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聞毅被方總的“我還沒想好”給驚了一驚，我們是來干嘛的？
啊不，我們是誰？我是誰，我在哪？
你是誰，你到底是來干嘛的？
你是凝聚力量來平復動蕩，還是要拿了令牌把中芯收入囊中？
張聞毅順著這話仔細一想，如果連中芯都沒了，倒確實是沒有動蕩這回事，直接從根源解決問題了……
領導聽了這個來自冰芯掌門人的答案，沉吟一會，問道：“考慮雞蛋要分開放是吧？”
方卓真誠的答道：“是這個事太突然了，我還沒來得及認真想。”
領導：“……”
“雞蛋分開放確實更安全。”方卓很自然的說道，“但從產業發展來看，攥成一個拳頭能起到更強的帶動作用，各有利弊，我還沒想好。”
他繼續客觀的說道：“主要還在于冰芯近來的發展勢頭很不錯，我們32nm應該沒什么大問題，馬上就能開始風險試產，技術力量在集中驗證28nm的方案，我不是很想節外生枝，分散精力。”
領導點點頭：“你們的這個技術研發很不錯，這個易科上搞設計，下搞市場，冰芯中間做制造，整個體系運轉的很好。”
他又關心起冰芯掌門人口中的風險試產。
方卓也就簡要的進行了一番匯報，又談了談下一制程的方案。
旁邊的張聞毅聽了一會，覺著話題有些跑偏，不知該不該嘆氣。
他能感覺出來，領導和方總好像對整合兩芯都不那么排斥，有種就差方總開口的意思……
方總：整！
領導：好，那就整！
方卓談了一陣28nm的方案情況，主動把話題帶了回來：“就像梁孟淞和邱慈云，他們這樣搞技術的都是有心氣，他們覺得不對就當著我面吵，一點不會顧忌我這個‘董事長’的身份，中芯這邊也是一樣的。”
“這次這個事處理不當，大家心里都憋氣，那說走就走了，哪里不能去呢？”
“所以，我認為，要盡快的來妥善處理。”
領導看了眼面前的冰芯掌門人，右手輕輕敲著左手，說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歸根結底，這還是中芯內部的事情，冰芯可以發展行業，大唐也可以發展行業，人家大唐在匯報里就是要從行業發展大局出發。”
張聞毅：“唉！”
他這次不只是嘆氣，又接著問了句：“到底是誰能從行業發展大局出發？他們說這話，我心里都疼！”
領導皺眉：“原則上，大家都是……”
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張聞毅打斷了。
他招了招手：“好像是真疼，藥，藥，兜里有！”
方卓被驚的站了起來，連忙幫忙從口袋里掏隨身帶的藥，領導也跟著起來，讓秘書去喊醫生。
好在只是老毛病，救心丸一服，癥狀很快緩解了下來。
方卓和領導都出一身汗，中芯的事還沒解決，張聞毅這位董事長候選再出了情況，那真是……
“老張，你去休息吧，我和方總談一談，情況是能解決的。”領導不放心張聞毅的身體。
張聞毅深深嘆氣：“我這是老毛病，唉，年紀到了，誰沒點毛病，老江熬了這些年，他實在熬不動了，他把擔子扔給我，讓我給撐一撐，我說我撐不了幾年，他說跟他學，能撐幾年是幾年。”
“現在倒好，他撒手走了，我擔子還沒接穩，竟然出了這樣的事。”
“你說，我怎么對得住他？”
張聞毅說到這里，眼中帶淚，喘了一口氣，最后說道：“那大唐要是個真心做事的也就罷了，它這樣抽冷子插刀，我、我、我……唉！”
隨著這一聲嘆，又想到把工作托付給自己的老同學，不禁潸然淚下。
張聞毅是年長的前輩，他那會在電子工業里工作，領導自己還在汽車公司里，這會見他這樣只能上前相勸，本身年紀大了就要注意身體，又剛剛吃了藥，更得注意。
領導一邊勸，一邊給方卓使眼色，讓他也幫忙勸。
方卓跟著幫腔，一邊勸著注意身體，一邊說著領導不會置身事外、袖手旁觀、坐視不理，一定能幫助中芯撥亂反正、亡羊補牢、再創輝煌。
“哎，我本身對這個事也是很有看法的。”領導聽著看著這兩人，終于給了個態度。
張聞毅擦了擦眼睛，手也不捂在胸口了。
方卓心里暗贊，神醫啊。
“但你們來得太快了，我們內部也要看看情況。”領導有點無奈，這邊還沒開會討論，看看具體什么狀，這倆人就已經到了跟前。
固然從掌握的信息來看，張聞毅和方總這邊是穩定中芯的更好選擇，但也不能只憑一面之詞，總得兼聽則明吧。
況且，這本身又不是在冰芯發生的風波。
領導繼續說道：“你方總現在出頭，后續你還在中芯嗎？我們得看怎么才是對中芯后續發展最好的情況吧，大唐畢竟是大股東。”
張聞毅嘆了口氣，開口道：“等到中芯平穩，冰芯會和中芯展開技術合作，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只有中芯這方面能持續有成果，后續怎么看都是好的。”
領導看向方卓。
“我們冰芯現在剛有余力，現在以我的看法，一是管理層在控制權上穩住，二是用技術在內部人心和發展上穩住。”方卓沉聲道，“不說多么多么好，但肯定比大唐拿到控制權要好，這一點，我可以打包票。”
領導若有所思的微微點頭。
張聞毅同樣點頭，他相信方總打的包票。
方卓又補了句：“實在不行，冰芯吃下中芯，怎么都能托底。”
領導若有所思的微微點頭。
張聞毅摸了摸胸口。
“你這個材料留在這，我晚上再看看。”領導沉吟數秒后指著那一沓材料，又緩緩說道，“我看你這一趟來似乎是已經做好了準備。”
“中芯2號會有董事會，后面還會有臨時股東大會。”方卓沉靜的說道，“只要沒有別的問題，大唐會知道我們代表的才是大多數股東的態度和公司整體的發展。”
領導明白這個“別的問題”的意思，給了態度：“大唐可以行使它大股東的權利，其他股東也可以有其他股東的意見，不管怎么樣，這是最基本的，大家都要按照規則來做事。”
張聞毅精神一振，方總要的就是這個。
方卓“嗯”了一聲，等等看有沒有下文。
領導見狀，繼續給了態度：“中芯發展不易，產業發展不易，我們研究研究，看看大唐那邊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最好還是平和的來解決這個問題。”
張聞毅明白，這是考慮給大唐那邊施壓了。
方卓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還是沒開口。
“材料留下吧。”領導認真的瞥了眼冰芯掌門人，“時間太晚了，老張得注意身體。”
方卓這時長嘆一聲：“領導，自從中芯董事會生變，我的心里就七上八下，不知道這件影響惡劣的事要怎么處理，但張總就特堅定的要帶我來京城來這邊，現在我知道張總為什么一心直奔京城了，中芯是有領導的愛護的。”
張聞毅聽著這話就覺得吧……年輕確實有年輕的優勢，一把年紀之后還真不好張口就來。
領導似笑非笑，說道：“趕緊扶老張回去休息吧，你們也是舟車勞頓，中芯事務需要上心，身體也一定得有保障。”
方卓點頭，和張聞毅與領導辭別，又留下了臨時準備好的材料。
等到回到車上，方卓說道：“公道自在人心，大唐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來做IDM模式的整合，不光是我們，部里也是知道的。”
即便還沒到最后表態，他也能感受到領導的態度。
張聞毅點點頭：“有領導看著，也就杜絕一些事。”
各家都有來頭，上面的意見和上面的意見交流，企業層面和企業層面交流，不一定真就會被綁手，但做一做預防還是有必要的。
方卓又贊道：“張總，你剛才哭的恰到好處，人心都是肉長的，大唐挑這么個時間太讓人不忿了。”
張聞毅幽幽的嘆道：“我那是真傷心。”
方卓“嗯”了一聲，誰不傷心呢，但這個傷心確實很……很有效果，不然，沒準得等明天開會之后再得到一個清晰的回應了。
轎車啟動，駛向酒店。
時間已經晚了，也確實需要好好的休息才能繼續戰斗。
翌日，中芯因為股東大會的變動已經在港股公告停牌，而出手的大唐也被諸多媒體報道，像申城的一些媒體知道內里情況，雖然還沒等到最終結果，但已經開始以一種批評的語氣來評論這件事。
張聞毅早晨吃了個早飯，又被方總帶著量了個血壓，然后就直奔月壇南街。
相較于昨晚，他對于今天來南街這里的感覺是——長驅直入，方總真就帶著自己長驅直入的一路到了會議室，而這里也已經到齊人手就等著開會了。
不像昨天還略顯匆忙，方卓今天提交了更多的調研情況，既從中芯的發展，也從大唐本身的狀況來談這件事的利弊和影響。
只是，當方卓發言到一半，桌上靜音的手機忽然顯示了一個來電，讓他忍不住停了下來。
是中芯的董事高永罡。
他是大唐在中芯董事會委任的非執行董事，本身是財務背景，擔任著大唐總會計師的職務。
方卓聽了下話，說了下來電的身份，又豎起手指，示意大家噤聲，然后接通電話，點了外音，出聲向對面問好。
“高永罡，你怎么有臉給我打電話？”
高永罡猝不及防，腦子里的思路亂了亂，不是，方總，咱們雖有數面之緣，但也沒熟到被你這么斥責吧？
他愣了又愣，勉強笑道：“方總，我是代表大唐向你解釋下情況，現在外界都對我們有些誤解，也對中芯有些質疑，眼下是需要我們共渡難關的時刻。”
方卓再問：“你怎么有臉笑出來的？”
“你……”高永罡忍了忍，“方總，我是真心想和你聊聊中芯的情況，你今天有時間嗎？我們見面談談。”
方卓三問：“你什么身份，你和我談？”
高永罡終于提高了聲音：“方總，你這樣是一點都不留溝通空間嗎？難道一點不為中芯著想嗎？”
“嘿，嘿，為中芯著想。”方卓是真的強忍拍桌的沖動，換了兩口氣才說道，“不好意思，高總，剛才不是我的意思。”
高永罡有些疑惑：“啊？”
“剛才大概是替江博士問的你。”方卓冷淡的說道，“但你說得對，終究是要為中芯著想，需要共渡難關。”
高永罡氣息一窒，這個事……確實理虧，如果他來做，他是不愿意這個節骨眼這么做的，但上面發話，又能怎么辦……
片刻之后，他勉強說道：“方總，中芯派系林立，彼此之間的明爭暗斗已經到了必須整合的時刻，單內地和寶島兩派就時常鬧出動靜，王寧國主導下的公司只重眼前而忽視長遠利益，不光是我們大唐，像楊世寧楊總，他也對王寧國放緩研發很不滿。”
“是啊，王寧國只重眼前而忽視長遠利益，這是他職業經理人的弊端。”方卓淡淡的同意了這一說法，又問道，“所以，中芯應該尋求誰的合作呢？”
高永罡沉吟著要說話就聽見方總聲音陡然凌厲。
“是要找一家背信棄義、過河拆橋、利令智昏的公司合作嗎？”方卓還是沒忍住的拍了桌子，直讓會議室里的眾位都跟著眨了下眼。
高永罡就知道方總不是那么好說話的人，努力提高聲音：“方總！這是公司商業的……”
方卓打斷道：“好，不談個人情緒，之前不做溝通，股東大會突然發難，讓中芯不得不停牌，不得不飽受外界質疑，不得不引發內部動蕩，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公司商業的考量？”
高永罡：“我……”
方卓再問：“你什么你？成立個設計公司沒兩年就來妄言整合產業鏈？手機沒賣怎么樣又大談特談市場？你們前年扣非虧損，去年扣非虧損，今年特么的肯定還是扣非虧損！自己一身毛，還說別人是妖怪？”
高永罡長吸一口氣：“方卓，你這個……”
“這個什么這個？董事會見！”方卓怒喝一聲，會議室里的空氣跟著抖了三抖。
從事發到今天的情緒終于在這通與大唐交流的電話里抒發了出來。
只是，這通電話的交談著實有些出乎會議室里眾人的意料。
“方總，你這個……”領導還是有些錯愕的，“你這個剛才口口聲聲說要凝聚中芯的力量，要取得大股東的理解，這……就這么理解嗎？”
方卓把手機按在桌上，嘆了口氣，環視正看自己的眾人，搖了搖頭，自我評價道：“沒忍住，我終究也是人。”
佛都有火，更何況他是人。
中芯的2號董事會就是江博士的追悼會日期，這個念頭在心里浮現的時候，方卓實在沒法心平氣和的與始作俑者溝通。
總歸是要董事會看票數，那就看吧，理解和理解也是有區別的。
“嗯，這個事，既然冰芯愿意與中芯加強合作，我認為就是一次國內兩大晶圓制造巨頭的強強聯合。”領導表示了理解，順著前面的匯報，給了自己的態度，“我希望中芯的事能盡快解決，你們之間的合作也能盡快落實。”
方卓點頭：“一定盡快平息事態。”
與南街領導的溝通極其順利，在方總愿意施展影響力、冰芯愿意伸出技術援手的情況下，這邊怎么看怎么都是中芯最好的選擇。
作為一家海外訂單占據至少70的晶圓制造企業，中芯當前階段還是應該穩妥的發展。
上午開會，中午連飯也沒留下來吃，方卓和張聞毅在拿到一定的共識之后又立即乘機返回申城，而這邊的另外兩位中芯董事也在等著了。
方卓與陳立武是老相識，當初新浪事宜里就打過交道，前兩年還一起投資了高德，此外，陳立武向來熱心投資內地半導體這個冷灶，這層關系是相當不錯的。
他這一次也依舊毫不猶豫的表示了對方總的支持，不會吝嗇手中的這一票。
至于川西剛，張汝京昨夜已經和他有所溝通，他也贊成由張聞毅這位與江上洲類似背景的人物來維持中芯內部的平衡。
中投，陳立武，川西剛，以及張聞毅自己。
這便是足以通過董事長任命的四票。
方卓實在想不通大唐這次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想尋求控制權，有楊世寧與王寧國的矛盾，可以借之徐徐圖之，如果非要趁著這個節骨眼動手，那就股東大會上亂刀斬亂麻，干脆連張聞毅的董事也一并捋掉。
信義是背棄完了，做事卻只做一半，難道真以為別人就坐視它的所作所為，就對它的行徑一笑而過？
如此臨時起意，十足十的利令智昏，當得一個糙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