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祖地。
狂暴的靈氣波動幾乎要沖天而起,足以將整個王氏祖地連帶著陣法一同夷為平地,粉碎到一切化作齏粉的程度,卻又被徐巿反手鎮壓。
徐巿逐漸找回到了曾經身為神州第一方士的底蘊。
舉手投足,便是第一流的術法,輕而易舉地將留下斷后的幾名王家長輩擊潰壓制住,即便是這里是王家祖地,有著王氏一族千余年的陣法根基,也同樣如此。
雙方的差距太過于巨大。
哪怕是有著六百年佛法修為的道衍同樣一著不慎而受創。
何況是這些人?
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暴起的陣法攻勢,被那中年方士反手鎮壓。
伴隨著元氣靈力的劇烈波動。
眾人拼死力,幾乎豁出性命,以陣法合擊。
徐巿漠然。
拂袖以先秦方術,將王氏族人的陣法合擊,再一次以攻對攻,強行擊潰,巨大的靈氣爆破,這一次直接將瑯琊王氏的陣法直接毀去,而徐巿的袖袍微微鼓蕩,并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的傷勢。
他已重新熟悉兩千年前自己習慣運用的招式。
不再留手。
踏前一步。
攜帶著毫不留情的絕殺,朝著王氏老祖的眉心按下。
這一擊,神魂俱滅。
旋即卻突有刀兵之聲震顫,那半跪在地的老者拐杖已經折斷,雙目失神,而徐巿卻只覺得手臂上汗毛炸起,一種森冷的感覺在心底猛烈的浮現,如同一場噩夢。
一柄秦劍掃過虛空。
伴隨著響亮的鎧甲肅殺聲音,一道身影從瑯琊王氏的祠堂里踏出。
面容只是三十余歲,還是最為堅定的時候,但是通過那眉宇間的冰冷,徐巿仍舊看到了兩千余年前的畫面,秦滅齊,曾經在齊國人眼中的王,被活生生餓死在了小樹林里。
通武侯,王賁。
而后,徐巿察覺到了另一股冰冷的殺機鎖定了自己。
含而不露。
卻比起王賁的氣機來說更為深沉可怖。
徐巿迅速看到了,同樣是倚靠著供奉于祠堂當中的古物里爆發而出的真靈氣機,是蒼老而氣機巍峨的老將,大秦武成侯王翦。
兵家之始祖,大周姜子牙封號武成王,王翦以武成為封號,而天下沒有人覺得不妥,可見到他的實力。
徐巿冷笑,并不畏懼,轉折而來。
大袖飄搖。
一只手按下,同時將王翦和王賁籠罩其中。
這一對聯手滅掉六國之中五個國家的名將父子同時拔劍。
巨大的轟鳴聲中。
兩名名將殘留真靈步步后退。
整個瑯琊王氏的祖地直接下沉一尺。
徐巿忍不住大笑道:“兵家名將,若不曾統帥兵馬,也不過如此!”
王賁虎目微沉,嗓音漠然,道:“不過是仗著方術罷了。”
“若我巔峰之時,當斬你于陣前。”
現在的王賁和王翦,只是殘留于兵器上的些許真靈氣機,本身早已經魂歸天地,并不存在,但是如果是當年,兇名赫赫以戰功封侯的王賁,真正廝殺起來,靠著破城滅國的煞氣,或許真的能夠將這神州第一方士斬殺。
徐巿的氣勢并不弱于他,漠然道:
“哪怕是當年,你若不統帥兵馬,我也可摘了你的頭顱。”
王賁冷笑。
卻沒有立刻反駁。
畢竟是能夠有資格出海尋求仙山的方士,能夠以方外之士的身份留名于史,已經代表著他的實力,但是兵家大將的實力,完全是和統帥力相關聯,統帥大軍的名將,完全是滅國級別的戰力。
徐巿掃過了兩名名將,道:“既然你們要保這老翁,我便放他一馬。”
“但是記住……”
他注視著嘴角咳血的老者,道:
“吾乃齊人。”
話音落下的時候,徐巿從容拂袖離去,兩名名將卻沒有去追,任由他恣意而來恣意而去,老者猜得到徐巿的目的是要追著去找將令,面色焦急,但是王翦和王賁卻面色沉靜。
王氏族人躬身行禮,面色慚愧又有復雜慶幸道:
“兩位先祖,后世不肖子孫,還要連累先祖出面……”
眼前的真靈不是真正的大秦名將,而是留在古物上的氣息,是會逐漸損耗的,當徹底損耗,那么就代表著他們在世界上最后的烙印也將消散,對于以這一類殘留氣機為根本現身的兩人,無異于再度死亡。
王翦不答。
王賁掃過一眼,平靜道:“并非因為爾等。”
“勿要多想。”
王氏族人臉上的激動和感激一下凝固住。
大概就是,你們不要想多了,老子出來不是救你們的。
愛咋咋去。
老祖宗,你這樣我們很難下臺的……
而兩名大秦名將卻并沒有什么其他的感情波動,他們并不是真正的王賁和王翦,只不過是留在器物古物上的強烈的情感,或許有著殘留的記憶,但是很多情感上仍舊有著些許隔閡,間隔漫長的歲月,唯獨最強烈的情緒能夠殘存。
這也是衛淵所能見到的,最強烈的那些記憶畫面。
古物傳遞著前人的經歷和情緒。
兩千余年,哪怕家族都已然在漫長的沉睡和歲月里變得斑駁灰塵,血脈的聯絡早已經微弱地近乎于不再存在,卻仍舊有一個人的名字熠熠生輝。
王翦握著劍,無聲自語:“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雖然不知真假,雖然我知道這絕無可能,但是這并不重要。”
“還能再見到么……”
陛下。
縱然此身已是幻夢之軀,是死者的夢中之夢。
但是想到那一幕,同樣心潮澎湃。
君已至。
臣怎可不來?
“您的茶上齊了。”
“還要點什么的話,可以網上點單的。”
服務員客客氣氣地走下去。
走之前忍不住多看了始皇帝兩眼。
現代裝束的始皇帝坐在茶樓上,在二樓的位置上,俯瞰著流淌而過的秦淮河。對于衛淵的強力推薦,始皇帝表示了拒絕。
豈有剛來此地就直奔吃食所在的道理?
淵你是不是過于放縱自己了?
始皇帝如此地質疑了自己的執戟郎,然后帶著被直擊痛點的衛淵,選擇了一處風景不錯的茶樓,在這里能夠看到秦淮河流過金陵的景致,也能夠遠望現代的城池,裝潢風雅,也足夠安靜。
當然,這樣的地方,在金陵城這樣的地界,代表著的只有一個字——
詳細展開來講,就是貴得要死。
現代社會,物產豐富,但是也有一個慣例,想要風雅嗎?
想要風度嗎?
可以。
拿錢來。
而毫無疑問,世界上任何一個皇帝都是金錢觀念極度淡薄的性格,是以付錢的任務落在了衛淵的頭頂,這也無需質疑,你怎么能夠讓始皇帝付款?信不信老秦人把你叉回去,進行一次愛與和平的道德教育?
你小子怎么做執戟郎的?
看著錢包一下縮水了好多,衛淵倒是沒有什么心疼,或者說心疼是心疼,出錢是出錢,兩碼事,衛淵給始皇帝倒了一杯茶,始皇帝俯瞰著金陵城,他剛剛已經問過了這一座城市的事情。
喝了口茶,問道:“王翦,他的后人似乎過得不錯?”
衛淵點了點頭,想了想,講述了下瑯琊王氏的典故。
東床快婿,入木三分王羲之,這是誰人都知道的。
還有當時流行清談,所以曾被人勸說,當學莊周看生死的王衍,卻道出了那句‘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然則情之所鐘,正在我輩。’留下了情之所鐘。
天下都以夫稱妻為卿,而妻子稱呼丈夫為君,這是禮數。
但是偏偏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的妻子,偏偏稱呼丈夫為卿。
王戎惱了,他的妻子卻戳他臉頰,笑吟吟地反問‘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王戎也沒話說,得,說不過,說得重了又舍不得,竹林七賢之一仰天長嘯,就只好任由妻子叫自己為卿。
至于其他六賢拿這件事情開玩笑,他也直接躺平任嘲。
卻在歷史上留下了‘卿卿我我’四字典故,綿延至今。
之前衛淵尚且沒有注意,一旦去追溯的話,會發現王氏確實是在神州歷史和文化典故當中,留下了相當風雅瀟灑的痕跡。
聽到以威武雄壯,一門三將才而著稱的將門世家,在后世最為人稱道的卻是風雅,雄才大略如始皇帝,也只能夠道一句世事無常,變化莫測,喝了口茶,道:
“朕驅王賁,以滅齊國,置齊郡,瑯琊,而齊王建死于王賁之手,而后世子弟卻要以齊國土地名字來作為家族的名號,世事玄奇,倒也有趣,至于王翦……他那老狐貍,卻又王羲之這樣的后裔啊。”
衛淵想到了王翦出征的時候,向始皇帝要了一大筆封賞。
始皇帝抬眸道:“這件事情,也流傳到這個時代了?”
“呵……王翦啊,他真是個老狐貍,要了大筆的封賞,以表示并無二心,欲安朕心,朕又何嘗不知道,便允諾了他,以安他心,讓他能夠心無旁騖地在戰陣上征伐,不過,真的是老狐貍。”
衛淵微怔,旋即回過味道來。
始皇帝搖頭道:“我亦知他,他亦知我,卻故意要這大筆的封賞,算是陽謀,朕也不能不給,如何不狡猾?”
衛淵忍不住想要笑,敢在這件事情上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敲始皇帝的竹杠,除了這個在他年少時候就追隨始皇帝的名將外,也沒誰了。
不過此刻想想,后世的王氏能綿延兩千年,瑯琊王氏之名的開始,和始皇帝當年的封賞未嘗沒有聯系。
開始于天下名將滅國破城之際,帶著鐵血味道的封賞,最終卻化作了卿卿我我,情之所鐘這樣的風雅文字,像是刀劍之上綻放的繁花,亦是落于劍鋒之上的蝴蝶。
歷史總是這樣。
在不經意之間,展露出只有歲月能形成的浪漫。
衛淵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道:“對了,陛……老大。”
“既然不吃鴨子,我記得金陵城這邊也有不少老字號的點心。”
“我去買點過來?”
衛淵補充道:“正好配茶,來一次,不吃點,不覺得可惜嗎?”
始皇帝看了一眼自己的執戟郎,心下無奈,便也欣然允諾,衛淵算著時間一口氣沖出去,打開電話,道:“我剛剛預約的,出爐了嗎?快了,好的,我馬上過去。”
這般貪吃,難道哪一世化作了個廚子庖丁?
始皇帝喝了口茶。
天邊元氣波動,挑了挑眉。
王玉書帶著將令,心臟瘋狂跳動著。
面色煞白,已經身受重傷。
不知道為什么,他發現,周圍的人居然都無法看到他,就仿佛他是個隱形人一樣,更或者說,他的存在感被抹去了,他越發倉惶,只害怕那可怖可懼的方士再度出現,如同噩夢。
他竭力狂奔,是靠著躲藏在人群里,但是最終,這樣的手段也沒能成功,在靠近秦淮河的時候,一道氣機直接洞穿了他的身體,王玉書重傷未死,重重摔倒,看到了那方士的出現,滿心絕望
徐巿緩步往前。
他心中沉靜平和,踏入神州,得見帝陵,心境暴動而后歸于平靜,而后直入瑯琊王氏,翻手鎮壓,更在正面對敵之中,擊潰王氏父子,他的心境逐漸回歸,將倉惶的,恐怖的,畏懼的,不安的,遲疑的自己,盡數斬落。
也越發地心無旁騖,越發地純粹自我,如同神明。
他擊潰了那王世子弟。
心境抵達了巔峰。
連帶著對于帝陵的恐懼都不復存在,是的,這兩千年間,原來一直困著他的,并不是始皇帝,不是帝陵,而是自己啊,是他自己不肯放過自己,在明悟了這一點之后,他心境通透圓融,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覺,仿佛那些枯坐懸崖的僧人終于頓悟,想要大哭,想要大笑,卻最終拊掌微笑,平靜如水。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他突然想到了一句佛門的話。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日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此心何嘗不是明珠?
千年暗室,一燈即明!
大徹大悟,連那將令在他心中都不再重要,他已徹底放下,放下過往,放下前塵,從今而后,我就是唯一的我,真正的我,無有前塵,不懼過往,真真正正的神,堂堂正正的我。
而后,他抬頭。
看到了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