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走到了陽臺上,朝下面看著,過了一會,他看到賀紅梅走出了下面酒店的大門,穿過前面陽光和樹蔭斑駁的花園,朝花園前面白花花的海灘走去。
張晨從冰箱里拿了兩瓶水,也下樓去,他看到劉立桿和孟平、譚淑珍他們幾個,在大堂吧里,圍著韓先生,聽韓先生在說著什么。
張晨沒有走過去,而是徑直走出了酒店大門,外面熱浪滾滾,張晨走了出去,也踩著地上的陽光和樹蔭,朝海灘走去。
這個時候的海灘,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張晨看到賀紅梅躺在不遠處,一把遮陽傘下面的木頭躺椅上,上面,有一排高大的檳榔樹,遮擋住了一半毒辣的陽光,紅白相間的遮陽傘一半在樹蔭里,還有一半,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張晨頂著陽光走過去,站到了賀紅梅的身邊,賀紅梅閉著眼睛,感覺有人走近了,她睜眼看看張晨,張晨把水遞給了她,她說了一聲謝謝,接過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又閉上了眼睛。
張晨在邊上的躺椅坐了下來,倒下去,躺椅雖然沒有裸露在陽光下,但也是滾燙的,張晨頃刻就渾身是汗,他趕緊坐了起來,轉頭看看賀紅梅,賀紅梅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張晨吃了一驚,他看到她的眼角,掛著淚珠。
“對不起!”張晨說。
賀紅梅睜開了眼睛,看著他問:“對不起什么?”
“我,我不該說那樣的話。”張晨囁嚅,“不過,我真沒有把你和小昭比的意思,就是,就是想告訴你,我今天和以前沒有什么兩樣。”
“我知道,我知道你以前,一直都是這么霸道,小昭什么也不會說,但你知不知道,你做很多這樣決定的時候,小昭其實一直在暗暗擔心,有時候,她甚至只能一個人哭,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她也在哭。”
張晨吃了一驚,要不是賀紅梅和他說,他還真不知道,小昭曾經這樣擔心過,他記得只有他在做湖畔油畫館的時候,小昭側面提醒過他,是不是有點不務正業了,但也并沒有阻止他。
這樣想來,在他決定買延安路的專賣店,決定接受群英服裝廠,在他做這些決定的時候,其實都有些超出他們當時的能力,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的,小昭要是不擔心,還真是不可能的。
他想到小昭和他說過,大不了從頭再來之類的話,現在想來,這還真的都是他做出決定,小昭被動接受之后的無奈。
張晨嘆了口氣,他說,這些事情,你不說我還不知道,這樣想起來,我很多時候,還真的有些武斷了。
“不是武斷,是你心里根本就沒有人。”賀紅梅說。
“不可能,我心里怎么可能會沒有小昭,沒有你。”張晨連忙辯解。
“那你說說,你心里要是有人,一句話的事,你干嘛不先告訴一聲?”賀紅梅問,“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驕傲到看不起人了,覺得沒有必要告訴,反正我們又不懂什么,有你決定就可以了?”
張晨啞口無言,他覺得好像是有這么一點意思,但又不是,說他看不起小昭他不愿意承認,但他的行為,在別人看來,還真的就是這么回事,但是,但是……張晨覺得自己,從小到大不就是這樣,什么都是他自己決定,他決定的事,他爸媽也沒有辦法。
就像他決定不考美院了就不再去考,絕不會為考美院,去補補自己的文化課,那老張氣他,不就是氣這一點,包括后來在劇團里,誰能夠指揮他?
包括和金莉莉在一起的時候,不也是這樣,為了要不要去老譚公司,要不要接望海樓工程,兩個人都快翻臉了。
張晨承認,自己確實是驕傲,很容易看不起人,但又絕不承認,自己會看不起小昭,包括,自己也絕不會看不起賀紅梅。
張晨說:“我是有點驕傲,有時候會看不起人。”
“不是有點,是很驕傲,很看不起人,說,你是不是認為,所有的設計師都是垃圾?”賀紅梅問。
張晨點點頭,他們就是垃圾。
“要是有人說你的設計不行,你的第一反應,是哪里不行,還是你懂什么?”
賀紅梅也坐了起來,把腿盤到了椅子上,看著他問,張晨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說實話。”賀紅梅說。
張晨老老實實地說:“你懂什么。”
“哈,是不是,我說的是不是對的。”
“你說的有一部分對,我可能是容易看不起人,但是,我絕對沒有看不起你和小昭。”張晨爭辯說。
“沒有?”
“沒有!”
“好,那我們來說說今天這事,你說,你上午連譚淑珍都叫了,錢芳也叫了,曹敏芳也叫了,為什么就是沒有叫我?”賀紅梅問。
“那是因為,今天要去看項目,譚淑珍和錢芳都是做這行的,我當然要叫她們去,幫助參考參考,三亞的事情,都是曹敏芳在管,她也當然要去。”張晨說。
“你是不是認為我不是做房地產的,什么都不懂,所以我的意見,根本就不需要聽,對不對?”
“不對不對,我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事。”
“哈,我又說對了,我就說你心里根本沒有人。”
張晨急得汗都淌下來了,也不知道是因為熱的,還是被賀紅梅的話逼的,怎么自己繞來繞去,總是落到她的話里?
張晨說:“我是覺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根本就不需要叫,你要是想去,自己就可以去,你不去,我還以為你是不想去,所以也沒有勉強。”
“那么多人在一起吃早飯,你站起來說,譚淑珍、錢芳、曹敏芳,吃完飯和我們一起去現場看看,你那么一本正經地說,都沒有叫到我,我怎么好意思去?”賀紅梅問。
“不是不是,不應該這么理解的,那我也沒有叫桿子和孟平、老譚,他們不是也去了?”張晨說,“我沒有叫你,是真的覺得你和別人不一樣,覺得你是家人,是主人,你還需要叫嗎?一桌子吃飯,你說,你會叫客人多吃菜,還是叫你自己的家人多吃菜?”
賀紅梅盯著張晨看,看了一會,她嘻嘻笑了起來,她說,好吧,你最后這話,還算有道理,我原諒你了,過來。
張晨湊過了身去。
“親我一下。”賀紅梅說。
張晨親了她一下,賀紅梅一把抱住了他,他倒了下去,兩個人汗津津的,但還是躺在一張椅子上擁抱著親吻著。
“咔嚓”一聲,椅子斷了,兩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滾落到一邊的陽光下,沙子滾燙,兩個人趕緊跳了起來,大笑著。
他們回到了房間,兩個人在浴室里沖著涼,就迫不及待了,濕漉漉地到了床上,濕漉漉地結束之后,賀紅梅叫著,不行不行。
“怎么了?”張晨問。
“我以后要經常和你吵吵架。”賀紅梅說,“你覺不覺得,吵吵架以后的感覺特別好,特別親密,你,你讓我也感覺特別溫柔。”
張晨大笑,不過他也覺得,還真的是有特別親熱的感覺。
兩個人相擁著,哪怕頭發都還是濕的,他們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直到小樹和姚芬來敲門,催他們可以走了,兩個人這才手忙腳亂地起來。
大飯還是擺在會議室里,張晨他們到的時候,他看曹敏芳在這里等他們,張晨這才想到,自己說回房間畫的草圖都還沒有畫,張晨問曹敏芳,你帶傅師傅去看過了?
“去過了。”曹敏芳說。
“怎么樣?”張晨問。
“傅師傅也說,那地方搞得贏。”曹敏芳說。
張晨說好,那這么說,我們想法是一致的。
曹敏芳點點頭。
午夜時分,賀紅梅已經睡著了,張晨躺在那里卻沒有睡意,一閉上眼睛,腦子里翻來覆去出現的,不是人民路酒店的影子,就是以后植物園的規劃,張晨忍耐不住,他看看身旁的賀紅梅,把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臂悄悄地移開,下了床。
他走到了隔壁的客廳,拿出了速寫本和筆,坐下來,想把腦子里的東西畫出來,不知道為什么,卻覺得要是被賀紅梅看到自己沒有陪她睡覺,在這里畫這些東西不太好。
他想了想,站起來,把客廳的燈關了,開門走了出去。
張晨乘電梯到了一樓,走到了大堂的沙發上坐下,攤開速寫本畫了起來。
他一口氣畫了七八張,一個多小時,感覺大腦都被掏空了,這才站了起來。
他回到房間,房間里還是一片漆黑,他把筆和速寫本放好,躡手躡腳走回臥室,爬上了床,躺了下來,賀紅梅還在酣睡,借著夜燈微弱的光,張晨靜靜地看著賀紅梅,心里有種心疼的感覺。
他覺得這還是他的愛人,但他們之間,似乎又有什么,在悄悄地起變化了。
張晨輕輕地嘆了口氣,幾乎同時,他聽到賀紅梅在夢中,也輕輕地嘆了口氣。
張晨看到她的眉頭微微地蹙著,伸出手,輕輕地想把它們撫平,賀紅梅動了一下,伸手把張晨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