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昕掛斷電話,躺下睡了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
熱了點中午的剩菜,吃飽肚子換了身干凈衣服,正準備去幾個夜店看看,楊哥突然打來電話。說徐特派想見見他,甚至讓李宸開車來接。
韓昕意識到徐特派宰完了肥羊,想宰自己這個小羊。
考慮到徐特派很可能在“菠菜公司”干過,甚至有可能認識姚慶慶,韓昕也想見見他,顧不上再去夜店嗨皮了,趕緊鎖上門下樓。
等了四五分鐘,李宸果然開著一輛黑色皇冠過來了。
韓昕連忙叫了聲“李哥”,上前拉開門鉆進副駕駛。
“兄弟,徐哥那么忙還把你的事放在心上,還抽時間見你,等會兒見著徐哥要懂禮貌。”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不是叫一聲徐哥好那么簡單。人家是領導,有實權的,進去之后先問好,讓你坐才能坐,不讓你坐只能站著。”
“謝謝李哥提醒,我沒見過世面,真有點怕。”
“別擔心,有我在呢,到時候問什么說什么就是了。”
“好的。”
這邊的路況不好,車外面比較臟,車內卻很干凈。
韓昕一邊敷衍著,一邊正尋思他這輛車從哪兒搞的,目的地居然已經到了。
這是一棟商住樓,離楊濤租的公寓不遠,去年來過這兒,樓上有好幾家經營玉石和從事小商品批發的公司。
好像有兩個建筑公司,也在這棟樓里辦公。
韓昕覺得很奇怪,跟著李宸邊往里走,邊好奇地問:“李哥,我們來這兒做什么,徐哥不是在中午吃飯的那個酒店嗎?”
李宸回頭看了他一眼,神神叨叨地說:“這兒是辦公的地方,是徐哥在這邊的辦事處。不過涉及到政治和外交,他的身份不能公開,所以沒掛牌。”
“為什么不能公開?”
“特區政府跟緬甸政府不一條心,以前還打過仗,我們中國是聯合國安理會成員國,在國際上只能認緬甸政府,所以外交部只能在仰光設大使館,在臘戎設領事館,公安部也只能往大使館派駐警務聯絡官。”
李宸走進電梯,摁了下按鈕,接著道:“可這邊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有人往國內販毒,有人搞電信詐騙,我們中國又不能不管,所以只能設個秘密的辦事處,安排徐哥過來做特派員。”
一套一套的,聽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韓昕憋著笑,又傻傻地問:“那徐哥到底是管什么的?”
“只要涉及到我們中國人的,徐哥都有權管。現在的公安跟以前的公安不一樣,他們真什么都知道,就像你是偷渡過來的,徐哥在系統里就能查到。”
“連這都能查到?”
“你以為呢,到了,別再亂問。”
“哦。”
李宸帶著他走出電梯,來到一間辦公室門口,抬起胳膊敲了敲門。
等了十幾秒鐘,門吱呀一聲開了,但開門的不是徐特派,而是拍短視頻搞自媒體的丁小伍。
“丁哥……”
“噓……”
丁小伍豎起食指,低聲提醒:“徐哥正在學習,別說話,先進來。”
“哦。”
韓昕不敢再大聲喧嘩,老老實實地跟著他走進裝修的很機關,給人的第一感覺真像大領導的辦公室。
一排紅木書柜擺在靠左墻的位置,書柜里擺滿了各種書籍,書柜前是一張又大又氣派的深紅色辦公桌。
徐特派正坐在辦公桌后面的真皮座椅上,捧著手機。
能清楚地看到,他真是在學習,正在上的是學習強國!
桌上有一個臺歷,靠窗的位置擺著一臺電腦,擱電腦主機的小桌子上,有一臺打印機和一個文件筐,里面塞滿了各種檔案卷宗。
辦公桌對面擺著一張椅子,椅子后面擺了一盆花草,花草邊上有一個衣架,衣架上竟掛著一頂公安大檐帽和一件有警銜、胸徽、警號和臂章的警服!
讓人不敢相信的是,警服上還別了一個黨徽。
進門處有一排鐵皮的文件柜,柜子前擺著一圈黑色沙發,沙發前的茶幾也是紅木的,茶幾上擱著一個煙灰缸,下面有一堆舊報紙和幾本《治國理政》之類的政治書籍。
韓昕在丁小伍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坐到沙發上。
李宸也關上防盜門,躡手躡腳地走過了過來,輕輕地坐到他身邊。
徐特派學習的很專注,仿佛不知道有人來了似的,看完視頻開始答題,等做完所有題才放下手機,回頭笑道:“小姜來了,不好意思啊,讓你久等了。沒辦法,每天都要學習,學習是有積分的,積分不夠還不行。”
“徐哥,沒關系,您先忙。”韓昕連忙站起身。
“不忙,已經學完了。”
徐特派站起身,回頭看了看剛放下的手機,微笑著走到茶幾前,在韓昕對面坐下,想想又抬頭道:“李宸,小伍,別站著了,站著怎么說話,都坐下啊。”
“謝謝徐哥。”
“徐哥,我等會兒,我幫您倒茶。”
“幫小姜也倒一杯。”
“好的。”
“不用,我不渴。”
韓昕急忙又站起身,一臉不好意思,表現的很拘束。
拘束就對了,這是什么地方,這里是公安部駐緬北特派員辦事處,只要是偷渡過來的人,誰到了這兒不緊張?
徐特派覺得這小子不難對付,但又覺得搞這個窮小子沒什么意思。
可惜受疫情影響,像王總和吳總那樣偷渡過來賭博的大老板太少了,并且就算有也被那些個代理、中介盯得死死的。
畢竟對那些靠賭吃飯的代理中介而言,那些財大氣粗的大老板都是搖錢樹,豈能讓別人趁虛而入。
沒辦法,找不到更優質的客戶,只能拿這小子開刀,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他突然臉色一正,緊盯著韓昕看了近半分鐘。
一直等到韓昕被盯的心里發毛,他才端起丁小伍剛幫著倒的茶,不緩不慢地說:“小姜,你現在就兩件事,一是非法出境來這邊賭博,一個是被那個叫楊千里的騙了二十萬。”
這是先來個下馬威!
韓昕想了想,發現這不是第一個下馬威,而是第二個。
因為整個辦公室的布置,尤其落地衣架上掛的那頂大檐帽和那件警服,就是專門給他這樣的人看的,可以一句話都沒說就已經給了一個下馬威。
人家費盡心思,準備得那么充分,韓昕自然要配合,愁眉苦臉地說:“徐哥,冤枉啊,我沒想過要非法出境,是一個朋友說這邊的錢好賺喊我過來的。我還問過他要不要辦護照,他說不用。”
讓韓昕倍感意外的是,徐特派俯身從茶幾的抽屜里,取出一個上面帶有公安警徽的執法記錄儀,打開擱在茶幾上。
“差點忘了跟你說,我們不管做什么都要留視頻。”
徐特派若無其事地解釋了一句,又掏出一個封皮上帶有警徽的筆記本,示意丁小伍幫他從辦公桌上拿來一支筆,一邊飛快地做著記錄,一邊冷冷地問:“不是非法出境,那你是怎么過來的?”
韓昕從未見過道具這么齊,裝得這么像的騙子,暗嘆他們為了騙錢真是煞費苦心,連忙裝出一副很擔心很害怕的樣子,苦著臉道:“他去春城機場接我的,我一下飛機就上了他們的車,然后就被他們接到了這兒。對了,中途還換坐過一次摩托車。”
“小姜,你說得這些我相信,但我個人相信沒用,我們公安辦案是講究證據的。”
“辦案……徐哥,您是說我犯法了!”
“看來你也是個法盲,有沒有聽說過《出境入境管理法》,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的行為已經違反了《出境入境管理法》。”
徐特派頓了頓,隨即話鋒一轉:“不過你放心,從你剛才說的情況上看,你只是違法并沒有犯罪,回去之后也就是拘留十幾天,罰款五千元。”
韓昕嚇壞了,苦著臉問:“要罰款,還要拘留?”
李宸果然很熱心,冷不丁來了句:“徐哥,小姜是我兄弟,是自己人。您連王總那么大忙都幫了,能不能想想辦法,幫小姜把非法出境的案底也銷掉?”
韓昕搓著手,急切地說:“是啊徐哥,求求您了,我不能被拘留,真要是被拘留,以后怎么見人啊!”
“你先別急,我回頭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幫你銷掉。”
徐特派一邊示意他坐下,一邊接著道:“至于騙你錢的那個楊千里,我下午打電話問過經偵和技偵部門的同事,他們說既然掌握了手機號和照片,應該不難查。”
“謝謝徐哥,拜托徐哥了。”
“先別急著謝,我還沒說完呢。”
徐特派放下筆記本,又緊盯著他很認真很嚴肅地說:“這個忙我可以幫,但現在沒有證據顯示他是詐騙,也就說你這屬于民間借貸,屬于民事糾紛。按規定應該去法院起訴,不歸我們公安管轄。”
韓昕無奈地說:“可我連電話都打不通,連他人在哪兒都找不到,再說他人肯定躲在這邊,我回國去法院起訴有用嗎?”
徐特派點點頭,一臉同情地確認:“起訴還要請律師,不但維權成本高,而且確實解決不了什么問題。”
“徐哥,求求您了,現在只有您才能幫我!”
“我是有能力幫,但這么做違反辦案規定,就成了插手經濟糾紛。”
“徐哥,小姜真是自己人,您就幫他想想辦法吧。”李宸比想象中更熱心,又幫著哀求起來。
丁小伍也趁熱打鐵地說:“小姜是楊濤的兄弟,就是我們的兄弟。徐哥,楊濤的為人您是知道的,他最仗義了,這個忙不幫不好。”
“朋友歸朋友,但不能違反原則,你們這是想讓我知法犯法?”
“徐哥,您是領導,這事對別人來說是知法犯法,對您來說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你們兩個總是這樣,再這么下去,我遲早要被你們害死。”
“徐哥,您是我們的領導,我們的貴人,我們大哥,我們怎么可能害您……”
“好啦好啦,別凈說那些沒用的,我跟你們把話撂這兒,這是最后一次,下不為例。”
“謝謝徐哥。”李宸咧嘴一笑,身上拍拍韓昕的胳膊,像是在問我夠意思吧。
韓昕欣喜若狂,也忙不迭感謝。
徐特派無奈地嘆了口氣,突然話鋒一轉:“這個忙我可以幫,但辦案是需要辦案經費的,可這又不是我們公安應該受理的案件,上級不可能撥經費。”
忽悠了半天,總算進入正題了。
韓昕正想著是不是先裝傻充愣,李宸就低聲問:“這個我懂,大概需要多少錢?”
徐特派從口袋里掏出盒煙,緊盯著韓昕輕描淡寫地說:“小姜是自己人,這跟去醫院看病一樣,既然是自己人能省的當然要幫著省,我估計五萬應該夠了。”
一開口就是五萬,能想象到中午請客的那個王老板為了撤銷“網上通緝”,至少要花五十萬!
韓昕沒想到他們這么黑,連忙欲言又止,裝出一副想討價還價但又不敢的樣子。
李宸豈能給他討價還價的機會,很熱心地幫著問:“徐哥,那小姜非法出境的事呢?”
“一起解決。”
“太好了,徐哥您真仗義。”
“小姜,愣著做什么,趕緊謝謝徐哥啊。”
這三個混蛋,果然合流了,不然配合的不會如此默契。
換作一般人,這三板斧下來,真會老老實實掏錢。并且這是乘人之危,韓昕覺得他們比那些毒販都可惡。
真想給他們來個其人之道換其人之身,把他們打包賣給賭場的那些混蛋,讓他們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兒。可惜“程瘋子”不同意,只能由著他們繼續招搖撞騙,然后由著他們倒霉。
但眼前的這一關必須要過,韓昕猶豫了一下,站起來忐忑地說:“謝謝徐哥,只要能把錢要回來,別說出五萬辦案費,就是出十萬我也愿意,可我身上沒那么多錢?”
不等徐特派開口,李宸就急切地問:“你身上有多少,如果差的不是太多,我和小伍可以幫你湊湊。”
真是好兄弟,韓昕很想給他們一拳,但不能那么干,只能一臉尷尬地說:“差太多了,我身上就剩一千多塊錢,還要吃飯。”
“差的是有點多,徐哥,能不能給小姜幾天時間,讓他給家打電話籌點錢?”
“行,三天怎么樣?”
“三天足夠了,五萬又不是很多,應該能籌到。小姜,還不感謝謝謝徐哥。”
你特么是誰啊,居然敢幫我作主。
韓昕恨得牙癢癢,但還是忙不迭感謝。
至于三天之后怎么辦,等過了三天再說吧,以他們這窮兇極惡的作法,很可能活不了三集,不,應該是活不過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