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與老妖怪傷了那殷清珀許多次,
可他卻旋傷旋愈,無論如何也殺不死,當真奇也怪哉。”柯紹喝了口水,繼續說道。
莫渡疑惑不已,嘗試著做出推測:“莫非,他是屬壁虎的——是壁虎精入了魔?要不,咱們去問問重玄子前輩,看他們妖族有沒有壁虎精這種妖怪,再尋求克制之法。”
他還殘存著年輕時候的一點跳脫,竟然認真地在隨身攜帶的小本本上寫了“疑似壁虎精”五個字。
柯紹呆了幾秒,才確定了他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確實這么想的。
“就算是蠑螈精,也不可能恢復得這樣快吧!”柯紹無語地反駁道。
“好吧,這個暫且不論。”莫渡換了個話題,道:“我方才分析戰報,倒瞧出了點不尋常的。殷清珀號稱血魔,沒人知道他的修為有多高,
但我部李春風不過是神君,便與他纏斗了一刻,你是帝君,竟只有半刻。說明這血魔的力量并不恒定,遇強則強。”
“這么一說,倒也有理。”柯紹若有所思。
這時候,他身后一個不起眼的少年卻開口了:“力量不恒定,是對的。但遇強則強,卻不完全準確。”
莫渡循聲望去,見那少年身著白色道袍,前后各一個太極圖,便曉得他是無極門的弟子。盡管是無名小輩,倒也不輕視他,而是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那少年繼續道:“血魔不是遇強則強,而是對方戰意愈盛,他便愈強。方才大師兄與他打時,我便在暗中觀察,他好似……可以從他人嗜血的渴望中獲得力量。”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這簡直超出了大家對修煉的理解。
修士都可以從大自然中吸收靈氣,除此之外,仙修可以從凡人的信仰中獲得神力,魔修可以從凡人的痛苦中獲得魔力,倒也算是殊途同歸。
而依靠別人的嗜血渴望來獲取力量,簡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東方白心中也暗暗吃驚,
難怪正道同盟的一眾高手,加在一起也敵不過那血魔。
他們越是想殺了血魔,就越是起了爭斗之心,生出嗜血渴望,那魔頭就越強,
傷口也好得越快。再這樣下去,一百年也殺不了他。
“原來如此,”莫渡沉吟道,“他若殺我,則我必然還擊,如此也算是起了爭斗之心,此事竟然無解了。”
“有解。”
那少年道。
莫渡一下子來了精神,雙目灼灼地瞧著那少年。只見他長相平凡,中等身高,中等身材;五官端正,卻算不上英俊,和他那風華絕代的大師兄一比,更是恍若云泥。
可他身上卻有一種神奇的魅力,可能是所謂的氣質吧,叫人瞧了便覺得親切。仿佛融融的秋日暖陽,讓人渴望與之親近,與之交游。
莫渡問:“你叫什么名字?”
“重明。”那少年微微一笑,
眼神悲憫,盛滿了對世人的同情。
這個舉足輕重的名字讓東方白整個人都為之一震,可在場其他人卻并無反應,顯然他們壓根沒聽說過重明此人。
甚至眾人的表情都沒什么變化,好像并不期待重明真的能拿出什么好主意。
也是,他年紀雖小,但修真世界憑實力說話,若是真正的天才,這個年紀早該嶄露頭角了。
他大師兄柯紹傲視群雄時,不過十四歲;莫渡打敗解法難一戰成名時,也不過十六歲。這重明卻至今籍籍無名,一看就不是什么絕世天才。
然而柯紹身為其師兄,卻深知重明的與眾不同,立即拋了個橄欖枝給他:“師弟想到了什么辦法?”
重明道:“以當世最強法術,九五真龍斬,必能克之。”
這又是個聞所未聞的法術,陶大斌不屑地說:“最強法術?我怎么不知道?再說了,什么樣的法術能真的斬龍啊,怕不是名字起得厲害,其實屁用沒有。這樣的法術我能自創一百個,開天辟地斬,日月湮滅斬,眾仙暴斃斬……”
柯紹怒道:“眾仙暴斃?我哪里得罪你了?”
陶大斌小聲說:“隨便編個招式名嘛,較什么真。”
重明沒有理會他們,繼續說道:“此法術系出周易,乃是取乾之大有卦象,正所謂日月麗天,群陰懾服,自宜遏惡揚善,順天休命。”
莫渡微一思索,問道:“賢弟可否施展此法?”
重明道:“可。”
莫渡喜道:“那事不宜遲,我們這就過江斬殺那血魔吧!”
重明卻道:“但此法高深玄妙,非比尋常,雖可以震撼天地,卻也有個弊端。”
見他賣起關子,陶大斌急不可耐地問道:“什么弊端?”
“施法準備時間比較長,大概要三百年。”重明的語氣沒有多少變化。
“三百年?!”陶大斌快氣笑了,“那看來我們從春到秋,從冬到夏,也等不到無極門的高人準備好了。依我看啊,你也不是想斬了那血魔,你是準備跟他比命長,要生生耗死他啊!”
莫渡不禁也投來疑惑的一瞥,但迎接他的是柯紹堅定的眼神:“我這師弟,道法通玄,修為之高,冠絕古今。如果天下還有一個人可以戰勝血魔,那我相信,絕對是他。”
柯紹一貫玩世不恭,難得有如此正經的時候。莫渡與他相交莫逆,知之甚深,出于對好友的信任,他便按下了對這無名少年的懷疑,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重明并沒有氣惱:“當然了,若是因緣際會,得天時地利人和,就可以大大縮短這個準備時間了。地名初霽,有李老祖道統相助,可省一甲子。”
幾聲輕哂從人群中發出,不知藏在哪里。
重明自顧自地站在原地,略一伸手,地上一輛馬車車輪的斷木軸就被他隔空取來:“這車軸好,又可省一甲子。”
笑聲似乎有傳染性,伴著竊竊私語擴散開了。
接著重明又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瞧向地上一面燒焦的齊國旗幟。那旗桿也被劈成兩截,他隔空取來那半截旗桿道:“好旗桿,又是一甲子。”
“哈哈哈!哈哈哈!”人們的笑聲不再掩飾,充斥著整個大營。
而此時的重明卻兩手虛握,將車軸和旗桿提在半空,對莫渡道:“今日乃倍佛誕,優曇一現之時也,可省百年。”
陶大斌不耐煩聽他算賬,打斷道:“你就說吧,七減八減完,還要多久?”
重明并不看向他,仍盯著莫渡道:“一個時辰。在此期間,不得打擾,你須以升寒之卑大陣相護。”
說罷,他竟不等眾人答應,提著車軸與旗桿,緩緩浮到半空去了。只見他雙目輕合,面含悲憫,卻一動不動。
陶大斌看著頭頂上的重明,鄙夷道:“去他奶奶的裝神弄鬼,要是他真能把血魔殺了,我認他做爹!”
卻正在這時,
又有一傳令兵從橋上奔來:“兩忘峰結界已破,云開全境陷于敵手!花將軍令卑職轉告陛下:他愿拼死斷后,只是敵強我弱,唯恐拖不了多久,請陛下早做打算!”
莫渡的部下都是百戰之師,雖稱不上個個視死如歸,卻也并不驚慌失措。
陶大斌面色一沉,進諫道:“事急從權,請陛下移駕!”
莫渡深深地看了一眼上空的重明,突然想起一句話:“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而今之際,唯有仰賴此人,放手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堅定不移地傳下了軍令:“布陣!”
齊國眾將雖然猜忌重明,
卻對莫渡言聽計從,甚至有一種盲目的信任。陛下曾經一次次地帶著大伙出生入死,反敗為勝,此次想必也能扭轉乾坤,化險為夷吧。
——或許,那神神叨叨的毛頭小子真有什么過人之處呢?
懷著這樣的心思,眾人紛紛領命。齊軍法紀嚴明,令行禁止,不多時,一個四千人方陣便在江邊布好。
年齡不一、修為不同的修士排得整整齊齊,真真是站如松,行如風,隔著老遠,便能感受到那股氣吞山河的磅礴之勢。
好一支威武之師!東方白暗贊道。莫渡有如此精兵強將,卻又偏偏不肯歸順,難怪仙界對他又恨又怕,將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可此時,傷兵營卻要向大后方轉移了,東方白犯起了愁,好不容易夢回六十年前,當然要親眼看看初霽城之戰是怎么結尾的。
史書干巴巴的幾行字,哪比得上親臨現場來得震撼!
橫豎他又感覺不到痛,索性起身找了根拐杖,避開葉采的祖宗,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這不過是一個幻境,應該不會給寄身者帶來什么損傷吧?東方白忐忑地想。
他只知道這身體的本尊名為“歸年”,也許是受傷太重,也許是太師伯搞鬼,才被自己附了身。
東方白想起看過的那些志怪話本,主角穿越到另一個人身上,原主多半是淹死了,或者發燒死了,這才讓主角鉆了空子。
難道自己也是如此嗎?這歸年兄……莫非已經犧牲了?
想到這里,東方白難過地念了幾聲渙教的咒語,給這位老兄超度。
這時,前線又傳來喊殺之聲,東方白一個未來之人,橫豎也改變不了過去,又身負重傷,便躍上土丘,找了棵大樹隱蔽自己,在樹尖的制高點盡情觀戰。
整條九漸江防線光芒大盛,
卻只抵住了一刻,便淹沒在滿天血光里。東方白知道,那是莫渡身前的最后一條防線,魔族大軍業已渡過天塹,直撲齊國大營而來了。
可那莫渡主導的大陣中,并沒有發出什么攻擊招式,而是傳來了一陣哀戚的歌聲,隨著聲量愈來愈大,逐漸轉變為憤怒。齊國修士亦隨之變陣,穿插走位,絲毫不亂。
單看其中的某個人,并看不出什么玄機,但若是從東方白居高臨下的視角望去,卻能隱隱窺見其中蘊含的規律。
“升寒之卑,升世之苦。以我熱血,以沃道土。”
幾句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詞傳來,卻無端讓東方白感到一陣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