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哥,你真的不打算搬走嗎?這邊兒出了這么大個事情,住著也不安全,再說了,這兒離城市也太遠了,生活起來也不方便啊。”
紀康樂苦苦勸說著熟悉的漁民。
自衛淵從那洞口出來,已經過去了兩三個小時。
眾人把那些尸體都帶了上來,這些對于特別行動組對超凡勢力的交涉有很大的用處,不過項鴻寶遺憾地發現,那三名擬似天使身上,并沒有來自于圣堂的圣物。
這讓他有些遺憾。
他屬于神州獨立發展的景教,從唐太宗時期到現在,早就成了本土教派,和那邊的不一樣,他們的全稱是大秦景教,傳世之寶是《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
這大秦當然不是神州大秦。
而是羅馬。
‘其人民皆長大平正,有類中國,故謂之大秦。’
所以如果能把西方那邊兒圣堂的圣器帶回大秦景教里,也不錯。
那邊面對著紀康樂的勸說,方封只是搖了搖頭,憨厚笑道:“你說外頭好,可是我一輩子在這個小島上,沒怎么去過外面,誰也不認識,哪兒也都不熟悉,外面對我來說太陌生了,還是在這兒好。”
“對了,我這兒還有之前做的魚干,都帶著,都帶著。”
這漁民直接把紀康樂的話給堵死了。
轉身回去提了一堆的魚干遞給衛淵幾人,人人都有,手藝很好,衛淵臨走的時候,順便給這醉酒的漁夫做了一頓簡單的飯菜,擦了擦手,道:“方老哥你的玉簪,如果想要修的話,就聯系我。”
隨手指了指桌子上,笑道:“我用剩下的菜做了點腌菜。”
“魚頭炸了下,魚身做的紅燒,搭配米飯的話,容易下飯,就著腌菜還好,不容易膩,魚骨最后還能用一次,加點蔬菜海米能做個湯,味道應該也不錯。”
“時間不多,隨便做了做,空腹喝酒還是不好。”
衛淵笑了下,他很感謝對方允許他琢磨玉簪的技藝。
而這些圣堂修士失蹤的原因,恐怕也是撞到了共工。
只希望釀酒的神性里,沒有這些擬造天使的份……
他嘴角抽了下,覺得那碗酒味兒有點雜。
方封一愣,臉上露出笑容,道:“這怎么好意思。”
但是提起酒來,顯而易見是想要就著飯菜再來一頓酒,紀康樂無可奈何,又勸了一頓,仍舊是沒法,眾人這才離開,方封目送著眾人遠去,轉過身,笑呵呵地和旁邊的鄰居打了個招呼,走入屋子里,倒了一杯酒。
他看著這院落,雙眼安靜,漸漸沒有了之前的憨厚。
剩下只有如同磐巖和礁石一樣的寧靜。
天色漸暗,一人出現在他身前,身軀高大,隨意坐下,道:
“你居然沒有殺了他們。”
一直表現的正常的方封道:“為什么要殺他們。”
來人道:“連之前那些個什么圣堂的人,你都沒放過,干脆利落地殺了痛快。”
“我還以為你的殺心起來了。”
方封嗓音平淡道:“那些修士說,想要弄清楚神州神性恢復的程度,如果可以的話,要不惜一切代價帶一部分神性回到教會研究。”
“身為尊神麾下的部屬,庇佑神州是應有之理。”
“我等和顓頊,和禹王有再多的爭斗,那也是爭奪九州。”
“這里的神性和土地,怎么可能讓外域小神覬覦。”
來人注視著他,嘆息道:“你還是受到了戚繼光和唐順之的影響。”
“你和他們相處過一段時間。”
方封不置可否。
來人聲音頓了下,呵得冷笑:“算了,這件事情不和你說了,敢覬覦神州的外來小神,當然要誅殺,只是你居然下手不夠干脆。”
“而那個人,那可是禹的臣子,當年你的祖先防風氏,就是被禹斬首,你們族人的制玉手藝,也被禹傳授給他的臣子,我還以為,你肯定會在見面的時候,把他殺了。”
“也省得尊神和他見了面,現在你想殺他都沒法殺了。”
方封沉默了下,道:“我本來是想要對他動手的。”
“在發現他懂得我防風一脈的制玉法后。”
“可是……”
他想到那個青年說的話,想到他對自己打造的那一枚玉簪看得很珍重,想到他說古物蘊含有過去的情感和經歷,不知為何,殺機就慢慢消散了。
來人盯著這個憨厚黝黑的漁夫,挫敗道:
“算了,不與你爭,還變化成了人的樣子……自從六百年前你救了那個人類的女子,你就越來越不像是你了,變成人的樣子,做一個玉匠,沒事的時候出海捕魚,明明你只要勾勾手指頭,那些魚就會主動落到你的手里。”
“抱著一堆沒那么好的魚,和那個女子裝著開心,想要送她珍珠,也要編出那么麻煩的借口,不能夠太大,不能太小,我看到你當時和她過得確實是很好。”
“可又有什么用呢?”
“那個女子只陪你走了三十年不到,你自己花了六百年都走不出來。”
見到防風氏眼底不愉,男子不再開口,提起一瓶酒,夾了兩筷子菜:
“這菜是那個衛淵做的?”
“唔,有這樣的手藝,確實是殺了可惜了。”
祂贊嘆一聲,端起一盤菜,起身道:
“尊神現在又陷入沉睡,我也可以外出了,防風你守在這里,我聽說東瀛那邊兒出現了一條相柳,我去看看,如果還算是有點天賦的話,就稍微提點一下,捉回來為尊神驅使。”
方封問道:“如果說已經丟掉相柳的傲氣呢?”
那名隱藏于水汽中的男子答道:“那就殺了。”
聲音落下的時候,祂已經消失不見。
方封看著遙遠的天空,喝了口酒,伸手入懷,把那一枚玉簪取出來,放在旁邊桌子上,他不是不能修復玉簪,只是不敢,這一生到現在,只為尊神刻玉,唯獨兩次破戒,第一次是為唐順之雕刻手臂,是為神州敬之。
第二次是為了一個普通的女子,用為神祭禱的神技,為女子刻玉畫眉,只是可惜,他的遲疑和掙扎,決定要面對自己的感情,這短短的過程,就已經是那女子的一生,這玉簪送出的時候,青絲早已白發。
不出去了,外面誰也不認識,哪兒也不熟悉,太陌生了啊。
方封看著遠處天邊一點一點亮起,海面上像是抖動的魚鱗。
他喝了口酒,對著玉簪道:
“你說,我是不是也心軟了……”
衛淵等人坐著船上岸,上車之后,只覺得腦殼兒發疼——共工的實力太過于強大,衛淵和共工在這之前根本沒有什么接觸,可是從祂能直接撞塌了支撐天地這個概念的不周山,讓天都弄出了一個窟窿,能夠掀起四海之水來看,這種戰力全面超越尋常的神靈,屬于神話天災。
而且顯而易見,共工的態度是希望山海回歸,徹底由神靈治理九州。
這個和神州,和他個人的意愿相違背。
至于武力制止共工……
衛淵懷疑共工那一撞至少堪比大型行星撞擊,而從天都崩碎,需要燭九陰支撐九幽之國,直接造成的后果需要女媧親自出面來看,他完全不知道這是什么級別的破壞力。
希克蘇魯伯隕石坑,破壞力相當于兩百萬顆沙皇氫彈。
那么問題來了——
把神代天柱撞塌,弄得天崩地裂的共工。
氣性上來之后,一頭錘相當于多少沙皇氫彈。
第二個問題。
他衛某人歷經上古諸多異獸肉加持的肉身。
能否扛得住共工一頭錘。
這么一想。
衛淵覺得自己有點麻了。
頭麻了,是真麻了。
禹啊,你當年怎么贏的……
你啥時候回來啊。
這玩意兒我搞不定啊。
不回來,把攻略給我留一下啊。
無支祁在他腦海里感慨道:“不得不說,衛淵。”
“你是真的頭鐵。”
祂新學了不少的詞匯,贊嘆道:
“我也就見過禹敢這么和祂說話。”
“你是第二個了。”
“不愧是你,頭鐵!”
衛淵眼角一抽,應付了無支祁,然后才認真思考。
所以,
得去一趟青丘國了。
禹有沒有留下什么加固封印的玩意兒啊。
共工,那可是神代兩次大災的源頭,是女媧補天,燭照日月,禹王治水這些神代神話的原因,實力強大得可怕,和祂為敵,衛淵決定,還是先加固封印比較好,如果可以的話,共工你還是先洗洗睡吧。
我可以讓無支祁給你唱搖籃曲。
雖然衛淵覺得,真要到了不得不面對祂的時候,自己還是會拔劍。
但是現在還是先規避災難為上。
衛淵沉吟之后,做出決定,收拾魚干,決定給女嬌送一點禮物。
而后微微一怔,伸出手翻了翻,從魚干下面找到了一個匣子。
里面有著濃郁的真靈氣息。
打開匣子,里面正是孕育有強烈真靈的那支筆。
“這是……”
衛淵稍微有些驚愕,沒有想到方封居然會把那一支筆留給自己。
里面還有一張紙,上面寫著說,反正這一支筆留在他那里也沒有什么用,不如就送給他了,就當做捐給博物館里,至少比在一個小島嶼上發霉的好。
衛淵沉吟之后,寫了一封信道謝。
然后選擇讓鳳祀羽自己回去,他自己則是去了青丘國。
關于共工的事情,他必須要詢問清楚。
那些小狐貍都認得出這個外人。
一路上嬉笑打鬧著給他帶路,引到了女嬌那里,還不等女嬌開口,衛淵就老老實實把禮物送上,搶先道:
“我這一次去了海邊。”
“恰好有事,要回青丘,也正好來看望巫女嬌你。”
“順便帶了禮物。”
女嬌聲音都一滯,然后笑吟吟看著正襟危坐的衛淵,和煦道:“不要這么緊張。”
“好像我能吃了你似的,來,喝茶。”
衛淵松了口氣,端起茶,兩人寒暄了幾句,女嬌道:“說起來,這段時間過得怎么樣?”
衛淵點了點頭,道:“還好,也就是之后要去一趟帝陵……”
“原來如此。”
“帝陵之事,注意安全。”
女嬌頷首,吩咐了幾句,而后微笑道:“不過說起來,我近里來,倒是每日靜心養氣,念詩喝茶,得了兩句好詩,你如果有時間的話,給我品鑒品鑒。”
衛淵松了口氣,品詩這種事情,他雖然不大懂,可是熟讀唐詩三百首,再怎么也能符合幾句,心中已經決定了,不管是什么詩句,先哄女嬌高興了再說,道:“既然是巫女嬌你想出來的詩,那肯定是好詩,我好好聽著。”
女嬌帶著一絲矜持的微笑,道:
“那你聽好了。”
“這句詩句是……佛門修寂滅。”
“可得長生否?”
“是不是好詩?”
衛淵臉上的神色凝固。
在這一間院子外面的小狐貍突然聽到里面一下哐啷幾下雜音,好奇偷偷瞄了一眼過去,看到那位客人面色漲紅,咬牙切齒的樣子,而老祖宗則是抿唇微笑,滿臉愉悅,似乎是極為滿足,那模樣,就像是她偷偷吃到了外面的蛋糕一樣。
衛淵只覺得腦子里轟的一下,一瞬間有恨不得鉆到地縫里去。
尤其是女嬌這個真正長生的熟人,拉長了音調,笑意玩味,更是讓他尷尬地想要奪門而出。
眼見著捉弄地差不多了,女嬌才玩笑著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說吧,有什么事情。”
女嬌聲音溫婉,像極了那些能排除一切問題的長姐,稍微戲弄一下,本來就是在收取‘報酬。
,這小子修為還不夠。
不過不管過去多久,你長姐還是你長姐。
小家伙你啊,還嫩著呢。
女嬌心情愉快了些,微微嗅了下,微笑道:“來這之前喝酒了?”
“嗯。”
衛淵端起茶喝了口漱口。
悶聲回答道:“去東海,見到了共工。”
“和祂喝了一杯。”
女嬌動作微微一頓,微笑一滯。
感謝明月道流年萬賞,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