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漣漪緩緩激蕩開來,而后以一種玄妙的方式四下地擴散。
這是水面,是海面,下面可以看到一尾一尾的魚兒搖曳著離開,而遙遠的方向則是激蕩而起的波濤,而蕩開漣漪的中心,朝著上面升騰,最終蔓延到了一條絲線上。
有人在海上垂釣。
而后右手中的竹竿稍微用力,魚線被拽起,而后那一尾魚兒也就被釣起來。
「好!」
有人在旁邊喝彩。
而魚線釣起來的魚兒被抓在手里,那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說是老者,但是臉上又看不到任何的皺紋,一雙眼睛明亮有神,像是年輕人一樣,一身道袍,一只青驢子在旁邊吃草。
是張若素。
亦或者說,張果老。
張若素嘆了口氣,看了看釣上來的魚兒,摘下來之后,又將其拋到了海里面,道:「好什么好啊,這樣的事情做了幾十年上百年,不管是誰都已經能夠做得順手了吧」
他說的是實話。
所以方才開口喝采的藍采和也就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道門真修,陸地真仙,自身的修為已經走到了不能夠再進一步的程度,和天地契合,內天地是外天地,不凝滯于物,境界已經極高,但是人世間的靈氣不足,他們也不能夠隨意出手,否則的話容易讓自身靈氣消耗太大。
他們需要一個契機。
一個龐大精純的靈氣涌動流入此間世界的機會。
那時候,他們便可以一步踏出這一步。
那個過程,他們稱之為踏過仙門。
君子藏器于身,待機而動。
也因此,他們其實在各個地方留下了傳說,提點那些修道人自我內蘊,不要過多的消耗,譬如說「得道年來八百秋,不曾飛劍取人頭,玉皇未有天符至,且貨烏金混世流。
這所謂的未有天符至,才是關鍵妙處。
不過,雖說如此,但是此刻自身魂魄與天地冥冥合一,卻也可以做到壽數綿長,但是再如何地壽數綿長,等待著一個「契機「一直等待到了現在,卻也讓張若素等人有些心中煩悶。
漢鐘離雙腳踩在水里面,手中搖晃著蒲扇,感慨道:
「不過,那位所謂的渡海因果時機,什么時候才能夠來啊。」
「這要是再不來的話,外面時代都已經變化了。」
「咱們已經快要等過兩個朝代了,還沒有來。」
他們初見到那位的時候,方才是大宋年間,岳飛去世的時候,將呂純陽的轉世找到,而后帶著一起修行,數十年后,呂純陽轉世王重陽的修為終于抵達了陸地真仙,「羽化「而去,離開了全真道門,和他們一起修行八仙之陣。
一邊磨礪自身境界和配合,一邊就在這東海之畔等待著。
本來以為很快就可以渡海。
但是卻未曾想到,這樣一等,卻又是幾十年的歲月過去。
宋朝滅亡,而后元朝崛起,忽必烈的鐵騎橫掃歐亞。
張若素擔心在遙遠未來和自己有過孽緣的那位妖精森林之主,不得不親自出山一次,抵達了妖精之森,老道人去的時候遮住了自己的臉,確確實實地見到了剛剛孕育出了約莫一百多年的湖中仙女。
張若素已經是道門仙人的境界。
比起他第一次抵達這里時候的境界更高,輕而易舉化解了蒙古騎兵的沖鋒,救下來了這湖中仙女,后者此刻還只是和凡人十四五歲差不多的外表,感謝張若素的救命之恩,瞪著眼睛一定要報答。
老道人回答道:
「多行善事便是了。」
聲音頓了頓,想到了
「未來「會發生的孽緣,補充道:
「往后若有一日見到從東方而來,背著劍的黑發修行者,不要給什么好臉色,尤其是一個叫做張若素的,千萬不要讓他進你的妖精森林里面,你可要記住了。」
一直等到了那少女鄭重點頭,說自己一定會對那個張若素沒有好臉色。
也不會讓他進入妖精之森。
張若素這才感慨一聲,轉過身來,對著那少女擺了擺手,嘴角微笑道:
「那么,薇薇安,再見了。」
「嗯」
「嗯,好的,再見。」
「期待和您的再度相逢,先生。」
褐發微卷,穿著這個時代特有繁復長裙的湖中仙女茫然抬頭,而后雙手微微提起裙擺,優雅行禮,抬起頭看到那道人背對著她揮了揮手,一步走出,已經消失不見了,只是能夠隱隱約約看到了背影瀟灑不羈,木簪束發,還提著一柄劍。
她將這個背影深深地記在了自己的腦海里面,一直看著那老者遠去,方才哼著歌謠,腳步輕快地轉過身來,肩膀上落下來兩只鳥兒,她走了幾步,忽而想起來一個問題,拍了下額頭,道:「要我做好事,也不要去理會這個張若素。」
「可是要是這個張若素重傷到在外面前,我管不管呢」
「不管的話不算是做好事,可是管了的話也算是搭理了他」
沉思許久之后,少女做出了結論。
「先把他救活。」
「然后對他態度惡劣就可以啦!」
老道人不知道后面那少女的想法,只是心中安寧,帶著些許惆悵也帶著一種灑脫,自言自語道:「你當年救了我一命,今日還你,也算是一因一果,因果交織,了卻因果,他日便可以再不相見吧。」
而后自北歐又奔波回了神州。
這一來一去,卻又是耗費了幾十年的時間,老道人在路上才知道,那征討一生的忽必烈已經去世,但是八仙卻也在這一段時間里面,四處奔走,阻止了諸多的無妄殺戮,這也導致了渡海的時間又一次地離開。
此刻東海之畔,張若素看著遼闊的海域,聽到了好友的嘮叨。
老道眼皮微抬,淡淡道:「每逢大事有靜氣。」
「爾等如此燥氣難頓,豈是做大事的人」
「欲要橫渡東海,逆轉歲月,自然心境超然,此刻仍有執念,如同東海波濤不曾停止,如何能夠是「時間到了「」
呂純陽,韓湘子等人心中一驚,彼此相對無言,旋即嘆曰:
「原來如此,所謂的時間到了,是指著我們自己的心境平和無波。」
「如此在意這件事情,心中執念升起來,就是有了執著,執著生魔,這時間永遠都不會到了,呵⋯⋯我們的境界還是太低了啊。」
他們對著老道人拱手一禮。
張若素坐在青石之上,微微頷首。
看著那倒映著天光云海的海面,嘴角抽了抽。
不是,我只是隨便一扯,你們怎么真的說出這么多頭頭是道的
可惡啊,我也很著急啊!
衛淵你個臭小子,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現在都已經過去一個半甲子還要多了,你到底是要讓我們等多久啊!
張若素咬牙切齒。
老夫已經忍不住想要去林守頤那個臭老頭面前裝逼了。
和他勾肩搭背,告訴他你拜八仙是吧,你拜的就是我哦。
來來來,這個,呂純陽,這個,韓湘子,還有這個,多少小道士年少時候的夢中情人何仙姑哎,是真人,真的哦,厲不厲害,驚不驚喜然后看著那老家伙一臉
呆滯住的模樣哈哈大笑,反過來給他灌速效救心丸泡的酒!
老夫已經迫不及待了!
你不要再讓我等!
那邊的鐵拐李和漢鐘離也在喝酒,鐵拐李倒是看得很開,畢竟是曾經蒙受過老子親自教導的道人,心態和心境上倒是從容不迫,雖然從容不迫,卻也有時頗為羨慕其余人的縱情逍遙,喝一口濁酒,忽而問道:
「我們先前不斷下山,阻攔元軍暴行,我記得之后你去救人,有個村子遭了蝗災,那些孩子如何了」
漢鐘離嘆息道:「世間殘暴,麻木不仁,盜匪四起,又有蝗災瘟疫,元朝平定天下不過這么短的時間,就又是大廈將傾之局,恐怕又要幾多殺戮,現在的中原大地,幾乎已經不知道華夏衣冠了啊。」
在場八仙都是當年華夏盛世出身,此刻都緘默下來。
漢鐘離道:「至于那些孩子,不是修行的根骨,也不能再受奔波之苦,我將他們都安置好了。」
「大多還有親戚,唯獨一個,家中好幾口人,死得只剩下他和自己的二哥,二哥自有家室,二嫂又不愿意拉著這個孩子,我便給他安置到了一處寺廟里面。」
「那孩子自嘲說自己已經無家無室,問過我的名號,竟然也不知道了。」
「那和尚問他出身如何,他只說自己的濠州鐘離之地的人。」
鐵拐李道:「以你的名字,作為他的家鄉嗎」
「是個好孩子啊。」
「是啊,可惜我之前去,那寺廟竟也已經因為災年連連,遣散了太多的弟子,那孩子,已經流離失所了。」
鐵拐李神色復雜,詢問道:「姓什么」
「或許我還可以算一算。」
漢鐘離正要開口。
嘩啦——
忽而東海之上,波濤四起,轟隆隆的元氣奔走四散,引得一個個巨大的旋渦出現,就連張若素的魚兒都被驚走,八仙猛地起身,雙目之中,精光流轉,看著這前方異相,一道金色流光落下,化作了一道人之影,淡淡道:
「因果已現,八仙當至。」
「可以橫渡東海。」
張若素起身,身上出現鋒銳之氣,朗聲道:
「時機已到了!」
「諸位,歲月如海,你我同修,當橫渡之!」
與此同時——
遙遠地方的第一座道觀里面,已經快要百歲的張三豐拉著一個孩子的手走到了師父的面前,他難得回一次山,看著那和百年前近乎于沒有絲毫變化的黑衣道人,寒暄了片刻后,道:
「老師,這是我在山下找到的孩子。」
「他無家無室,孤苦伶仃,現在天下又有大亂的跡象了,弟子想要將他收回山來,就像是當年義父收我一般,也把張姓交給他,弟子已經百歲了,可能過幾年就會死去,到時候就由他來照顧您了。」
那孩子抬起頭來。
旁邊看上去仍舊年輕的百歲道人拉著他的手,朝著他溫和笑了下。
那只手溫暖而干燥,讓他整個人的身子都暖和起來似的,心中的擔憂和恐懼一下就消失不見,變得安寧下來,然后下意識地反握了這一只手,他流離失所的時候,正是這個道人將他救下來。
給他干凈的衣服,讓他吃飽飯。
他想要學武,就教他武功,夜里顫抖著驚醒,能夠看到道人就在不遠處打坐,旁邊燈火明亮,仍舊照亮他的世界。
這樣紛亂世道里面的一點溫暖,在他黑暗的人生里面留下了很大的痕跡。
讓他一直到了很遠很遠之后,哪怕是和這個道人漸行漸遠漸無書,哪怕已經權傾天下,仍舊不止一次地要
人去將他找回來。
后世的史學家們疑惑而贊嘆,作為一個被寺廟拋棄的和尚,乞丐,本來該是如在貴人腳下匍匐求生的綿羊,被薅去身上的毛發和血肉,白骨暴露于荒野,為何會像是一只咆哮的雄獅一樣奔赴向了這個亂世,踏碎了那個時代的所有敵人。
而不管是被稱之為無情寡恩的暴君還是說重塑華夏的英雄,不管是贊譽還是辱罵,卻無人可以否認,那個時代天下亂世烽火之中有一只手掌是屬于他的,他年少的經歷他的痛苦他的愿望,最終化作了焚燒世界的明王凈火。
那個乞丐挺著胸膛,騎著戰馬踩在江南的河畔要去拯救這個世界。
劍下卻已經滿是累累的白骨。
而一生只在寺廟里面待過的他卻不止一次地去尋找到某個道人。
有明一代,北修故宮,南建武當。
張三豐這個名字,對于明來說,幾乎像是長生不死對于秦,那位鐵血的帝王就連最后的生命里面都在尋找他的痕跡,就像是要找到那個茫茫雨夜里面拉著他前行的溫暖,縱然他知道,這不過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而現在,他看到那黑袍的道人垂眸,那雙眼睛里面像是蒼天,卻又帶著一絲溫和。
「叫什么名字」
頭發還不夠長的少年遲疑,拜下回答道:「我姓朱,濠州鐘離人。」
「家中兄弟很多,我排第八,就叫做朱重八。」
「但是父親和母親都已經死了,幸虧還有二哥繼承香火,弟子愿意改姓氏成張,希望老道長,可以收下弟子。」
「張嗎」
黑袍的道人看著他,忽而問道:「覺得這個時代如何」
少年似乎想起來死去的親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道:
「民不聊生,當誅討之。」
黑袍道人眼神幽深而溫和,最后似乎嘆了口氣,道:「收下他吧。」
「但是不必更改姓了,如此亂世,留下香火也是好的。」
「朱重八,張不排在前,排列在后。」
「從此之后,你就喚作,…誅元張。..」
「朱元璋。」
WAP.到進行查看
請:wap.ishuq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