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給在桓公樓沒有太平幾日。
女帝下了密詔,讓他于子時入宮。
今日天很陰沉,外面飄了一場冷雨,白給抱著蘇有仙,等她睡著后,才拿著傘出了門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昨日邊關傳來了新的消息,他覺得這樣一場入冬的雨都顯得十分肅殺。
騎馬入城的人,很匆忙,表情很焦急。
冒著被處分的危險,騎馬一路疾馳向了將軍府。
王城的很多人都看見了,無論是平民還是權貴,都知道邊疆最近不安穩,難免心底出現些不好的揣測。
人人已如驚弓鳥。
闊長的大道冷清,街道上已經完全沒有了人,王城施行宵禁,如果不是因為特殊的公務,不能夠在如此晚的時間出現在城中街道上。
沿著這條大道一直向著皇宮走去,白給的臉被紙傘遮蔽得很嚴實。
與上朝的那一套流程,沒有多少區別,只不過此時白給是去向女帝的寢宮,這條路他已經走過很多次了。
在春英宮內,燭火爍然。
微光鋪滿殿外階梯,白給沿著臺階一路往上,走入了殿門,看見女帝姿態妖嬈側臥于龍榻之上,垂簾如雨絲朦朧,上系輕鈴隨風搖曳,發出了悅耳的聲響。
“陛下。”
白給單膝跪地,目光靜靜望著地面。
絕大部分的人站在白給的處境之上,一定會認為此時此刻,女帝喚他進入深宮,是為了一敘魚水之歡。
但白給很懂趙娥英。
即便二人相處的時間并不長。
對方與尋常的女子不同,蘇有仙愿意與白給上床,是因為她已經將白給當作了自己的依靠,希望能與白給廝守到老。
可趙娥英是帝王,帝王自然就有帝王的心術。
白給必須時刻警醒,自己是該作為臣子,還是作為趙娥英男人的身份出現。
即便趙娥英肚子里懷著他的孩子,他也從來沒有像信任蘇有仙那樣完全信任女帝。
而女帝亦是如此。
此時此刻,女帝將他詔入深宮,定是有什么比較難言的事要當面說清。
“有三件事。”
趙娥英沒有任何拖沓,開門見山。
“第一,王城龍脈的力量正在神秘消減,或許三月,或許五月……或許更快,王城就會失去地下龍脈的保護,屆時王城也許會出現十分危險的暗潮,你自己提前做好準備。”
白給頷首。
女帝又說道:
“第二,邊疆開戰之后,龍將軍會離開王城,他手中的禁軍虎符全權交由翰林院的院長聞潮生。”
白給頷首。
女帝說到了第三點,那雙原本應該剔透澄澈的鳳目深處流露出一抹不自然和慍怒。
但她沒有表現出來。
她也不想表現出來。
“朕問你,今日清晨的時候,如煙丫頭是不是來找過你?”
“是。”
白給沒有任何猶豫。
他的果斷,甚至讓趙娥英都怔住了片刻。…
“丫頭已經等不及了,你準備何時與她完婚?”
女帝隨口說著,眼睛卻打量著白給低垂的頭。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看不見白給臉上的任何表情。
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白給明顯猶豫了有一會兒,隨后他回道:
“只是少女懷春罷了。”
“眼下時局動蕩,天下不寧,北蠻入侵在即,西周虎視眈眈……我大夏又有內患,此時無論是對于各人還是對于國家,都不是適合兒女情長的時候。”
女帝一只手對著白給招了招,白給恭著身子上前,走到了榻邊俯下身子,女帝輕貼在他耳畔說道:
“這丫頭算是朕看著長大的,朕不是信不過她……但她畢竟是朕的貼身侍女,隔三岔五往你那里跑……不合適吧?”
白給低聲回道:
“陛下不妨把柳姑娘借我一日。”
趙娥英蹙眉。
“借你一日?”
“作甚?”
白給很認真地回道:
“幫她開導一下。”
女帝沉默了片刻道:
“若是不成,又作何說?”
白給道:
“一定成。”
趙娥英點頭道:
“好。”
“朕便讓你試試。”
豎日,在白給的宅邸之中,柳如煙仍舊帶著蒼白的面色站在了白給的面前。
她有些局促,不知道該說一些什么。
“柳姑娘,那本日記,你是從什么地方拿到的?”
白給遞給她一張椅子,二人并排而坐,望著門口那些小巷弄里玩耍的孩童,氣氛漸漸舒緩了不少。
柳如煙攪動著自己的手指,頗有一些不安地回道:
“我……不能說。”
白給點點頭。
“那我換個問題,你為什么要將這樣東西給我?”
柳如煙眼神輕輕動了動。
“因為……因為那日蘇姑娘說你修行出了問題……我忽然想起來當初叡王也是這樣,所以……所以就……”
柳如煙越說越小聲。
這些不多的字眼里面透露著很多訊息,一些傳到了外界甚至會掀起滔天波瀾!
她將這些訊息告訴了白給,本身已經是一種極大的信任。
她不愿意說,白給忍住了內心的疑惑,也沒有追問。
“謝謝你,柳姑娘。”
白給非常認真地側頭笑道。
看著他臉上和煦溫暖的笑容,柳如煙怔住了片刻,美眸爍然。
“問題解決了嗎?”
白給低下頭,撓頭道:
“解決?”
“呵……解決了一半吧。”
察覺到了白給的尷尬,柳如煙關心道:
“什么叫解決了一半?”
白給干咳一聲。
“叡王留下的筆記里面的確有解決這個問題的記載,可需要一名五境之下修為的女子做爐鼎……蘇姑娘前些日子五境了,所以我在為這件事情煩擾。”
柳如煙怔然。
“需要女子做爐鼎?”
“那豈不是一門邪功?”…
白給回道:
“倒也不是……”
“給你瞧瞧吧。”
他拿出來叡王的筆記,二人離近了些,白給身上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柳如煙想起來自己在山陽縣的時候抱過他一次,忽地面紅起來。
“借爐生火……”
柳如煙拿著這本筆記認真閱讀起來,偶然翻開一頁,看見了上面的具體操作流程,一張如玉的俏顏頓時殷紅欲滴,她緊緊咬著嘴唇,翻書的手指顫抖不已,白給就在她旁邊,她也沒好意思繼續看了,迅速翻了翻,便將書合上了。
而后,她望著白給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神,梗著脖子一本正經道:
“我看完了。”
白給沒說話。
柳如煙更覺得羞臊,她瞪眼道:
“我真看完了!”
白給笑起來,收回了這本筆記。
二人也沒有再說話,柳如煙猛得把手里的茶喝完,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道:
“蘇姑娘知道這件事嗎?”
白給點頭道:
“昨夜同她講了。”
“后來去了趟陛下的寢宮,陛下對你有一些不滿意。”
微風吹開柳如煙鬢間青絲,一些淡淡幽香進入了白給鼻翼。
“昨夜同陛下說了說,今日讓你來我這里避難一日,回頭回去了記得向陛下道個歉,不要再私下里往我這里跑了。”
柳如煙輕輕‘嗯’了聲。
頓了頓。
她輕聲問道:
“借爐生火的事,你準備怎么辦?”
問起這件事情,柳如煙難免覺得有一些面紅耳赤,隱約之間,二人彼此明白什么。
白給沒有說出來,她也沒有打算拒絕。
“柳姑娘有什么比較好的推薦嗎?”
白給開口,輕抿一口茶。
柳如煙心知白給是故意在拿自己打趣,瞪眼道:
“自己找!”
白給認真道:
“奈何身邊沒有合適的人選,只怕唯有柳姑娘能夠救在下于水火。”
柳如煙聞言臉色更燒,她咬牙羞惱道:
“白給,你在胡說什么?”
“小心本姑娘在陛下面前參你!”
白給回道:
“柳姑娘……上次的那件事情你考慮好了沒有?”
“什……什么事?”
“就是陛下將你賞賜于我,結為親家的事……”
柳如煙一聽這話兒,坐不住了。
“我……”
她咬著唇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沉默了許久,柳如煙問道:
“你真的……不,不認識其他的姑娘了?”
白給嘆道:
“讓人家陪我修行,將人家作為我的鼎爐,我得對人家負責吧?”
“姑娘多了就麻煩,而且我也不相信她們。”
柳如煙呼出口氣。
白給已經表達了自己的意愿,她也不再扭扭捏捏了。
鼓足全身上下的勇力,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嚴肅。
“什么時候開始?”
白給喝了一口茶,看著柳如煙紅臉瞪眼一副要去赴死的模樣,忍不住笑道:…
“柳姑娘無須如此……”
“雙修而已,沒有那半可怖。”
他拉過柳如煙的手,帶著她進入了房間,掩上了房門。
冬日漸深。
大年將至
,夏朝已經逐漸步入了年味之中,紅福滿城,百姓們與大雪紛飛之中奔走,互相鄰里告慰祝福,贈予一些尋常的物什聊表心意。
書山銅像下,龍不飛將虎符親手交給了聞潮生,一句話也沒有說。
該說的,已經說過了。
“不過個年再走?”
聞潮生手心的虎符有些發燙。
龍不飛回道:
“大軍壓境,蠻人的使者很快就會到王城,沒什么時間過年了。”
“這年去邊關過也是一樣的。”
聞潮生嘆了口氣。
他與龍不飛相識數百年,知曉龍不飛就沒有過上過幾天好日子,真是為了夏朝的存亡殫精竭慮。
就連他也忍不住肅然起敬。
“人在城在。”
聞潮生只說了這一句話。
龍不飛轉身離去。
漫天飛雪,鐵甲冰冷。
“多謝,院長。”
“將軍好走。”
白給拿出了去年穿的那件紅棉襖,是蘇有仙親手為他縫上的,在院子里面轉了幾圈,非常滿意自己的身材并沒有發福。
夏朝的官員容易長胖。
這是共識。
院中花草上鋪上一層棉絮一樣的白雪,銀裝素裹,分外明亮,蘇有仙在院中弄著吃食,很快薛旺與唐寶,牛保,富貴一家人就會來白給的家中一同做客。
往爐子里面扔了些柴,門被敲響,白給去了院門兒外,看見了一個穿著輕鎧的軍人,他拿出了一塊長條形的黑布包裹的東西遞給了白給。
一入手,冰涼刺骨。
“將軍的劍?”
“對。”
那名軍士四下里張望,左看右看。
“需要的時候,隨時可以用。”
言罷,他徑直朝著小巷盡頭走去,風雪漸濃,掩蓋了他的身影。
白給看著手中被布包裹的,龍不飛的劍,臉色有些凝重。
龍不飛將劍給了他,意味著……他走了。
去了邊關。
目光掀開了一些雪花,錯落于一些門口的紅福上,白給嘆道:
“年也沒過完。”
后來薛旺等人便來到了家中,眾人雖然非親非故,但彼此多少也算是相識,喝了幾碗酒,互相擺談了起來,院中的氣氛越發和睦。
至于傍晚時分,人散席涼,白給幫著蘇有仙收拾狼藉,她輕語道:
“冤家,柳姑娘的事解決了沒?”
白給道:
“修行很順利。”
“目前沒有任何異常,我在她的氣海之中教她練劍,她學的也很認真。”
蘇有仙白了他一眼,語氣略帶著酸味。
“早知道,當初就不突破的那么快了。”
白給從背后摟住她,貼在一起,笑道:
“不都一樣,反正天天都在一起。”…
“哼……話說龍將軍這回去邊關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前段時間說蠻族的使者已經到了慶城,很快就會來到王城里……使者一來,如果兩方談不攏,就意味著要開戰了!”
蘇有仙很關心這件事情。
王城沒有人不關心。
一旦發生戰事,夏朝的格局就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權貴,百官,平民……
沒有人不緊張。
“或許對于夏朝而言,打仗不是一件壞事。”
白給送開手,提來了一桶水,放進大鍋里煮,一會兒給蘇有仙用來洗碗。
“順便可以藉此清理一些蛀蟲……相國府門前那三塊磚,我到現在也忘不了。”
“相國侯權力滔天,麾下江湖勢力無數,豢養的死士高手眾多,如今王城地下龍脈已經漸漸失去了原來的詛咒力量,除非有人刻意觸發龍脈大陣,否則王城里動刀見血……已經不再成為了禁忌!”
白給聞言望向了城里那座最高的高樓,目光漸漸鋒利。
“仙兒,咱們得盡快修行,努力進入六境了。”
“現在的王城還算太平,打起仗來……恐怕就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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