎么就這么確信先生會想辦法救木姑娘呢?”
白給平靜回道:
“你想要想明白這件事情,并不算難。”
“我會去救木姑娘,是因為花香影那丫頭可憐木曉青,而花香影會遇見木曉青,是因為你。”
郭馮懵了。
“先生的意思是……那個人是我?”
白給回道:
“如果是你,那么那個在背后設局的人也太遜了。”
“木,江二女被抓起來之后,她們二人,那個被江燕派去殺木曉青的奈何殺手,還有你……都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如果你們有問題,很容易就會被奈何的人查出來。”
郭馮訕訕一笑。
“所以……”
“先生在懷疑誰?”
白給微微一笑,舉杯飲下。
“當然是懷疑一個明明參與過這件事情,但卻從來沒有‘出現’在這場局里面的人。”
郭馮聞言,頓時便明白了。
“先生所思,乃是當時和我站在一起,親眼看見,親耳聽見我讓花姑娘二人前往東郭城的旁觀者?”
白給瞇著眼。
“然。”
“還有一件事。”
“當年林澄雪殺死了夏朝的那名南湘州的大司寇……相信你也覺得很意外吧,不只是你,我想連龍將軍也覺得很意外,一個如此弱小的女人,怎么可能殺死那名司寇,于是龍將軍讓你去接近她,調查她……后來一番調查,你發現她并不是殺人兇手,而她也不知道誰是真正的殺人兇手,只曉得是觀仙樓干的事情,得知真相的你便算是完成了任務,于是你想要找個機會離開那里,回到王城……可那時候,你大概沒有想到,林澄雪…也就是木曉青!竟然喜歡上了你。”
“我猜得對嗎?”
白給話音落下,震撼之色已經溢滿了郭馮那張平凡而略顯堅毅的面頰,他直直望著白給,似乎全沒料到,這些陳年舊事會被一個人給……
猜出來。
良久,他喝了一杯酒,低頭嘆道:
“先生神算,不離十。”
“其實那時候……我也只是順道奉將軍之命去查此人,而她最后照顧我的母親直至離世也是真事,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對她有所虧欠。”
他又喝了一杯酒。
酒入愁腸,愁更愁。
一些無心之舉,卻換來了一顆真心。
得知木曉青入獄,他其實很擔憂。
若是知道這人犯下了重罪,他倒也能懷抱一顆正義之心,不去沾手此事,哪怕是欺騙自己也好。
可問題就在于……木曉青是無辜的。
或者說,林澄雪是無辜的。
她只是一個替死鬼,一個背上了黑鍋的女人。
“當日我給了花姑娘一些金子,讓她去東郭城幫我找木姑娘,并將我這些年的一些積蓄交給她,讓她尋個人家嫁了……那時候她的冤屈基本算是被洗干凈了,雖然朝廷明面上還是在通緝她,但奈何內部已經不再插手她的事情。”
“如果先生想要找當時距離我不遠的那些人……”
“我這兒倒是還記得,有一些名單給先生,回頭先生可以想辦法查一查。”
他說著,起身去到了門外,喚來小廝去為他們準備紙筆。
醉夢仙霖最為一家文人貴客常常光臨的酒樓,里面自然會常備筆墨。
他留下了不少的名字給白給。
而后白給付了帳,二人離開了酒樓。
拿到了名單的白給并沒有立刻去調查那些人哪些是可疑的,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兒里頭,繼續自己平常的生活。
他急嗎?
他不急。
一條魚兒游在水里面,看見了掛在鉤上面的食物,左搖右晃,每次都差那么一下,但他就是不吃。
因為它看見了鉤子。
可是它卻裝作自己沒有看見。
于是釣魚的人就以為它真的沒有看見。
他迫切地渴望,魚能上鉤。
無時無刻,每分每秒。
所以,這時候便不是人在釣魚,而成了魚在吊人。
白給的目的非常簡單。
即便是破了局,他也沒有很好的方法能夠把對方怎么樣,反倒是就這樣吊著對方的胃口,一點點把對方的耐性磨損干凈,讓對方的心態徹底在時間的流逝之中漸漸炸裂!
雖然我不能對你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我可以折磨你的精神。
這種報復手段,這種惡心自己敵人的感覺……
真是太他母親的舒坦了!
至于江燕和木曉青……
二人在牢里面好吃好住,又沒有什么危險,自然沒有什么大礙。
吹著口哨,白給給院子里面的盆栽澆了水,又去往了葬天峽,將他得到的訊息整理在了一個冊子里,并重新將叡王先前留下來的那副圖畫了出來。
他刻意記住了這幅圖的模樣。
既然叡王選擇了留下它,那必然是某種特殊的提示……而且很重要。
筆墨游走于紙頁的空白處,白給認真看著紙上的那副圖案,愣是沒有明白叡王想要表達什么。
“無窮的黑暗……那里,究竟是哪里?”
“地宮么?”
白給眸中微微泛光。
他又去葬天峽的書閣之中仔細翻找,偶然之間,于一處書架塵埃鋪陳較厚的地方,翻出來一本《前朝憶事》,這本書中記錄了些和叡王曾經有關的歷史。
應該被稱作歷史了。
都是些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翻了許久,白給忽然發現了什么,于是他又倒回去重新看了一遍,只不過這一次,他是在尋找什么,所以看得很快。
不久之后,他合上了書籍,閉眼細思。
“叡王與武隆永昌二人走得這么近?”
霎那之間,他腦海之中浮現了許多可能,緩緩又搖頭將那些荒謬的想法全部拋卻腦海之外。
叡王的歷史算不上很長,在長河之中,只是幾處比較奇詭的浪花,而且當年追隨叡王的那一批人,也后來在老皇帝登基之后,投靠了老皇帝。
武隆君與永昌君便是其中兩名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角色。
二人原本是叡王一方陣營的人,后來叡王消失,他們加入了老皇帝的陣營,并似乎在暗地里面幫助老皇帝做了很多喪心病狂的事情。
似乎。
很多事情的背后都有他們的影子。
譬如販賣五石粉。
可具體是不是他們做的,或者他們是主謀,到底也沒有人清楚。
“二人假死之后,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地宮吧……該是只有那樣的地方,才能遮蔽天機,讓奈何和那么多的人都找不到。”
“叡王,武隆永昌,地宮……”
白給的腦子漸漸變得亂了起來。
隨著他了解的事情越來越多,白給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夏朝的這局棋……所籠罩的人,所交織出來的一張大網,似乎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
身邊很多事,很多人,仿佛都被這張網牢牢籠罩住,無法掙脫而出。
“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執棋人都有哪些人……”
思考了許久無果,天色已晚。
下人來到書房里面為他添燈的時候,白給才發現已經到了晚上。
他吩咐了下人幾句,將自己的手稿整理干凈并放在了書房案臺的柜子里面,然后熄了燈火,出去將門鎖好。
回到了宅邸,蘇有仙正在吃飯,招呼他一起,白給給自己添上了一碗飯,就著些簡單的素菜吃著。
“青樓到了晚上不應該會很忙么?”
白給隨口問了句,而蘇有仙嘴里包著一小團飯咀嚼著,口齒不清地回道:
“我主要負責處理一些生意上面的問題,至于晚上接客……有另外的專人,她們可比我熟絡多了,常常也打些擦邊球,因為這樣,與不少客人都聊得來。”
“我還記得早先在紅桂坊的時候,因為禁欲修行,我得罪過很多達官貴人。”
“好在安家是那里的地頭蛇,他們也不敢在紅桂坊里面鬧事。”
“再加上我后來成了奈何的一員,被分到了楚江王的麾下,他也在背后幫我處理了不少的麻煩。”
想起了一些過往的小事,蘇有仙莫名覺得頗有一些幸運。
遇見了不少貴人。
白給吃完了飯,與蘇有仙講起了自己目前遭遇的一些事,并囑咐她在王城里面千萬不要隨便亂管閑事,否則很有可能遭來殺身之禍。
星輝映落,白給掀開了已經換上的涼被,看著床褥上帶著一臉媚笑的女人,感嘆一句。
當是時,只道是:
春潮帶雨晚來急。
昆侖玉碎鳳凰泣。
解決了蘇有仙這只騷狐貍之后,白給盤坐在床褥上,在床上玉人一陣微不可聞的鼾聲之中進入了自己的氣海空間。
通往星空的圣山已經越壘越高,這座通體厚重而磅礴的大山在頭頂無窮遠處的星光照耀下越來越透明,而里面仿佛流轉著一種淡金色的光華。
這是一種很玄妙的力量。
來自于星空彼岸。
白給非常確信,隨著他將這座圣山繼續向上堆砌,里面的這種強大,恢弘的力量,會越來越多,最終沿著山體徹底侵入氣海此岸,充斥這片天地的每一個角落。
到那時候,他便徹底邁入了五境。
想到了這里,白給又忽然揉了揉自己的腦子。
當初在未名島的時候,他應該與道非常聊聊五境修行的事情。
這個家伙一定也是獨辟蹊徑,否則不至于這么快便能夠摸索到鏈接星空彼岸的手段。
作為一名五境的修士……道非常真的太年輕了。
當危樓境界的修士將自己的‘危樓’堆砌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很難再往前一步。
原因就在于最后那幾步登天的路,隔開了天與人。
蘇有仙卡在了四境這么多年,最終也還是憑借著白給教授與她的劍解,才成功突破武五境。
倘若不是白給,也許她會被困在四境一輩子。
這還是修行資質比較好的人。
由此可見,修士企圖突破五境,除了悟性要高,還需要一些……運氣。
除非是白給這一類的怪胎,能夠另辟蹊徑。
看著頭頂越來越近的星空彼岸,白給的眼中漸漸露出了狂熱……
他迫切的需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