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刃指向前方。
身旁山呼海嘯般的回應聲,在這一方天地間回蕩著,讓人心底顫抖,讓人真正明白這是怎樣的一支軍隊,而后,衛淵拉著戰馬的韁繩,他的身體和面容籠罩在威嚴的鎧甲下面,戰馬邁步往前。
馬蹄落下的聲音沉重而沉穩。
伴隨著衛淵的往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仿佛有無形的壓抑氣機伴隨著他的出陣推了出去。
仿佛一種無形的氣息壓制住了周圍所有人的心臟和呼吸,周圍的所有人都感覺到那種沉重感,大秦的戰旗高高地揚起,連綿在一起,仿佛坍塌而下的云山。
衛淵沒有發動攻勢和沖鋒。
他的右手握著槍,左手手掌抬起叩擊胸口的鎧甲,道:
“大秦萬勝。”
必然以萬這個單位來計量的秦軍轟然踏前一步,如此回應:
“大秦萬勝!”
衛淵叩擊鎧甲,嗓音仍舊平靜:
“大秦萬勝。”
而秦軍的聲音如同山石崩裂一般雄壯:
“大秦萬勝!!”
衛淵手中的槍提起,指向前方,道:“大秦萬勝!”
“大秦,萬勝!!!”
這一次的回應已經如同山海倒懸,如同天地萬物都齊齊怒吼著朝著這里奔涌而來,讓天地都震撼,那名授箓五雷法的道人只覺得心臟控制不住地顫抖,感覺到了大地的震顫。
而后,他聽到了劍拔出劍鞘的聲音,連綿不絕。
伴隨著第三次大秦萬勝的回應,秦軍結陣,左手按著已經上弦的弩,右手斜持長劍,踏步上前,兩側的士卒舉盾,背后的青銅戰戈高舉,當結陣對敵的時候,鋼鐵的盾牌將敵人阻止在前方,而那超過兩米的青銅戈將會從盾的空隙中刺出,收割一切敵人的性命。
背后的弩軍和弓隊手中拉著箭矢,這是大軍推進時最沉穩的陣法。
臨陣的大秦戰劍,防御的盾陣,戰戈能夠刺穿敵人,收回的時候,尸體卡著盾牌,青銅戈就能收回來,當敵人被阻攔陣法,那么大秦的箭陣將會化作從天而降的暴雨,最后盾陣展開,后方的戰車將會沖向陣前。
樊噲將盾牌放下,坐在盾牌上,看著這樣的一幕。
鼓舞軍隊的士氣,是一切將領所必須掌握的能力,而只需要這樣就能激發戰士無盡勇氣的方法,他從沒有見過,這就是巔峰時期的大秦軍隊么……
一掃六國,遠卻匈奴。
何其地狂妄,又何其地驕傲啊。
他怔怔失神,遠遠看去,看到秦軍的戰旗飄搖仿佛云山,如同壓下來的天空。
推進的軍隊,仿佛鋼鐵洪流,青銅的戰戈上,纏繞著赤色的粗布,飄蕩在一起,仿佛一道赤色的云海,沉默無聲,唯獨腳步的聲音,恐懼如同一只巨獸,吞噬所有人,身穿鎧甲的秦將注視著仍舊從容的霸王,抬起槍,緩聲道:
“守!”
軍令遠遠傳出。
重重的踏步聲,軍隊停止前行。
盾陣上前,揚起的沙塵讓戰旗揚起。
“落!”
伴隨著響亮的聲音,盾陣重重地砸在地上,而后往后斜傾,化作帶著斜面的盾陣,秦墨機關令盾牌底部彈出了利刃,和地面穩穩地接在一起,一柄柄青銅戰戈幾乎是同時架在上面,刃口泛著森寒,指向前方。
而后衛淵抬起手,發出了第三個軍令。
“風!”
大風是齊射,風則是另外的命令,弓弩軍取出了兵器,半跪于地,箭矢搭在了弓弦上,半引弓,箭矢朝著上方揚起,幾乎是轉眼間,這里就化作了一個不得不死斗的斗獸場所。
這個時候,那名道人,以及其他研究員們似乎有所明白,又有不解。
而樊噲卻已經舍棄了出手的想法,粗豪的臉上浮現出了贊嘆的神色,擊敗西楚霸王項羽,這是他那個時代所有武將心中最大的功業。
這里有無數的軍隊,結成戰陣廝殺的話,哪怕是西楚霸王也不能掙脫出來,會第二次死在亂軍之中。
但是,眼前的秦將終究不是沛公啊。
英雄和英雄是不同的。
衛淵勒緊戰馬的韁繩,注視著項羽,他沒有率軍沖殺的想法,他不想,甚至于說他不愿意這樣做,這樣的想法,只是想起來就讓他的心中有極大的反感,他握著槍,心中不知為何一片炙熱,想到章邯說的話。
我們都一樣,并不是能稱為名將的人啊。
若是卑劣無能的人,以軍陣碾壓沖過也就罷了,但是眼前這是項羽,要擊潰他,只有在真正的戰陣上才有最大的意義,以一名將領的立場來說,項羽,絕對不是應該屈辱地死在亂軍的刀劍撲殺下的男人。
衛淵心中有一種壓抑著的情緒涌動著,眼前仿佛看到燃燒的咸陽城。
看到那一天晚上,被洞穿了心臟后仰天倒下,看到的明月。
那情緒堵在他的心里,讓他手掌握緊了兵器。
他道:“給他一柄槍。”
背后的鐵騎拍馬往前,手中沉重而鋒利的大秦戰槍猛地一拋,重重落在了項羽旁邊的地面上,項羽手中的槍是被摧折過的,連帶著槍刃在內的四分之一部分已經消失,這樣的兵器,并不能能用來真正的廝殺。
而衛淵并不知道,眼前的項羽是真靈,是依附于霸王槍殘骸而存的。
而后樊噲看到項羽注視著秦將,松開了手,霸王槍的殘骸墜入地上
提起了真正的戰槍。
一種沛然難當的氣機升騰而起。
衛淵提著槍,戰馬邁步往前,天地一片壓抑,無形的氣機沉重而威嚴,項羽拈了拈手中的戰槍,手腕一動,槍身自槍尾到槍刃發出低沉的鳴嘯,槍刃的聲音仿佛猛虎的咆哮。
就在這一瞬,他胯下的烏騅突然發出仿佛猛獸的嘶鳴,西楚霸王躍馬而出,秦將衛淵的坐騎猛地加速,仿佛山崩海嘯一般的壯闊氣勢,他擅長劍術,但是在馬戰之上,是長柄兵刃的天下。
兩匹堪稱異獸的戰馬,以恐怖的速度攜帶者將領向前沖去,沉重的鎧甲,全身的力量,全部都匯聚在了一點,最后傳遞到了手中的兵器上,兩柄墨色的戰槍,重重地抽擊在一起,天地先前的壓抑死寂瞬間被撕裂。
恐怖的金鐵交鳴幾乎要將所有聽到它的人震聾,大地上出現了一道猙獰的裂痕,交手的兩人手中的兵器猛地震顫,旋即猛地朝著一側偏轉壓制下去,項羽的槍壓制住衛淵的槍刃,而衛淵兵器微轉,以槍刃一側和槍柄的接口卡著項羽的長槍。
兩人的力量迫使兩匹戰馬并行狂奔。
只有那名道人能夠勉強看到兩人兵器的軌跡,不斷地碰撞,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千錘百煉的戰場武技,章邯的戰鼓聲音越發激昂,衛淵手中的槍每一擊必竭盡全力,仿佛要將自己的全部壓在上面。
西楚霸王力量超越衛淵,他是兵形勢第一人,占據優勢的時候,絲毫不講道理,能夠一鼓作氣將敵人擊潰,除去他之外,再沒有人能做到這樣的統帥,而他的武功同樣如此。
一旦弱于他,將會被迅速斬殺。
而眼前的秦將,居然能夠穩穩接住他的兵刃。
兩人的兵器再度碰撞在一起。
項羽道:“你的槍法,我以前從沒有見過,當年的秦末,沒有你。”
衛淵手中的戰槍收回,猛地砸落,沒有回答。
項羽的槍勢陡然變化,自凌厲之余,增加了厚重和沉渾,放聲大笑道:“但是就算有你,也不是我的對手,只是那個時代,至少不會太寂寞!”
衛淵被槍壓迫,戰馬控制不住后退了一步,神色卻寧靜,答道:“無論如何,你也不會成為神州的共主,你是楚王,但是最后也只能稱王而已。”
項羽冷笑道:“你也認為,我因行為殘暴,不得天時?”
但是出乎他的預料。
眼前的秦將搖了搖頭,道:“不是。”
衛淵積蓄力量,道:
“眾人都說,因為殘暴不得民心,所以你不能成功。”
“但是世上也有暴虐橫行卻開國的人,不得民心只是國祚不夠,沒有理由你無法做到,而歷史上,你本身也有無數的機會,而你項羽,你并不是因為殘暴,而是因為你本身就不夠資格成為帝王。”
他突然長嘯,后退的戰馬猛烈地沖向前方,擰身暴起發力,手中的戰槍重重劈斬砸下,項羽以槍橫欄,兩人又一次地凝滯對峙,瘋狂角力,戰馬的肌肉線條,哪怕是隔著皮毛都無比清晰,后蹄不斷踩踏地面。
衛淵注視著西楚霸王,一字一頓,冷聲道:“已經有人站在了前所未有的位置上,他打開了更多的可能,沒有人還會甘愿成為一介普通的諸侯。”
“在那樣的亂世里,你縱然不能成為比擬他那樣,開創前人所未至功業的開辟者,至少也應該走到他的身后,看到和他同樣的風景,知道天下一國這四個字的分量,但是你沒有,所以你已經注定敗亡。”
“擁有天下無雙的武功和兵法,卻閉著眼睛不去看那個時代,渴望回到諸侯混戰的過去,西楚霸王項羽,你的敵人根本就是那個時代本身。”
項羽卻突然放聲大笑,道:“那是時代所逼迫的,我為何必須要順應那個時代的人,去做那天下所有人的傀儡?!若成皇帝,不過在始皇帝之后,我要做,要做千秋萬古,獨一無二的西楚霸王!”
“諸侯列國,由我所執,這才是取而代之。”
“天下名將,竟連做自己所期望之事都不可?何其荒唐!”
“死!”
項羽怒吼,長槍仿佛陡然變化,裹挾著先前的剛猛,卻又突然變得細膩繁復,衛淵的攻勢被席卷著打偏了,這一槍直接擦著衛淵的槍刃和鎧甲,要洞穿他的心臟,上一世就是死在了這樣的變化招式之下。
戰鼓的聲音越發激昂,仿佛要洞穿天地。
前世,今生。
一模一樣的畫面浮現眼前。
冰冷的殺機猛地充滿心臟,而后寒意侵襲四肢,眼前的敵人正是西楚霸王,衛淵在這一瞬間身體凝滯,仿佛回到了楚軍的軍營,他那時候一身疲憊,泥濘狼狽,面對著志得意滿的西楚霸王,而最終那槍刃將洞穿他的心臟。
而后他看到了燃燒著的城池,看到了灰燼坍塌的咸陽。
沒有了。
什么都沒有了……
家中只剩下了一枚指環。
章邯最后拼盡全力重重擊鼓。
鼓杵斷裂,雙手鮮血淋漓。
衛淵的心臟也重重跳動了下。
雙目仿佛燃燒著火焰。
過往的噩夢被咸陽城的烈焰所驚醒。
恐懼和殘留的煞氣在這一瞬間被打破,前世幾乎死于項羽槍下所帶來濃烈陰影,在烈焰之下無所遁形,在見到項羽后始終積壓在心中的情緒猛烈地噴涌而出,衛淵突然放聲大笑,但是心中卻滿是無法言說的悲愴。
他是他,又不是他。
太遲了!
他猛地一偏身子,左手猛地攥住了項羽的長槍,手甲被攪碎,鮮血橫流,但是他卻只覺得痛快淋漓,傾盡全力猛地一拉,項羽的身子被帶偏,烏騅馬嘶鳴聲中,被拉得踉蹌跪倒。
西楚霸王墜馬。
衛淵手里的戰槍旋轉刺出,化作了嘶吼的黑龍。
洞穿項羽心臟。
昨天寫完之后有點虛脫感,今天又遲了。
另外推一本書……《異常收藏家》,待會兒還有一更,希望至少能在一點前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