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桿走到望海樓的時候,時間還早,張晨還沒有來上班。
劉立桿已經累了,他覺得自己整個地被掏空了,現在就是一個稻草人,或者空心人,“我們是空心人,我們是填充著草的人,倚靠在一起,腦殼中裝滿了稻草……”
腦袋里突然就冒出了艾略特的這幾句詩,劉立桿咧開嘴笑了一下,他想,這個世界,他媽的還真是有詩情畫意啊!
他在張晨的辦公室門口坐了下來,背靠著緊閉的門,兩眼發直地盯著前面空地,有兩個人正在卸一車沙子,沙子被鐵鍬揚起來的時候,藍天也變成了灰蒙蒙的,劉立桿腦袋一歪,睡著了。
張晨走到辦公室門口,嚇了一跳,他看到劉立桿坐在門口的地上,背靠著門,腦袋歪向一旁,臉上依稀還有淚痕,整個人神情委頓,就像一只被折斷了翅膀,丟棄在這里的大鳥。
張晨走過去,用腳踢了踢他,叫道:“喂喂,劉總,醒醒。”
劉立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了張晨,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又看看四周,喃喃自語道:“我怎么睡在了這里?”
“是啊,你劉總哪怕去曹國慶他們工棚里睡,也好過睡在這里,太有損形象了。”
劉立桿似乎想笑一笑,但那笑,實在是比哭還難看,他掙扎著站了起來,手搭在張晨的肩膀上,才算站穩,張晨掏鑰匙把門打開,劉立桿跟了進來,倒在了張晨對面的那張椅子上。
“你怎么了?”張晨問。
劉立桿搖了搖頭:“沒有什么。一個晚上沒睡。”
“哦?和幾號在一起?”張晨調侃道,“一號劉蕓,二號黃美麗,還是三四號合并的雯雯和倩倩?”
劉立桿看著他,答非所問:“張晨,黃美麗不是別人的小三。”
“哎呦,那你是不是選擇更困難了?”
劉立桿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他說:“選什么選,沒得選,黃美麗要走了。”
“走,去哪里?”張晨好奇地問。
劉立桿沒有吱聲,張晨看著他,明白他為什么這副鬼樣子了,看樣子這黃美麗,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桿子,你上午是不是還要送孫猴他們?”張晨問道。
劉立桿渾身一震,清醒了過來,他早就把這事忘到天邊外了,張晨一說,他才想起來,這才是他今天上午最重要的事。
“他媽的忘了!”劉立桿說著就站起來,要走。
張晨罵道:“你他媽的就這副鬼樣子,去見你的領導?”
前面走了那么多的路,劉立桿不知道流了多少汗,身上的衣服,早就濕透過幾次了,劉立桿抽抽鼻子,自己都聞到了一股怪味。
“那怎么辦?”劉立桿問。
張晨把自己房間的鑰匙扔了過來,和劉立桿說,快去我那里,迅速地沖個涼,自己從柜子里找身衣服換換,再回來。
好好好,劉立桿一迭聲地答應。
張晨站了起來,他說算了,還是我帶你去吧,就你這失魂落魄的樣子,路上不撞到人才怪。
劉立桿嘿嘿地笑著。
摩托車還停在明珠大廈,張晨跑到倉庫里,看到曹國慶還在這里,就拿了他的自行車,帶著劉立桿,一路猛蹬,回到了文明東。
兩個人走到樓上,張晨愣了一下,顧淑芳大概是聽到了下面開門的動靜,奇怪誰這個時間點會來,她走到了三樓的樓梯口,看到張晨和劉立桿上來,又走開了。
劉立桿拿了毛巾去洗手間,張晨從柜子里,找了自己的衣服和褲子,扔在床上。
劉立桿送走孫猴他們回來,已經十一點多鐘,劉立桿扣了黃美麗,黃美麗沒有回電,又打了她的大哥大,話筒里傳來的是急促的嘟嘟嘟的聲音,劉立桿把話筒放下,呆呆地坐著,張晨叫了他幾次他才反應過來,看著張晨。
“你不會連飯都不用吃了吧?”張晨問。
劉立桿搖了搖頭:“不吃,吃什么飯,我要瘋狂一下。”
“哦,怎么瘋狂?”
劉立桿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黃建仁辦公室的電話,和他說,小黃,你帶上公司的轉賬支票現金支票反正有什么支票全部帶上,我們去買車和大哥大,對了,你會不會騎摩托?會?太好了,你到我辦公桌邊上抽屜,拿鑰匙,騎車到東湖招聘墻找我。
“不知道地方?不知道地方你他媽的不會問嗎,鼻子下面沒長嘴?”劉立桿罵完,就把電話摔了。
“你就是這樣瘋狂一下,黃美麗走了,你用公款買東西發泄一下?”張晨看著劉立桿,忍不住笑。
“你懂什么,這個也是這兩天要干的事,我現在大腦一片空白,干不了其他的事,干這個,至少不用動腦子。”劉立桿站了起來,“走吧,陪我去一下。”
“干什么?”
“去招一個曹小荷啊,總是要先有司機,然后再有車。”
劉立桿走了兩步,又站住了,自己罵著自己:“去他媽的,連這個不帶腦子都不行。差點忘了,張晨,拿紙拿筆。”
“干嘛?”
“幫我寫個招聘啟事。”
張晨想從柜子里拿張鉛畫紙,想到了,從柜頂把畫板拿了下來,上面還釘著昨天那張沒有畫完的效果圖,他把效果圖取了下來,反個面攤在桌子上,寫了“招聘”兩個大字。
劉立桿站在邊上說:“司機一名,男女不限,出納一名,女,二十五歲以下,文化程度不限,有工作經驗,漂亮就行,辦公室文員一名,高中學歷,漂亮就行,高中以上學歷不要。”
張晨罵道:“你他媽的是招人還是選美?”
“辦公室里,天天會看到,漂亮一點不好嗎?”
“那這高中以上學歷不要呢?”
“我自己都沒讀過大學,招個大學生,天天給你倒茶,你不覺得是在浪費國家的人才?”
“你他媽的,不是還要三個北大中文系的,圍著你口述自傳嗎?”
“那是少不更事時的想法,現在變了,現在覺得,所有的自傳都只他媽的適合擦屁股,一百頁我保證九十九頁都是假話。”
張晨把筆一扔,他說:“這么賤的招聘啟事,你自己來吧。”
劉立桿白了張晨一眼,拿起筆,在招聘兩個字下面刷刷寫了起來,張晨看他寫完,內容是:“司機一名,男女不限;辦公室文員一名,女;出納一名,女。”
“好了?”張晨問。
“好了。”
“你他媽的,啰里啰嗦的那些呢?”
“又不懂了吧,領導的話,該寫的寫,不該寫的,你就當他從來沒有說過。”劉立桿笑道。
“去你媽的!”張晨大罵,劉立桿哈哈大笑,這一笑,感覺他媽的把心都笑痛了,差點笑出眼淚。
他們到了東湖招聘墻,兩個人站在那里,有保安看到劉立桿,走了過來,問道:
“劉主任,今天來視察了?”
劉立桿嗯了一聲,把手里卷著的紙遞給保安,保安打開一看,罵道:“我操,又來挖墻腳!”
“別啰嗦,幫我舉起來。”劉立桿說,“你在這里,比較有信賴度。”
保安猶豫了一下,又看看小房子那邊,把招聘啟事舉了起來,呼啦一下,他們周圍就圍了一大圈人。
劉立桿趕緊說:“好,我們一個個來,應聘司機的先舉手。”
有十幾個人舉起了手。
劉立桿想了一下,他說:“能吃辣的留下,不能吃辣的謝謝了。”
有四五個人走了開去。
“有沒有浙江的?”張晨問。
大家都猶豫著,有一個小伙子說:“我是,我桐廬的。”
“原來在那個單位?”劉立桿問。
“水工機械廠。”
“七里瀧那個?”
“對,富春江水電站。”
“為什么到海南來,不會是打架殺人跑來的吧?”劉立桿問。
“不是不是,我沒有殺人……”
“那打架了?”
“我揍了我們廠長一頓,廠里要處分我,我就不干了……”
“為什么揍他?”
“他,他,這逼他調戲我大嫂!”
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小伙子臉漲得通紅,劉立桿說:“好,就你了,你被錄取了,站邊上等吧,其他應聘司機的都散了,謝謝,謝謝!應聘出納的舉手。”
很多女的舉起了手,劉立桿說:“最好是已經結婚,丈夫也在海城的。”
大多數人都放下了手,還有三四個人手舉著,劉立桿把自己公司的名片給了她們,讓她們明天上午去公司面試。
張晨在邊上看著,看上去一個二十五歲以下的都沒有,一個漂亮的也沒有。
接著又選了兩個應聘文員的,讓他們明天也去面試,這兩個倒是都很漂亮,都像是二十五歲以下。
劉立桿拍了拍保安的肩膀,從包里掏出一包香煙塞給他,和他說,謝謝了兄弟。
保安把招聘啟事還給劉立桿,劉立桿說,這個也送給你了,你看看反面這辦公室,多漂亮,你貼墻上看著,每天鼓勵自己,以后也一定要有這么漂亮的一間辦公室,多好。
保安看了看,高興地點了點頭,他把招聘啟事,反過來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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