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拿起手機,坐在床上翻動來自于女嬌的回答,輕聲念道:
“以神印印璽,封敕山神,自身為山神主,仿照古時神系,自然調動偉力,可以說是一條堂皇大道,和現代所流傳的任何一種修行方法都不一樣,但是修成的法力卻很大,是介于天神和人之間的狀態。”
第一句是女嬌對于這一類法門的公允評價,讓衛淵頗為心動。
然后緊接著就是簡短有力的四個字。
“你想得美!”
衛淵:“………”
女嬌語音道:
“是無支祁那只水猴子跟你說的吧?”
“……你怎么知道?”
“這還用猜嗎?現在也就只有這個老古董還會提出這種老掉牙的法子,這個時代哪里還有什么無主靈山給你敕封的?”
“沒有了?”
“當然沒有。”
女嬌很干脆地回答,又道:“你是不是還打算去找海底靈山,我勸你趁早放棄這個打算,你可知道,歷史上山神和山神之間,實力相差巨大的原因在哪里?”
“一方面是因為靈脈,另外一方面,是因為歷代的浩大祭祀。”
“靈脈是先天的根基,而匯聚眾生心念的祭祀則是后天的成長。”
“而往往,靈脈足夠的山,會因為靈氣匯聚,而產生各種傳說,會因為修行者在這里居住,而被其弟子后輩自然而然地占據,最后變成宗門的祖脈,這兩類山,前者會受到歷代王朝敕封,后者會有弟子日日修行誦經。”
“時日漸長,誕生出的山神也會遠遠超過尋常山脈的山精。”
“更不必提海底的山脈,一則從來沒有過祭祀,二來也沒有誕生靈性,你找到這樣的山,最多也就只是溫養那一枚神印,好處有限,限制倒還不少,不如不用。”
衛淵又忍不住問道:
“那么那些曾經有過山神,在現代已經消亡的山,也沒有嗎?”
女嬌道:“有。”
“但是那種山,往往經歷過歷朝歷代的敕封,靈脈當中有不同朝代殘留下來的氣運,它們彼此相沖突,如果有龍脈氣運的壓制,還能勉強維持平衡,但若是你靠著自己去聯系印璽,就相當于是在一個平衡的狀態里,加入了外來神性。”
“下場如何,你應該清楚。”
衛淵想到了始皇帝的經歷,本來被壓制的神州神性被外來神性刺激到,反而暴動,如果按照女嬌所說,自己貿然以印璽中的神性和靈脈相聯系,會導致歷朝歷代山神所殘留的氣息暴動,危險性太大。
衛淵嘆道:“那就是沒有辦法了……”
“辦法嗎,倒不是沒有。”
女嬌發了個帶著墨鏡的表情包,然后才慢悠悠地道:
“沒有經歷過祭祀的山,靈性太弱,想要養到能用的程度,是要以千百年來計算的。而王朝敕封的山神,香火太過雜亂,反倒會反噬自身,那么,你只要去找那種單一香火的靈山就行。”
“譬如龍虎山,歷代皆是天師府所祭祀,其靈性精純。”
“你只需要讓那些道士打醮做法時,在天師道神通和典儀里,加入直接指向你的部分道法咒決,將這咒決和印璽聯系起來,就能夠讓龍虎山靈脈對你的抗拒降低到安全的程度。”
“到時候想要讓神印和靈脈聯系起來,就會很輕松。”
“龍虎山的山神靈脈,可以化作龍虎二氣相隨,如果你能夠徹底掌控祂們,你的印璽會得到相當程度的反向提升。這種方法所需要的典儀修改,以及大致的方法,我會給你發文件。”
“另外還可以用李代桃僵的方法。”
“舉個例子的話,櫻島的陰陽師一脈,供奉的主神其實是神州的泰山府君,有法術大神通,泰山府君祭,頗有幾分精巧,你可以在他們的神通里,加入指向你的部分。”
“將這一部分祭祀以及陰陽師傳承的底蘊引導到印璽里。”
“而后在泰山旁邊尋一處普通的山,勾連地脈,借以分潤一絲屬于泰山的威能,雖然不可能和真正的岱宗相提并論,但是對于印璽的加持也遠超過尋常的山脈。”
“畢竟,哪怕只是用了左道方法分潤了一縷氣機。”
“那也是五岳之首的一縷。”
“怎么樣?考慮考慮?”
衛淵閉目沉思,最后回答道:“龍虎山和我關系親近,天師府也幫過我很多忙,第一種方法,是要侵占天師府的祖業,我做不來。至于第二種,那是以櫻島神性,偽裝為泰山吧,是狐假虎威的法子。”
女嬌道:“不錯。”
衛淵沉默了下,回答道:“我不能讓櫻島神性,再度進入神州。”
“況且……”
他的聲音頓了頓,道:
“況且,我雖然不成器,但是櫻島神性,卻也看不上眼。”
一陣安靜后,女嬌似笑非笑道:
“口氣挺大,不錯,出息了。”
她語氣和緩下來,道:
“不過,我涂山氏的人,本來就應該有這樣的器量,你要是選擇了第二種方法,我不會說什么,但是心里面也多少會有點看你不起,罷了,其實還有第三種方法,你還記得青丘么?”
“青丘國在人世之外,朝陽谷之北,谷中有水神名吳,祂已經不在了,朝陽谷也空了出來,青丘不遠處,是帝江的居所,但是祂也已經不再了啊。”
“這兩處地方雖然沒有過后世的祭祀,但是本身已經孕育過天神,靈脈靈性足夠,實在不行,回來罷。”
“一條靈脈,也缺不了你的。”
女嬌語氣轉而柔和。
這兩個地方,衛淵怎么可能不知道,當初就是他記錄于玉石上的。
帝江和吳,都是山海經中有名字的神靈,也就是說,是值得大禹記住祂們名字的那一個檔次,以山君的印璽和祂們住所的靈脈聯系起來,這已經算是高攀了。
衛淵幾乎要答應下來,而后聽出女嬌語氣中淡淡的懷念和遺憾,聲音微頓。他記得,青丘離開人世后,帝江,吾,還有奢比尸也同時陪著青丘。
也就是說,這三位天神是女嬌最后的好友。
在遠離人世,一切過往熟悉的存在都逐漸凋零和消亡后,只有這三位天神還能和女嬌平等從容地交流,不將她看作是經歷過漫長歲月的老人,而是單純的好友,時而聚集飲酒,時而高談闊論。
而歲月流逝,最終連神靈都離去,只剩下女嬌。
自己占據祂們留下的靈脈和神性,相當于在青丘抹去了祂們存在過的痕跡,正因為衛淵曾經經歷過一次次的過往,所以才知道,好友離去留下的東西,對于還活著的人究竟意味著什么。
那對于女嬌的意義,可能相當于九節杖對于衛淵,相當于牛叔的黃巾,相當于始皇帝的玉龍佩,而她愿意將這些東西拿出來,是真的關切自己,于是衛淵沉默了下,語氣輕松地道:
“占據帝江和吳的靈脈,那我豈不是相當于是在啃老么?”
“這不好吧。”
“再說,這幾位神應該是你的好友。”
他盤坐著,微笑著回答道:
“巫女嬌,如果說我修為提升,需要的是別人的一昧付出,需要的是你拋棄和好友的記憶和回憶的話,那樣的我還不如死在哪里好了,那樣的我應該并沒有提升修為的資格和價值。”
“只是接受別人的犧牲和好意,不管是淵還是另外一個人,都能走上去。”
“而如果我那樣做的話,禹王也會看不起我吧?”
“畢竟,我可是當年唯一一個敢真打他的人啊。怎么可能連這一點器量都沒有呢?區區一個印璽而已,哪怕用盡了其中的靈氣又如何,不過在這之前,我會想辦法,找到合適的靈脈。”
衛淵把剛剛浮現出的一絲動搖給打碎,實力很重要,對于修行者來說,就像是金錢和權利對于普通人的價值,像是未知的知識對于科學工作者的誘惑,所有人,只要還活著,都會受到這些東西的影響。
但是要記住,要記住啊。
對于任何東西的追求,都應該永遠以自我的良知作為邊界。
這是他在那位老人身上看到的,引以為自省。
正因為女嬌對待他很好,他才更不能去占據女嬌好友留下的東西。
他覺得自己這番話誠懇而認真,女嬌應該也能感受到。
或許只有經歷過很多事情,最后只剩下自己的人才有這樣的感悟。
結果好一會兒女嬌都沒有說話,也沒有打字,過去了好一會兒,才突然閃爍出四個字——
“嘖,小屁孩。”
而后是一個大大的豎中指的表情包。
瞬間刷出十幾樓。
衛淵臉上的表情緩緩凝固,嘴角抽了抽。
我就不該對她抱有什么期待。
禹!!!!!
在一個學校外,上學的道路上。
一個老人擺著攤,有身穿校服的小孩子蹲在旁邊,出神地看著,攤位上有很多有趣的東西,有書,有一個青銅盤,還有一把小劍,他的視線掃過這些東西,邊緣看到了一個精致的櫻島藝伎娃娃。
黑發垂落下來,面容秀麗可愛,又有端莊的氣質。
他下意識伸手去摸。
卻被一只有著皺紋的手掌握住,小男孩下意識抬起頭,看到那老人昏黃的眼角盯著自己,看到他白發稀疏,發際線靠后,眼袋很大,牙齒發黃,臉像是個軟爛的胡蘿卜,另一只手上拎著一桿旱煙槍,道:
“這個東西,不賣。”
小男孩愣了下:“不賣,為什么?”
老人手里的旱煙槍在石頭上磕了磕,神色恭敬虔誠,道:
“因為這是卡密薩馬。”
“卡密薩馬?”
“對,就是神……”
PS:今日第二更……三千兩百字,十二點十多分,還好,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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