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的人開了葷,場面便逐漸變得難以控制起來,四州的觀眾席位上一片喧鬧吵鬧,遠坐在對面觀眾席位的朱家,帶著一臉挑釁與戲謔的笑容望著這邊兒的東方家族。
他們在孟馱州之中的排名,并非一成不變,這些年來,十三貴族暗中一直在明爭暗奪,在互相較勁。
實力是維護他們地位的唯一方式。
書茶劍會并不僅僅只是這群人閑著無聊弄出來的宴會,里面涉及到了太多外人不知道爭斗。
也許一名年輕弟子在書茶劍會的排名多往上一名,那個家族在接下來的一年之中就會獲得超過以往許多倍的錢財,人脈,以及許多江湖之中的其他資源。
老一輩的人彼此之間不敢大動干戈,互相忌憚,于是索性讓年輕一代的人去爭,去搶,去你死我活。
反正……家族的未來,遲早也是他們的。
賽場的這頭,云青天派專人送來了珍藏多年的美酒給謝青梅,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對于將軍府這個大頭,他還是心里多少有一點數,不敢輕易招惹,該恭敬的得恭敬些。
將軍府來孟馱州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算多。
他們沒有大肆宣揚,此時此刻云青天的態度,難免讓人覺得微妙,不遠處的鄭王女見到了云青天派人給一群她不認識的人送酒,而將自己這名王族冷落在一旁,心中頓時便燃起了一股子無名怒火。
在王城受欺負就算了,他娘的,一群地位低賤的貴族也敢瞧不起自己?
他要是現在給自己送酒還來得及,若不然……
鄭王女認真在心底想了一遍自己要用怎樣的惡毒方式來報復對方,來讓對方后悔,然而當她仔細在腦海之中過了一遍之后,卻又憋屈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什么能夠威脅到對方的東西。
她十分看不起江湖之中的貓狗,認為他們身份低賤,不配與自己這樣生而高貴的人接觸,因為這個原因,鄭王府曾經的那些五境六境的江湖客卿最終全都以某些奇奇怪怪的理由被鄭王女驅逐出了府邸。
如今府中留下的人,全都是她認為血統還勉強算是不那么低賤,不會玷污鄭王府的高貴圣潔。
可這些人……
并沒有多少能力。
一個人在那兒越想越氣,越氣越想的鄭王女想要緊緊攥著自己的拳頭,可那精心打扮,留了足足有手指一半長的指甲卻成功地阻止了鄭王女的這個想法。
她咬牙對著身邊的那幾名已經未戰先怯,望著場中血腥的戰斗瑟瑟發抖的年輕王府子弟冷聲說道:
“待會上去,給本王女用盡全力殺!”
“見一個殺一個,不準留手!”
站在她身后的那名年輕人已經雙目空洞,抱劍的手不穩,而兩條黑褲腿之中的大毛腿哆嗦個不停。
“可……”
他欲言又止。
鄭王女斜揚的眉毛一挑。
“可什么可?”
“出了事情有我給你們頂著,怕什么?”
那年輕的弟子哆哆嗦嗦,話說也不利索。
“可是,王女……上面的那些人……好像有四境的修士……”
鄭王女微微蹙眉。
“四境的修士,那又怎樣?”
“你們不也是四境的修士嗎?”
她說完之后,身后的那名年輕子弟囁嚅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不敢說,他騎虎難下。
原本在鄭王府之中的時候,他們聽聞了書茶劍會這個名字,料想該是比較溫和文雅,比較友善和藹的一個氛圍,眾人齊聚一堂,在一處山清水秀之地,相互烹茶煮酒,談天說地,聊著家長里短,指不定孟馱州的州主云青天還會給他們準備美人伺候……光是想一想便覺得美哉!
是的,他們仨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跟隨鄭王女來到了此地。
走的時候,鄭王女還特意詢問了他們修行方面的事情,而他們也非常大膽地說了謊話。
這幾個人原本是二境,卻說自己是四境。
他們了解鄭王女這個白癡主子根本就不懂這些,所以即便瞎說也沒有什么關系,反正到了書茶劍會……他們總不至于會主動向王族邀戰吧?
那樣也太無禮了。
這仨人懷揣著過來蹭一頓飯吃就能夠立功的荒謬想法,與鄭王女一同來了孟馱州,參加了想象之中的書茶劍會。
然后,他們便被眼前的景象徹底嚇癱了。
這……哪里是什么宴會?
分明就是無比殘酷血腥的斗獸場!
這讓他們上去跟那些瘋子打架,那不就是去送死?
三人已經開始慌了。
怎么辦?
要編一個怎樣的理由,才能夠活下來?
他們……可都是簽了生死狀啊!
“老朱,下手挺狠,今年有備而來啊。”
羅家長老羅從云拍了拍一旁瘦削男子的肩膀,看著會場中央已經連殺五人的朱家年輕俊杰朱俞,眼中流露出了老狐貍一般的笑容。
朱濤花白的頭發被一陣風吹得亂動,他瞇著眼看著會場中間那個已經五連勝的朱家俊杰,淡淡道:
“都爭了幾十年了,書茶劍會早已經不是當年的意氣之爭,哪兒能沒有準備?”
羅從云偏頭瞟了一眼觀賽席位的那頭,看著上面靜靜飲茶的孟馱州州主,十三貴族之首云青天,冷笑道:
“原本書茶劍會只是用來牽制咱們的一柄工具,只怕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為今天的模樣吧?”
朱濤沉默了陣子,沒有在這件事情上發表任何看法。
“前段時間有不少生人進入了孟馱州,這一次的書茶劍會很可能會發生一些咱們預料之外的事情……”
朱俞站在場中央,單手持劍,意氣風發,周圍的山呼海嘯如潮水一般將他吞沒,讓他一時間迷失了自我。
白給起身。
謝青梅蹙眉道:
“你現在就要上場?”
白給抖了抖衣服,平靜回道:
“越早越好。”
“我們面對的人不是一家,而是十三家。”
“他們之間有一個十分堅固的平衡,外人很難打破,想要平衡失控……得想辦法讓他們自己動手。”
“除了利益,還需要勾動他們的野心和,十三貴族每年通過年輕一代人的會武去爭奪家族未來一年的排名,從而影響整個家族未來一年的利益……這個游戲并不公平,可沒有人站出來當出頭鳥,他們害怕自己被其他十二家針對,從而被吞并。”
“所以他們也沒人敢輕易和奈何合作,擔心敗露后被其他十二家排斥。”
“我現在要做的,就是要在他們游戲規則允許的范圍內,把這水徹底攪渾,給他們憋悶許久的心里撒下一顆瘋狂的種子。”
白給話說到了這里,便朝著會場中央走去。
走了沒幾步,白給又折了回來。
謝青梅看著他笑道:
“改主意了?”
白給搖搖頭。
“倒也不是。”
“只是來與前輩的侍衛們借一柄劍。”
“你要怎樣的劍?”
“都可以。”
于是謝青梅的下屬奉上了一柄青銅長劍與白給。
白給道了聲謝,轉身離開。
在萬眾矚目之中,在聲浪似潮海涌動時候,白給拿著一柄長劍從入口緩緩進入,站在了無數雙眼睛的目光匯聚處,風輕云淡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來者何人?”
朱俞高聲大喝,場上登時便以極快的速度安靜了下來。
白給沉默了小片刻,回答道:
“奈何一小卒。”
這話讓朱俞忍不住皺起來眉頭。
他覺得白給很不尊重自己。
“我手上之劍,不斬無名之輩!”
朱俞冷哼一聲,先前的那股子陰狠勁兒隨著虛榮感的瘋狂增長已經被他扔到天涯海角去,此時此刻,反而有了幾分喬峰的味道。
白給淡淡道:
“敗我,名字自然奉上。”
他話音落下,場上觀戰的不少人發出了唏噓聲。
“這廝是誰啊……口氣這么大,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不知道,但既然是奈何的人,估計有兩把刷子!”
“奈何在江湖之中的名聲可不小,聽聞過往的數十年內發展極快,外人猜想奈何背后該是有王族的人在運營,不過他們從來不隨便參與江湖爭斗,不知這一次是出了什么事情。”
“該不會……這群家伙盯上了孟馱州的這些貴族大人們……”
隨著人們的竊竊私語,場上已經有了新的動靜。
朱俞踩著地面上已經變得粘稠異常的鮮血,不斷向前走去,右手持劍一步一步逼近白給,眼神仿佛狼鷹一樣銳利!
“拔劍。”
他寒聲道。
白給出現在了會場之上,站在了這里,便是對于他的一種不尊重。
的確不尊重。
他的眼神沒有注視朱俞,而是看著一旁地面的那些殘肢,左手拿著劍,而右手卻還隱藏在了袖中,完全沒有迎戰的意思。
似乎在白給的眼中,他朱俞只不過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蜂蝶。
這讓他的臉上十分難堪。
自己……
竟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一個不認識的家伙……小瞧了啊!
觀戰席上,云青天伸手撫摸著自己的胡須,饒有興趣地盯著白給,而云松風也同樣注視著白給隱藏在了袖中的手,料想如果朱俞出劍,他再拔劍的話會不會晚了點。
這一點,可能會決定白給的生死。
遠在人群那頭的齊家位置上,齊升桓瞇著眼,死死盯住了白給,太陽穴處有青筋暴露,腿不停抖動著,昭示此時此刻他內心的悸動。
他的直覺告訴他,白給就是殺害了他兒子的兇手。
可他沒有證據。
他需要證據。
而白給的劍……就是最好的證據!
羅家的人舔舐著自己的干澀起皮的嘴唇,邪笑道:
“想拉十三族入伙,總得拿出些誠意吧……咱們好歹也是夏朝幾百年的貴族了,不能什么貓貓狗狗都往臉上湊。”
奈何的人若是死在了會場上……那該是一種極美的畫面吧?
僅僅是想一想,便讓人覺得興奮。
他倚在欄桿上,族中許多年輕人興奮地看著這一切,或男或女,對于朱俞這個朱家年輕一代的佼佼者,都有所耳聞,雖然他心理變態,雖然他殘暴嗜殺,但因為夠強,便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與崇拜。
在他們扭曲的眼中,強者是不會有錯的。
他們期待朱俞創造六連勝,十連勝,二十連勝……仿佛這樣要比他們自己在會場上贏了要更加的熱血沸騰!
于是,在那些數不清的崇拜目光與希冀之中,朱俞身影已如飛燕猛得向前踏出數步,手中的劍劃開了一道月光,猛得斬向白給的脖頸!
這一劍極快,要比先前朱俞殺人時候的劍更快!
在場的眾人明白,白給的模樣惹怒了朱俞。
他動真格的了。
“基本功很不錯,下了苦功。”
淡淡的聲音響起,出劍的朱俞愣住,還沒有明白怎么回事,白給的劍便已經突兀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全場鴉雀無聲。
空氣之中,只剩下了一陣劍吟聲在回蕩,如鳳鳴清脆悅耳,響徹在眾人的耳畔。
那是劍出鞘的聲音。
可在場的這么多人里,除了謝青梅,竟無一人看清楚白給是何時出劍!
是快嗎?
不僅僅是快!
謝青梅的美目之中漸漸浮現出了一抹過往不曾有過的凝重。
她忽然發現,白給這家伙……似乎遠遠比她想的要強!
“他真的只是個書生嗎……”
謝青梅喃喃自語,表情微妙。
方才那一劍,莫說這些開胃菜,便是五境的高手上場……又是否能夠擋住?
在一陣寂靜之中,朱俞想要轉身趁著白給留手的時機再度揮劍,可手臂上卻使不上半分力氣。
血緩緩滴落地面,他目光沿著痛意劃過的那條殷紅,眼睛便緩緩瞪大了開來。
他的手筋。
何時……被挑斷了?
不…不可能!
“很意外?”
“其實剛才,我出了五劍。”
白給平淡的聲音仿佛魔咒一樣吞并了朱俞,在極短時間內將他內心的不甘全部吞并,變作了恐懼!
五劍?
方才那一瞬……白給出了五劍?
頭皮炸開,身上一片蘇麻!
他猛得跪倒在地,小腹處,腿上,胸口,均傳來劇烈的疼痛!
真的是……五處!
此時此刻,腦子里面一片空白的,不僅僅是朱俞,還有那些觀戰席位上的觀戰者。
因為他們和朱俞一樣,連一劍也沒有看清楚!
可事實已然擺在了他們眼前。
沒有比這更有說服力的證據!
白給…真的出了五劍!
“認輸了么?”
“認輸了我放你走,如果你不認輸,那我便只好按照會武的規則……結束這場戰斗了。”
白給持劍,居高臨下,看著已經沒有了任何戰意的朱俞,目光淡漠,仿佛就是在看一塊石頭。
朱俞喉頭動了動,面色慘然。
“我……”
“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