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距京城也就一千九百余里,八百里加急傳訊,三天即至。
這事,傳到朝堂之上會怎么樣呢?
郡王打縣令,并非什么稀罕事。
因為大明皇室宗親太多了,發癡的,犯傻的,發瘋的,犯混的,多了去了。
郡王打縣令,郡王打知府,藩王打布政使,藩王打巡撫等等,時有發生。
所以,朱器圾打縣令吳維南這事并沒有在朝堂之上掀起什么波瀾。
幾個內閣大學士看了,也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些皇室宗親,太不像話了,朝廷命官想打就打,眼里還有王法嗎?
不過,就算人家眼里沒有王法,他們也處理不了,因為朱器圾是皇室宗親,是郡王,他們無權處置。
所以,唐王府的奏折很快便出現在神宗萬歷的案頭。
萬歷雖然不上朝,奏折還是看的,畢竟大明這么大個王朝,他如果不管不顧,那就亂套了,王朝一亂套,他這個皇帝也當不安穩。
他拿著唐王府的奏折細細一看,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這些藩王郡王,一天天吃飽了撐的,盡給朕惹事!
他想了想,隨即威嚴道:“傳劉時敏。”
很快,一個眉清目秀的太監便躬身疾步走到案前,趴地上恭敬的道:“奴家叩見皇上。”
萬歷微微點了點頭,隨即拿起奏折,溫聲道:“平身,若愚,你先看看這份奏折。”
劉時敏也就是劉若愚聞言,連忙從地上爬起來,雙手接過奏折,仔細看起來。
這份奏折寫得很好,意思也很明了。
那就是,剛就藩的浙川郡王朱器圾突然間發瘋,把縣令吳維南和秀才張能舉打了個半死。
半死,那就是差點打死了,這位郡王還真夠膽大的啊。
他細細把奏折看完之后,這才小心的問道:“皇上,您的意思是?”
萬歷頗有惱火道:“你去趟南陽,看看是怎么回事,回來,仔細說與朕聽。”
劉若愚連忙拱手道:“奴家遵旨。”
朱器圾自然知道萬歷會派人來了解情況,所以,他事先便跟范榮借一千兩黃金,準備用來賄賂前來調查的人。
然后,他便靜下心來,坐在破落的臥房兼書房中,開始練字了。
說實話,前世他的字寫得并不是很好,用鋼筆寫出來的字都有點不堪入目,至于毛筆字,他壓根就沒嘗試過。
還好,這朱器圾的母親原本就出生于書香門第,他從小就在母親的指導下開始練字了,再加上教授孫繼文的悉心指導,他的字寫得還是很不錯的。
朱奇只是適應了幾天,寫出來的字便已經工工整整,用來寫奏折已然不成問題。
他練字的目的就是想寫一封奏折,一封略帶瘋狂而又精彩的奏折。
待他把奏折準備好,南陽唐王府那邊便傳來消息,皇上派人來了,讓他好生在郡王府候著。
劉若愚并沒有在南陽府城多做停留,他只是在唐王府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他便帶著一隊錦衣衛,在唐王府左長史顧清玄的陪同下,打馬直奔浙川而來。
他家本是世襲延慶衛指揮僉事,他父親劉應祺還曾出任遼陽協鎮副總兵,刀馬之術,那是相當的嫻熟,要不然,他也不可能這么快從京城趕過來。
或許,萬歷正是看中了這點,才讓他來浙川了解情況的,要知道,皇上那可是個急性子。
所以,他根本不敢多做休息,一路都是馬不停蹄。
南陽到浙川,馬不停蹄也就半日的路程。
中午時分,一行人便已趕到浙川縣城,來到浙川郡王府大門外。
這浙川郡王府,著實,著實,著實讓人不知道怎么說。
劉若愚滿臉震驚的看了一陣,這才略帶不解道:“顧大人,這是何故?”
要不是門洞上還有塊牌匾,他真不相信這是一個郡王府邸。
天底下還有如此破敗的郡王府邸嗎?
大門都沒有,圍墻也就半人高左右,而且還到處是缺口,里面也就一座塌了一半的主殿,其他地方皆是一片荒蕪。
這種地方,還能住人?
顧清玄見郡王府這般模樣也是震驚莫名,側妃張氏,做得也太過分了吧!
算了,這本不關我事,我還是照實說吧。
他愣了一陣,這才老老實實的道:“公公,下官也只是選址的時候來了一回,至于郡王府的修建,全是娘娘一手包辦的。”
娘娘?
唐王府好像就一個側妃張氏了。
而且,這顧清玄說的是包辦,而不是操辦。
看樣子,這事,不簡單啊!
這時候,朱器圾已經穿著蟒袍,帶著典膳趙正道和教授孫繼文迎出來了。
劉若愚見了,連忙招呼所有人翻身下馬,跪地上朗聲道:“奴家司禮監隨堂劉時敏叩見王爺。”
司禮監隨堂太監?
這人,來頭不小啊!
要知道,司禮監可是內宮第一署。
而且,司禮監隨堂太監權力已經不小了,司禮監隨堂太監上面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了。
司禮監秉筆太監可是能批紅的,權力差不多等同于內閣大學士!
這劉時敏眉清目秀,面容白凈,看上去年紀就不大。
如此年紀就能當上司禮監隨堂,前途不可限量啊。
問題,歷史上怎么沒這么個太監留名呢?
難道這家伙就如同魏忠賢一般,名字多得很?
魏完吾、李進忠、魏忠賢!
世人只知魏忠賢,豈知魏完吾和李進忠也是魏忠賢。
很好奇啊,怎么辦呢?
那就小小裝個瘋吧!
朱器圾很是干脆的裝瘋賣傻道:“公公客氣了,平身,平身,小王很好奇,公公,你就一個名字嗎?”
這年頭的人,大多不止一個名字,因為很多人不但有名還有字。
問題,浙川郡王為什么一見面就問這個呢?
難道,這位小王爺腦子真有問題?
劉若愚愣了一下,這才恭敬的道:“奴家附庸風雅,給自己取了個字,叫若愚。”
劉若愚?
原來是你啊!
這家伙原來就是閹黨中有名的好人,劉若愚!
閹黨里面好像也就這么一個好人了。
嗯,不錯,一千兩黃金可以出手了,此人值這么大個套!
朱器圾貌似腦袋有包般的點了點頭,隨即引手道:“公公,里面請。”
劉若愚小心的看了這貨一眼,待確定這貨沒有什么發瘋的跡象,這才邁步走進郡王府中。
說實話,他是真有點怕,因為傳聞這小王爺發起瘋來可是見人就打。
如果,這小王爺突然發瘋了,逮著他一頓狠揍,他怎么辦?
還好,這會兒,這位小王爺還比較的正常。
他跟著朱器圾來到半邊主殿跟前一看,臉上再次露出震驚之色。
這側妃張氏太過分了吧?
主殿沒刷粉也沒刷油漆就罷了,窗戶竟然就釘了幾塊木板,門都沒有,就掛塊布!
有這么欺負人的嗎?
朱器圾如同沒長腦子一般,親自拉起門簾,客氣的道:“公公,里面請。”
劉若愚是進去了,顧清玄想跟著進去的時候,朱器圾卻是神經兮兮道:“顧大人,你就別進來了,屋子小,容不下這么多人。”
顧清玄這個尷尬啊。
小王爺,您別這么大意見啊,我沒弄你啊!
朱器圾不讓顧清玄進來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將劉若愚領進臥房之后,直接就搬出兩箱子各五百兩黃金,往劉若愚跟前一擺,直言道:“公公,小王不求什么,只求你將這封奏折面呈皇上,拜托了。”
說完,他直接從懷里掏出一封奏折,塞劉若愚手里。
劉若愚這個懵啊。
他是來了解情況的,哪里能想到,他還什么都沒問呢,人家浙川郡王直接就給他來這手。
行賄?
這小王爺,腦子真有點問題啊!
有你這么直接的嗎?
他微微打開一個箱子一看。
嘶,是金錠子!
這!
收不收呢?
其實,在萬歷朝,出宮太監收受賄賂那是出了名的,太監收受賄賂那是相當正常的事,地方上的不行賄那才叫不正常呢。
劉若愚對這個并不奇怪,他只是沒想到,浙川郡王竟然見面就來這手,而且一塞就是這么多。
這兩箱子,最少也有一千兩黃金吧?
這可是上萬兩白銀!
浙川郡王,你什么意思?
難道,想讓我幫你顛倒黑白!
他緩緩打開奏折,細細看起來。
奏折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上面是這么寫的:
吾皇萬歲萬萬歲,小王浙川朱器圾敬上。
小王斗膽在皇上面前論下尊卑。
論尊卑,小王之于皇上就好比秀才張能舉之于小王。
小王對皇上只有尊之心,不敢有絲毫不敬之意。
秀才張能舉卻仗著自己是我唐王府側妃張氏的堂兄,明目張膽的勾結縣令吳維南,搶小王的女人!
皇上,小王現在還沒一個女人呢,秀才張能舉卻已娶了十七房小妾。
他明知小王已和范榮之女簽下婚約,還明目張膽的勾結縣令吳維南,囚禁范榮,逼其將女兒給他做十八房小妾!
皇上,這事,小王真忍不了。
小王若忍了,我大明皇室臉面何存?
這些文人,滿嘴仁義道德,干的卻是欺辱皇室的事,心里沒一點尊卑。
此等小人,小王不能忍。
小王亦不敢退縮,因為小王不敢讓皇室蒙羞!
秀才張能舉小王打了,縣令吳維南小王也打了。
這些小王都認,請皇上治罪。
另外,小王斗膽請皇上恩賜。
因為小王連個宅院都沒有,還請皇上垂憐,賜點山林,好讓小王采點木材和石材建個宅院。
南陽唐王府,浙川郡王朱器圾敬上。
這奏折寫的,雖然有點語無倫次之感,但卻隱含高明之處。
這小王爺,腦子真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