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身陷醉溫柔奇陣,猶如盲人瞎馬,全不知伊人安危。
李魚自是憂心如焚,但他并沒有失去思考的能力。
從始至終,李魚都不曾方寸大亂。
接二連三的生死考驗,不只磨礪了李魚的意志,也豐富了李魚的閱歷,提升了李魚的應變。
戰斗中尋求突破,危難時不忘冷靜,生死之間參悟“神思”兩字。如今的李魚,早非疏影閣中應付不了折花郎君的懵懂少年。
當李魚吟誦到“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之時,忽然于無限黑暗中窺見一絲天光,思忖道:“我漫無目標吟誦《將進酒》,與群邪交鋒多時,卻仍可保全自己。由此可見,我事實上并不受無法感知的影響。換言之,我此刻仍有能力打破困境。只需要一點靈感……”
一念及此,李魚信心大增,更著力去思索與挖掘“自保之力”的原由:“我此刻猶如盲人摸象,為何還能發揮神思訣的奧妙?
是了,是了,盲人雖然看不見,但盲人依然有心,依然有情,依然能判斷周遭世界。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師曠無目,乃有妙音。以‘有形之眼’而言,他們自然是盲人;以‘有神之眼’而言,他們又何嘗是盲人?”
思至神到,天光大亮。李魚眸光迸現,竟是輕輕將桃花扇拋向頭頂:“桃花扇,你能成為我的眼嗎?”
桃花扇無言無語,卻有錚錚鐵馬聲起,傲嘯沖天,好一似鼉鼓逢逢,吹角連營,激勵著扇上紅光蔚為大觀,醞釀出驚天動地的壯麗奇景。
李魚灑然一笑,將全部心神凝聚在桃花扇之上,不再繼續《將進酒》,轉而吟誦吳殳的《雪夜感懷》:“酒盡燈殘夜二更,打窗風雪映空明。”
以神思為紐帶,因真情而融合,“映空明”三字一出,桃花扇果然成了李魚的眼睛,讓李魚看清了周遭敵情,更看到了上官雁的險境。
“酒盡燈殘夜二更,打窗風雪映空明。馳來北馬多驕氣,歌到南風盡死聲。海外更無奇事報,國中唯有旅葵生。不知冰冱何時了,一見梅花眼便清。”
李魚之所以聯想到這首《雪夜感懷》,是因為這首詩頷聯兩句用了盲人樂師師曠的典故。眼前危境,急若倒懸,而解救之法恰與這兩句息息相關。李魚心中自然泛起“馳來北馬多驕氣,歌到南風盡死聲”,未曾吟誦而行云流水,便有了兼有霸道與巧妙的驚世奇招。
《左傳》記載,當年晉國之人聽聞楚國軍隊攻打晉國,驚慌失措。師曠卻鎮定自若:“無礙。我驟歌北風,又歌南風。南風不競,多死聲。楚必無功!”師曠以音樂而預知楚軍失敗,合于“天人之道”,故被后世津津樂道。
自然,吳殳所寫兩句,乃是活用典故,專寫吳殳自身所處易代之際的凄涼感慨。而李魚無聲念誦這兩句,亦是斷章取義,活用詩句,取“北馬多驕氣”來映射群邪的猖狂肆虐,取“南風盡死聲”來宣諭神思的勢不可當:“任爾妖氛驕狂,神思訣下,盡是死灰!”
果見桃花扇超逸絕倫,雖只是一招,卻喝退冥王掌風,蕩開紫鵑長鞭,震碎黑衣人暗器,威勢浩蕩,迅影翔飛,于千鈞一發之際,將血獅會主與血蟒會主兩大殺招化解,護住了一彎殘月,也護住了上官雁那荊棘叢生卻甘之如飴的夢。
冥王等人卻是墜入迷夢之中,想不明白李魚怎可以天馬行空一般,只用一招便突破防線,更如親眼所見般救下上官雁:“神思訣再玄奇,也不至于匪夷所思到這種地步吧?”
但眾人老于沙場,既見李魚自身現出空門,好比天降餡餅,正中下懷,詫異同時,忍不住又是歡喜,少不得趁機發難,一個個還故意留了幾分氣力,務求生擒李魚。
血獅與血蟒夸下海口要殺上官雁,誰知兩番全都落空,真把兩人臉上臊得通紅,愈發橫了心紅了眼,狂催邪功,誓要在第三招將上官雁撕成碎片。
如同擁有一對天眼,李魚借助桃花扇將眾人攻勢盡收眼底,霎時已有對策。他默念“海外更無奇事報”之時,身形飄逸展動,不偏不倚,落在上官雁身旁,動作溫柔,將星眸猶自閃著淚花的上官雁輕輕扶起。
桃花扇漂浮半空,猛然吹出兩股強勁旋風,摶扶搖而上九天,一股旋風護住李魚,一股旋風護住上官雁,旋風過處,威風凜凜,震伏群邪,將一切危機都一掃而空。
冥王、閻君、紫鵑等人還算好過,不過是攻勢被抵消而平,勞而無功。可憐血獅血蟒二人被李魚記恨在心,被旋風余力一掃,所承受的壓力正如泰山之重,實難輕易扛下,二人胸膛骨骼“咯咯”斷裂,身形亦被擊退數丈,四條腿半跪半蹲,雖然還不至翻滾倒地,卻已是狼狽不堪。
血獅血蟒傷上加氣,胸中血液翻騰不已,雙眼猩紅光閃,真正激發了兇悍暴戾之氣。
二人身為伐罪盟的會主,以實力地位而言,在兩幫十三會只能位居中下。但血獅、血狼與血蟒三大會主乃是生死結拜的兄弟,名為三會實為一體,便連伐罪盟主也要慎而重之,不敢輕慢。
此回森羅獄尋求伐罪盟參與“捉魚行動”,血獅、血蟒乃是自告奮勇。兩人出發前在伐罪盟主面前立下軍令狀,答應暫時不殺李魚,卻已打好算盤,要狠狠折磨李魚一番。
可事與愿違,眾高手設下十面埋伏,還折損了銀鉤會主與幾名堂主,卻遲遲拿不下李魚。兩人反是受辱受傷,丟盡顏面。到了這地步,兩人不約而同狂叫一聲,俱是拿出了壓箱底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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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見血獅會主身軀迎風一搖,吼出震天狂怒,竟是化現妖族本相,變為一頭通體紅色的巨大獅,張牙舞爪,彰顯著他內心的極端狂怒。他變身之后,身軀龐大,但動作愈見敏捷,帶起血浪滔天,同時漫向李魚與上官雁兩人。
血蟒會主則是自百寶囊中掏出一個小綠瓶,恨聲道:“寶貝兒,為我咬死那娘們!”那綠瓶中閃電般竄出一道紅線,迎風而漲,瞬間變為一條粗如大椿、長達三十丈的血色巨蛇,嘶吼盤空,惡狠狠撲向上官雁。
閻君、孟婆、羅剎三人眼見李魚神通廣大,又見冥王一時間似也無能為力,只好故技重施,將上官雁當做照夜雪獅,策應血獅血蟒二人,從四面八方攻擊上官雁。
他們三人先前也聽到冥王那一聲“不可”,但此刻出手依然如狼似虎,毫不留情。他們并不想殺死上官雁,但為了消耗李魚實力,找出破局之法,卻只有如此應對。就算一不小心當真殺了上官雁,也可將責任推到血獅血蟒身上。
上官雁與照夜雪獅不同,她雖然受了重傷,中了奇毒,卻仍有與群邪拼斗的能力。她身上更有一股子頑強之氣,與李魚的意志殊途而歸,并不會輕言放棄。
只是,上官雁望見那一條血色巨蟒張開血盆大口,聞到那臭氣熏天的腥味流涎,秀眉不由皺起,肩膀亦是輕顫,內心免不了嘔吐的悸動,勉強才壓制下來。
李魚用兩招印證了心中所得,越發自信灑脫。敵人雖然兇焰不減,他卻更顯從容,神思動處,桃花扇上不飛出桃花,而是飛出萬朵梅花,紛紛揚揚而下,正是“一見梅花眼便清!”
那條巨蟒不料天降奇禍,舌頭尚未觸及上官雁,渾身已被梅花黏住,左沖右突,甩落梅花不得,正自惱恨嘶嘶,忽覺每朵梅花上都透出一股奇力,遍體痛苦難當,蛇軀不由得痛苦扭曲,蜷縮一團,轉眼間那尖厲痛苦的嘶鳴便不復存在,無聲無息中軟癱如泥。
冥王、紫鵑、雪獅、閻君諸人均是逃不出梅花散落的包圍,只好轉攻為守,收回功力,勉強護住自身。
紫鵑卻因修為不足,縱然疾閃躲避,臉龐仍被一片梅花劃過。她的身子當即翻落在地,仰面朝天,那條黑色長鞭也摔得七葷八素。
對紫鵑而言,體內傷勢尚是小事,但臉上被梅花破相,也不知傷痕能否祛除,自是悔恨交加,更添恨火。
忽聽冥王大喊道:“尊使,醉溫柔對李魚有益無害,快快撤陣!”
原來冥王發現李魚實力遠超先前,思索之下,發覺根源就在于醉溫柔奇陣之上:“只有一個原因,李魚非但不受奇陣影響,反而如虎添翼,無端增強了實力!”
但此刻紫鵑正在惱恨之時,聽到冥王將責任推到綺羅香頭上,愈發不快。她尚未翻起身來,已先冷笑道:“綺羅香還輪不到你冥王指手畫腳呢!”
冥王眉間現出煞氣,卻又瞬間消失無蹤。一來,紫鵑不過是黃毛丫頭,身份也只是綺羅香主身邊的小丫鬟,所謂“尊使”不過是客套稱呼。冥王自持身份,并不將紫鵑放在眼中,自然也對紫鵑的譏諷不以為意。二來,綺羅香畢竟是森羅獄的盟友,李魚又如此難纏,此刻豈有自相殘殺的道理。
是以紫鵑不聽良言,冥王也只好置之不理,轉而另思良策。而冥王首先想到的對策,恰與閻君三人不謀而合,暗思道:“眼下李魚依然頑抗,而上官雁已露破綻,自然要從她身上突破。”
于是冥王大聲喊道:“諸位好朋友,先殺上官雁!情況有變,不必管上官雁死活了!”
他故意大喊大叫,正是要吸引李魚的注意,引得李魚為保護上官雁而筋疲力盡,那就好下手捉拿李魚了。
以力量而論,目前眾人實力遠勝過李魚,不必急于求成,只要耐心消耗,當可見效功成。想到此處,冥王不得不對森羅獄主佩服萬分:“想不到這李魚如此可怕,但有了獄主運籌帷幄,他李魚休想逃出生天。”
當時森羅獄眾人都覺得只是收拾李魚與上官雁二人,沒必要與其他邪派結盟。若非森羅獄主力排眾議,未雨綢繆,眾多高手怎會嚴陣以待,此刻怎還會有完成任務的希望?
紫鵑不肯聽從冥王命令,其實是死鴨子嘴硬,眼見冥王并不多話,她倒有些不知所措。她轉念一想:“冥王成名多年,總不是浪得虛名,他說醉溫柔有益無害,應該有所根據……”
這般想著,紫鵑自己倒著了慌,腦中亂七八糟,只好吩咐道:“撤下醉溫柔,換上纏情香!”
那十六名綺羅香女子已有兩名被梅花殺死,余者已自心頭惴惴,再無暇去憐香惜玉愛慕李魚之事。聽得紫鵑吩咐,她們如聞大赦,趁機退避三舍,偏離占據,這才換上纏情香。
這纏情香氣味醉人,直入心底,其效能讓人萎靡不振,筋骨酥軟而不思抵抗,故能不戰而屈人之兵。然而,李魚與上官雁皆是心志堅毅,這纏情香不免對牛彈琴,白費了一番心思。
只是冥王眾人專對著上官雁下手,尤其滅魂殿尹傷等幾名高手身形神出鬼沒,攻勢刁鉆無比,讓人有防不勝防之感。
在綺羅香撤去醉溫柔之后,李魚重見光明,卻因為“盲人摸象”的情境消失,招數威力不增反減。而為了保護上官雁,又不得不小心謹慎處理暗箭冷風,根本無力突圍而出。
于是,戰局一時陷入了僵持,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只不過,冥王等人逐漸鎮定下來,有恃無恐,耐心等待著均勢打破的一刻。
而李魚大戰許久,心力耗損頗具,神識反應上漸漸沒有先前靈變。上官雁所中奇毒,也逐漸侵入血液心脈之中,雖然因為九轉玄靈丹的原因而無法造成致命危害,卻極大影響了上官雁劍招的威力。
正在焦灼之時,眾人忽聽得遠處響起了“沙沙”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沙沙”之聲也越來越清晰。
冥王聚氣凝神,卻始終探查不到來人的修為氣機,又驚又奇,不知來人是敵是友,微微遲疑,竟是主動發聲質問:“閣下尊姓大名,所為何來?”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將腳步聲越送越近。顯然,那人是朝著戰局這邊而來。
又過了半晌,眾人才發現遠處是一名身穿灰色粗布衣衫的老頭,手上拿著個火鉗,背上系了個大木桶,慢悠悠走將過來。
冥王滿腹狐疑,不知這老頭是何來路,思忖中尚未說話,閻君已經按捺不住,將一肚子窩囊氣借機發泄:“不知道是森羅獄在辦事嗎?”
閻君甚至撇開了上官雁,飛身跳出圈外,疾飛數十丈,將噬魂刀對準來人。
卻見那老頭抬起了頭,冷眼望著閻君,語聲則是略帶嘶啞:“魔頭,我是來給你送燒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