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芯的鐵三角不太穩當。
王寧國、楊世寧、季克飛，這三位都是浸淫行業數十載的人物。
在確定董事會票數不會有太多問題之后，方卓有思考如何來處理這位與大股東走得很近的首席技術官，甚至一度考慮是否從冰芯調人。
最終，冰芯高層的名單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他還是不舍得割愛，打算把他留下來。
不論王寧國還是楊世寧，這都不單是一個名字，而是背后支持他們意見的員工和團隊，這是處理時必須考慮到的因素。
鐵三角不穩，又不宜減去一角，那就讓冰芯從外面再鑲嵌一角，用技術合作來緩和內部矛盾。
時至今日，當初答應援手冰芯技術的張汝京和江上洲都不在中芯了，但他們的決定在多年后繞了一個彎，讓方卓愿意在這種情況下給予這樣的援手。
四位行業大佬聯手現身，楊世寧心意回轉。
方卓趁熱打鐵，第二天又宴請了王寧國、楊世寧、季克飛、陳立武等人，算是把這次的事情攤在桌面上明明白白的說個清楚。
雖然公開征集投票權還沒開始，但現在的形勢已經頗為明顯，這樣不同于先前混亂的局面，大家都能冷靜的談一談對中芯發展的看法。
王寧國和楊世寧面對面，兩人仍顯擰巴，不過，在未來而非過去的話題之下，大家勉強是維持著交流。
方卓也不認為短時間內就能把中芯內部捋順，但他相信只要技術方面有進展，只要真正能做事，這些人是能自我調節和抓住機會的。
而除了對高層的調和，這次見面還談了談內部監事會的平衡職能。
方卓畢竟沒有選擇兩芯合一，他會考慮再增持一些股份，但不希望中芯后續頻繁出現類似問題，所以，現在希望監事會更能起到原本的制度職能，讓管理經營的平衡更牢固一些。
站在中芯的立場上，于外，與具備更先進的技術進行更深層的合作，于內，壓制大股東插手，調和派系矛盾，完善機制職能。
方卓覺得現在只要完成最后的臨時股東大會，中芯這場動蕩就基本能被消化掉了。
只要中芯持續發展，雖然沒能攥成一個拳頭，產業上下游的帶動作用一定會更好。
這天宴請中芯高層的晚上，方卓回家后一直在書房和中芯前掌門人張汝京通話，談了談當前狀況，也談了談自己的想法。
張汝京一方面感覺到十分安慰，風波逐漸被控制住了，一方面也有些好奇：“方總，你這四個人搬出來要是沒震住楊世寧，那你打算怎么處理？”
“嘿，楊世寧是有能力的。”方卓笑道，“但我其實還有一個小招式沒用出來。”
張汝京靜待下文。
“他想進步，想擁有更多話語權，中芯還可以設置一個聯席CEO。”方卓說道，“聯席CEO不也是CEO嘛。”
張汝京恍然：“你冰芯的邱慈云和梁孟淞就是這么干的。”
冰芯CEO邱慈云與聯席CEO梁孟淞這次就一起出現在了楊世寧的面前，但是，這個身份沒擺出來就見到了對方的回心轉意。
“冰芯也存在類似的問題，但整體都要好一些，畢竟從一開始的時候就隔絕了其它股東的指手畫腳。”方卓如此說道。
張汝京嘆道：“方總，你的經驗是豐富的。”
他自從老朋友去世就有和方總保持聯系，公司風波起來之后更是格外關心，也側面給予了助力，就過去這些天的過程里，他發現方總真是……極其冷靜和清晰在處理問題。
論場外因素，夜進京城又彰顯冰芯的進步。
論董事會爭權，只是夢回新浪，重試牛刀。
論彌合內部分歧，以技術以發展來消化矛盾。
如果回顧方總生涯，他這次處置的思路都有跡可循，但如此井井有條的糅合在一起……就顯得格外嫻熟，格外胸有成竹了。
張汝京繼續稱贊：“古有庖丁解牛，今有方總安芯。”
“哈哈，聽張總這么心悅誠服的說一句可不容易。”方卓笑道。
張汝京嘆道：“誰讓它是我一手創立的呢。”
中芯的這場風波，恐怕就是張汝京這個無奈辭職的創始人最為痛心了。
方卓安慰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張汝京忽然又有些憂慮：“你那個委托投票權不知道會怎么樣，就剩股東大會的投票了。”
公開征集的時間是從9號開始的連續3天，也就是后天就能看出來苗頭，如果不夠理想的話，大唐不會甘心就那么蟄伏。
方卓聽到這樣的問題，不得不淡淡的說道：“張汝京先生，你知道什么叫做盟主嗎？”
什么叫做盟主？
就是還沒到公告時間，很多股東與股東代表就直奔中芯所在的張江而來，還有的則是直接登門易科總部。
就是到了公告時間，到了上午9點鐘，專門用來登記和驗證程序的會議室人滿為患。
——填寫《中芯國際股東方卓公開征集投票權授權委托書》。
——向董事會辦公室提交本人簽署的授權委托書及其他相關文件。
——中芯驗證文件有效并進行統計。
——以及，即便把投票權委托出去，也仍然可以親自出席臨時股東大會。
當程序性的流程履行完畢，不少股東聽到最后的講解便立即下了決定，親自出席大會，而由于這樣的決定過多，董事會辦公室的秘書不得不給予提醒，投票權是已經授權出去了……
投票權都授權出去了，還不趕緊回去，怎么一波波的要參會？
秘書得到了極度雷同的答案。
“來都來了。”
來都來了，投票是投票，看熱鬧是看熱鬧，這是兩碼事。
連續三天的反響都十分熱烈，這樣的情況傳到了大唐的耳中，不由得更是不安，轉而就直接詢問了本次公開征集的結果，得到的回應卻是“正在統計中”。
正在統計，正在統計，統計著統計著就到了15日的臨時股東大會。
依舊是在中芯這里召開。
上午八點半，董事身份仍然還在的高永罡等大股東代表抵達大會召開的會議室，發現這里已經有不少人。
高永罡心里對于這次的結果越來越傾向悲觀。
但是，他臉上保持著平靜。
自上次董事會到現在，公司也是做了一些工作的，上面BOSS對于這次大會議案十分震怒，既有額外施壓，也有合縱連橫。
如果以常規來判斷，不是沒有機會。
縱然輿論，縱然人心，縱然這些出現聲浪，但股東大會是要看手里的票子，那些人不是股東，再怎么有意見也要遵循具有法律效力的投票結果。
只是，真正坐在了現場，高永罡一下子意識到一件事，這樣的話對己方也是一樣的，都要遵循投票結果……
片刻之后，會議廳里的人變得更多，公司高層也逐漸走了進來。
可是，高永罡迅速發現，自己這些人的旁邊座位被空了下來，那些股東、股東代表、公司高管徑直的路過這邊，絲毫沒有填補空缺的意思。
高永罡低聲對同行的陳珊志說道：“情況不太妙，今天來的人比上次多不少。”
陳珊志有些煩躁的說道：“趕緊開始投吧，早投早完事，好像我們不是真金白銀拿錢進來的一樣。”
高永罡皺眉點頭，是啊，大唐才是大股東，方總現在要這么干，實在是太……狂野了。
9點鐘，距離大會開始有半個小時，代表第三大股東臺記投票的梁嘉德也抵達會議廳，他在被參會人數驚到之后走向了大唐所坐的位置。
這個舉動毫無疑問的標志著大股東和第三大股東在本次股東大會上的聯合。
相當一部分人的眉頭都皺了起來，大唐有16.83的股權，臺記有8.04的股權，這兩家起來便是24.87，這今天便需要至少占據總股本49.74的股東參與投票才有希望通過議案。
同時，還不排除仍有支持大唐的其它小股東，潛在的門檻和要求會變得更高。
會議廳里響起了竊竊私語，大股東們向來擁有對企業極大的影響，如果這次臨時股東大會失敗，恐怕中芯的風波還會繼續刮往別的方向。
9點15分，距離大會開始還有15分鐘，中芯第五大股東方卓推開門，走進了會議廳。
他一露面，空氣仿佛被門帶起了氣浪，不少人都紛紛起身。
“方總來了！”
“方總到了！”
“方總，方總，我投票權給你了！”
整個會議廳的聲音瞬間變大，大家的目光都投了過來，而在方卓的身后是CEO王寧國與CTO楊世寧這兩位據說嫌隙已深的最高管理層。
“他倆跟著方總一起來的？”
“還是關系修復了，不然怎么會被提名！”
“好，好啊，他們倆能穩住，就算這次投票失敗，大唐也不容易插手！”
方卓、王寧國、楊世寧三人聯袂現身，這便是一種信號。
大唐的陳珊志瞧著這一幕，瞧著會議廳里陡然熱烈的氣氛，更加煩躁的說道：“高總，你先在這，我出去抽支煙。”
高永罡沒讓座，苦笑道：“咱們還不一定失敗呢，后面還有人呢。”
陳珊志凝眉道：“我就是想抽煙。”
“來了，我們的人來了。”高永罡回頭，瞧見了自家聯系的小股東，精神為之一振。
不是只有方總才會找人，大唐同樣可以找人！
在會議即將開始最后時刻，大唐這片會議廳里稀疏的座位也零星坐下了一些人，正如同臺記只是一個人來行使投票權，這種會議本就不需要那么多人。
9點30分，中芯首席運營官季克飛來主持會議的召開，負責宣讀和履行必要程序。
他在臺上講話，方卓這邊的手機卻有電話打入。
坐在旁邊的陳立武精神緊繃，見方總聊了兩句就掛掉電話，忍不住問道：“方總，誰打的？”
“喔，日本那邊打的，和會議沒關系。”方卓見陳立武神色凝重，笑道，“不用擔心，結果已經定了，你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季克飛宣讀文件，宣讀四份議案，隨即就開始進行第一份議案的表決——《關于罷免高永罡先生董事會董事職務的議案》。
他是9點41分宣布開始表決。
方卓是9點41分50秒舉起的手，第一個進行表決。
他站起來，回身面對會議廳里諸位股東和高管的視線，說道：“這是我提的議案，我謹代表我自己，也代表那些把投票權委托給我的股東，贊成罷免高永罡先生的董事職務。”
方卓看向另一邊表情嚴肅的高永罡，宣布道：“一共是合計51.6的股權。”
高永罡有些茫然的對上了方總的視線，隨即驚愕的側頭看了看旁邊的陳珊志，最后又把目光看向宣布這一數據的中芯第五大股東。
多少？？
上次股東大會的股東一共才多少股權？一共才46.41！
現在單方總他自己和他拿到的委托就有了51.6？！
高永罡很清楚自己這一次的票數是多少，除了大唐與臺記兩大股東的24.87，事實上還額外秘密聯絡和籌集了一些小股東的票數！
這一部分甚至逼近了方總手里持有的股份，是大唐意圖在臨時股東大會上抗拒議案的殺手锏！
可是……方總和他公開征集的投票權就有51.6了！
就算今天所有股東全都出席，今天坐滿100股權的股東，這個票數也足夠通過議案了！
鑒于委托投票權征集的是對四個議案所有的贊成票，也就是……
高永罡喃喃的提出疑問：“結束了？”
會議廳里的人都聽到了來自方總的宣布，之前因臺記和小股東坐在大唐那邊的擔心和憂慮瞬間都消失不見，轉而是震驚和驚喜！
這個臨時股東大會……合著就開了不到1分鐘啊？
會議廳里充斥著議論聲。
“嗡嗡嗡！”
高永罡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他有些木然的摸出來，瞧見是來自掌門人甄偲基的電話。
電話接通，同樣關心著大會情況的甄偲基在另一端問道：“高永罡，開始了嗎？”
高永罡：“……”
甄偲基聽著電話里有些嘈雜的聲音，覺得不太像是開始，繼續問道：“還沒開始嗎？誰沒到嗎？”
高永罡不得不有些艱難的開口答道：“甄總，結束了，已經結束了。”
甄偲基怔了怔：“嗯？”
“方總，方卓拿到了51.6的票，這個，這個已經，已經……”高永罡還是難掩茫然的說道，“已經結束了。”
他是大股東的代表，但現在……方總才更像是大股東。
不，好像從方總露面，他都更像真正的大股東。
甄偲基消化了這個信息，好一會之后沉聲道：“你把電話給方卓。”
高永罡捏著手機，挪動腳步，把手機遞到了方總面前。
方卓看了眼這位前董事，瞬間猜到另一端是誰，他穩穩的接過手機，問了句：“甄總，什么事？”
甄偲基很難說自己現在什么心情，他沉默五秒鐘，聲音有些低沉的說道：“我們還是大股東。”
方卓毫不猶豫的回應道：“你們只是大股東。”
隨后，他又說道：“你們也暫時還是大股東。”
方卓不想和這位聊什么，直接按開外音，高舉手機，高聲道：“讓我們的大股東聽聽誰才是中芯最廣大股東的意志！”
會議廳里瞬間爆發更高的聲浪。
甄偲基完全聽不清嘈雜的背景音里是什么內容，只聽到一片喧嘩和混亂，只感受到最激烈反對的意志。
等到方卓拿回手機，對面已經悄無聲息的掛斷了電話。
他把手機遞還給尷尬著站在聲浪里的高永罡，微微一笑：“高總，再見。”
高永罡收回手機，默默離開這里，發現陳珊志和臺記以及聯絡的小股東們都已經離開了會場。
他沿著通道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眼熱鬧的人群和人群中的方總，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
但高永罡有個最強烈的預感，似乎是時候和中芯說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