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總共開了三間房,東方白與何恕之住在一間,風以烈與葉采都是單獨一間。
這家客棧有一種特制的熏香,聞之便令人心曠神怡。風以烈用手捻了一點香灰,放在試毒符上,見符紙完全沒有反應,他便放下心來。
只是他素來不愛這些娘唧唧的玩意,順手給掐了,可熏香卻還在孩子們的房間里持續燃著。
兩個男孩一塊回了房中,東方白想起師弟師妹白天的爭吵,仍有些不放心,諄諄叮囑何恕之道:
“二師弟,師妹她也是個命苦的孩子,與師太的感情非比尋常,愛屋及烏,自然對曾城主多有孺慕。你以后說話須得顧及她的感受,不可只逞口舌之快。”
這時又沒有旁人盯著,何恕之便懶得裝乖,翻了個白眼道:“師尊也就罷了,你有什么資格命令我。你當你是誰啊?”
東方白沒想到他是這個態度,沉聲道:“我是你師兄!”
“那也只是因為你比我大兩個月,占了年齡的便宜。你以為你真的比我強嗎?”
他對東方白一直暗中嫉妒,聽對方教訓自己,那股不爽便發泄了出來。
東方白一貫溫和,卻也受不了他如此的針對,挑眉道:“哦?你想打一場試試看?”
何恕之被戳中了痛腳,跳起來道:“行,你厲害,我打不過你!可那不過是師尊偏心你罷了。為什么人人都對你青眼有加,連師妹也……”他說到這里,愈發的消沉,可心中終是不甘。
旋即,何恕之轉了轉眼珠子,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揚聲道:“我比你先來的,我才是師妹的青梅竹馬!你在她心中根本比不過我,哼!”他甩下這句話,一溜煙跑了出去。
東方白不想與人爭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他出門看了一眼,見何恕之并沒有跑遠,只是到了樓下大堂去找師妹。
葉采嗜甜,每晚這個點都會去樓下點一份夜宵,兩個孩子同坐在桌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這情狀實在沒什么值得擔憂的。東方白便置之不理,獨自在屋里看書。
他雖然跟隨師尊開始了漫漫修仙途,可功課卻也沒有完全放棄,只要一有空就手不釋卷,頗為刻苦。
看了半卷,見何恕之灰溜溜走了上來,在門邊探頭探腦。
“有事嗎?”東方白問他。
何恕之咬著嘴唇,緩緩上前,良久才吞吞吐吐地說:“師妹她跑了,我追不上,要不……師兄你出馬吧?”
“跑了?怎么跑的?”東方白一愣,“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你快說,別藏著掖著了。”
“那你要保證不許告訴師尊!他本來就不太喜歡我,一定會趕我走的!”何恕之帶著哭腔說。
東方白一心只想讓他說明原委,焦急地應道:“我答應你就是,你趕緊說吧。”
原來他獨自回房后不久,何恕之與葉采便起了爭執,只是被客棧的嘈雜聲掩蓋了,他看書又專心,是以并沒有聽到。
內容并無變化,仍舊圍繞著曾慧通到底是不是好人展開。
為了避免傷害葉采的感情,這幾日的討論風以烈他們都是背著她進行的。何恕之沒什么城府,又難得能在師妹面前炫耀,便將保密之事拋在腦后,把他們分析的疑點一條條地講出來。
可葉采卻不干了,直指責他血口噴人。
何恕之剛與東方白吵完架,又被人橫加指責,哪里受得了這個。
從小他就把葉采當作自己最好的朋友,隨著年齡增長,甚至漸漸生出幾分別樣的情意。
可自從見到了東方白,他們之間就橫插進來一個人,這人是如此的優秀,又對她“英雄救美”,葉采自然仰慕有加,整天大師兄長大師兄短的。
這也就罷了,好歹大家都是師兄妹,有同生共死的情分在。
可這曾慧通又是哪里冒出來的老頭子,葉采竟然處處維護他,難道他們兩小無猜的感情都比不上這個陌生人幾天的恩惠嗎?
人一旦鉆了牛角尖,就很難轉出來,又沒有東方白從中調解,事情便朝著極端的方向發展了。
最后葉采哭著跑出了客棧,嚷嚷著自己要親自去看,還曾伯伯一個清白。
何恕之在她身后氣呼呼地說:“就你?你能活著出來見到明天的太陽,我就跟那老頭改姓曾!”
這話如同火上澆油,讓葉采急于證明的心思愈發迫切。何恕之學藝不精,又沒帶靈符在身上,自然追她不上。
逐漸接近城東,他想到竹林吃人的故事和關于曾慧通的陰謀論,越想越害怕,竟自發停住腳步,躊躇不前了。
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不見葉采回轉,他便坐立不安,只有回來請東方白出馬。
“茲事體大,恐怕我們還是要秉明師尊。”東方白聽完事情經過,立刻對何恕之建議道。
何恕之又跳了起來:“你剛剛答應過我,不驚動師尊的,人怎么能言而無信!”
想到風以烈一貫的嚴厲,他不禁打起了寒戰,忍不住嚎啕起來,一會兒說風以烈要把他打死,一會兒又苦苦哀求東方白,放自己一條生路。
東方白別無他法,只有退一步道:“這樣吧,咱們以消息符隨時聯絡。每隔一柱香的功夫,我便會燒一張給你。如果超過三柱香的時間,我沒有任何消息的話,你一定要去找師尊!”
何恕之擦了擦紅腫的眼睛,點頭如搗蒜。
東方白操起桌上那面鏡子法器,風急火燎地沖出去尋葉采。
她那么弱小,只會使用爆炸符,大半夜跑到城東那邊,著實令人擔憂。
他施展“飛檐走壁”,不一會兒,便來到了東城門。
東方白從懷里摸出一張符,在上面寫了“即將出城”四個字,以真氣燃起一簇火苗,將靈符送了出去。
城外是一片低矮的荒山,樹木稀疏,野草叢生。站在較高的一座土丘上朝東望去,便能看到一座巨大的竹林。皓月當空,竹海翻騰,好不壯觀。
然而東方白無暇欣賞這樣的美景,他耳邊悠忽傳來一道沙啞的女聲:“總算有人來救這小丫頭了,不枉我等候多時。”
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形瘦小的黑袍人正站在數十丈之外的梧桐樹尖上。
她兜帽壓得很低,隱去了大半面容,露出的那張嘴卻布滿了皺紋,干癟凹陷,像是一張老太太的嘴。
她那瘦骨伶仃的手指握著一根垂柳,以此為繩,倒吊著一個人,不是葉采又是誰?
葉采被一片梧桐葉封住了嘴巴,只能嗚嗚亂叫,沖著東方白拼命地搖頭。
黑衣人瞅見東方白稚嫩的面容,聲音有些不滿:“來的怎么不是師父?不過算了,都一樣。”
她干笑兩聲,松開了垂柳條,葉采以頭下腳上的姿勢,筆直地墜落下去。
東方白見勢不妙,騰空躍起,飛身接住了葉采。
就在這個當口,那黑衣人喝了一聲“飛花摘葉!”一甩柳條,她腳下梧桐葉子便如同飛鏢一般,旋轉呼嘯著朝二人襲來。
東方白單手抱著葉采,另一手發動火球術,將飛來的葉片燒了個干凈,同時大聲對葉采道:“師妹,我懷里有消息符!”
葉采心領神會,快速將消息符取了出來。她毫不猶豫地咬破指尖,在紙上寫了“有變速來”四個字,將帶字的靈符投入到東方白尚還在噴射的火焰中。
兩人配合默契,一點多余的時間都沒有耽誤,一氣呵成地將消息送了出去。
那黑衣人見狀先是一愣,隨即便笑了起來,仿佛對他們的舉動有些欣慰。她將真氣注入柳條,流星趕月般朝他們攻來!
她這次一出手,東方白便判斷出對方非同小可,至少有道人以上的修為。
硬碰硬是不行的,三十六計走為上,東方白一面抵抗,一面逃跑,不覺又奔出了二三里地。
此處已接近竹林的邊緣,東方白意識到黑衣人其實是在把他們往竹林驅趕,猛然停住腳步,試圖從別的方向突圍出去。
然而那黑衣人卻勾起一絲詭異的笑,身形一晃,便消失了。
東方白見她半途而退,
不禁疑竇叢生。然而此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放下葉采,替她解了嘴上那片“禁聲葉”。
葉采忙不迭說道:“這一路上總感覺有人跟著我,可能我一出門就被她盯上了。到了城東的陋巷,見人不算多,這黑衣人便突襲了我,把我抓了起來。”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多謝大師兄啦,剛剛真是幸虧有你。”
“你我師兄妹,有什么好謝的。”
東方白嘴里這么說著,心中卻打了一個突。其實并非是他救下了葉采,而是那黑衣人劫持了葉采,故意等著人來救。
方才的情形,更像是兩人一碰面,黑衣人便將葉采丟給了他,然后刻意把他們引來了這里。
而此處,正是傳說中“有進無出”的百鬼竹林!饒是東方白并不怕鬼,也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慌忙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還好還好,他們并不算是進了竹林。
此時他離最外面的一根竹子還有一兩丈遠,再者,這竹林邊緣的竹子其實很稀疏,隔著老遠才有另外一根,看起來疏朗開闊,并非那種兇險的密林。
可他卻是沒想到,他實際上早已進入了竹林的勢力范圍。
兩人腳邊有一顆不起眼的筍芽,從黑暗的土地里,鉆出了一個小小的尖角,對他們露出無聲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