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華信大廈的大門,跨上自行車,張晨猛地踩了一下腳蹬,車子溜了出去,那一個瞬間,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張晨覺得,自己在這個城市,終于有了一個立足點,自己可以,和周圍這些來往的人一樣,可以說這是我的城市了。
我們上班,我們下班,我們騎在上班的路上,我們走在下班的路上,但終點,不是那個高磡,不是站著桕子樹和樟樹的院子,而是海城,自己終于,不用每天再懷抱著焦慮和惴惴不安的心,出入一家一家單位,被人再見,謝謝你了!
張晨找到了一家公用電話,給金莉莉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去了騰龍裝飾有限公司,已經被錄取了,月薪兩千三,明天開始上班。
“真的!?太好了!”金莉莉在電話里叫道,“張晨,我就知道你行的!”
張晨嘿嘿笑著,他說對了,你替我謝謝夏總。
“好好,我知道了,張晨,我都已經哭了!”金莉莉說。
張晨本來想告訴她,自己剛剛也哭了,但最終沒有說。
“周六回來,我們好好慶祝慶祝。”金莉莉說。
“好!”張晨不停地點頭。
金莉莉在電話里,親了張晨一下,然后掛斷了電話。
張晨抬頭看了看四周的大樓,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不知道劉立桿這王八蛋在哪里,如果知道,他肯定會跑過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現在已近中午,張晨決定到那里去吃豬腳飯,他要吃兩份大腸,路過那塊空地時,這里還是一樣的人頭攢動,張晨特意把車停好,走進了人群里,煞有介事地也擠進一堆堆的人中間,去看墻上新帖出的招聘啟事,不一樣的是,他再也不用抄寫了。
張晨感到心里一陣的輕松和欣喜。
他在人群里走著,看到那一張張焦慮和風塵仆仆的臉,仿佛就像看到了自己,他離開的時候,還特意去那座小房子,買了一份人才信息報,他想,劉立桿都在洗樓,一定沒有時間買報紙。
吃完了豬腳飯,他覺得現在回家也沒什么事,不如索性再去海城公園逛逛,他到了他們第一天晚上露宿的那塊草地,躺了下來,他看到頭頂的椰子樹,和樹葉間細碎的藍天,閉上眼睛,他仿佛聽到國際歌的聲音正從四周朝他涌來。
張晨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四點多鐘,張晨這才往家里走,在半路上,他看到一家鹵味店,就進去買了半只文昌雞和一斤叉燒,十五塊錢的鴨腸。
到了家樓下的小店,他買了四瓶生力啤酒。
……
劉立桿又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龍昆北路的龍珠大廈,大廈的邊上就是國貿路,進去就是海城晚報,再往里走,就是金莉莉他們公司所在的金融花園。
劉立桿很想騎進去看看那個“野豬的車輛”在不在,他不知道,自己把記者證在他面前晃的時候,他還敢不敢攔住自己。
劉立桿看了看眼前的龍珠大廈,心想還是算了,自己今天的首要目標,是把這幢樓洗了,而不是去和一個保安斗氣。
一個上午,劉立桿把十樓以下都跑完了,他跑到南大橋下面,吃了一個快餐,大橋的下面很涼快,有不少打工的人在這里休息,海城人習慣睡午覺,兩點都沒多少人正經醒來,一般的公司,要到三點左右才會正式上班。
劉立桿懶得回去,這里又比家里涼快,劉立桿索性找了一個橋墩,把包里的報紙拿出來攤在地上,坐了下來,沒想到他剛一坐下,橋墩的側面,就出來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女的慌忙在提褲子,男的在拉拉鏈系皮帶,系完了匆匆忙忙就走了。
劉立桿知道他們在干什么,心里罵道,這么熱的天氣,他媽的也不拍操暈。
那個女的三十多歲,她看了一眼劉立桿,慢慢悠悠地晃開,過了一會她走了回來,倚在了劉立桿身邊的橋墩上,眼睛看著其他的地方,嘴里問道:“帥哥,要不要搞?”
劉立桿奇道:“搞什么搞?”
女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圈成了一個圈,右手的食指不停地在圈里插了起來,劉立桿差點笑翻,逗她:“多少錢?”
“十塊。”
“就在這里?”
女的點了點頭。
“這么多人?”劉立桿奇道。
女的走到了橋墩的側邊,拿出了一卷席子,和劉立桿說,席子一圍站著就可以搞了。
“搞完了你給我十塊?”劉立桿問。
女的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個尋開心的,不再理他,走開去物色其他的人了。
劉立桿朝四周看看,心里暗暗驚奇,他發現這片橋下,竟有好幾個這樣晃蕩來晃蕩去的女人。
海秀路上兩百,隔壁建強的老婆不知道多少,這里十塊,看樣子還真是能滿足各階層的需求啊,劉立桿這才知道,其時海城,大街小巷都是錄像廳,那些錄像廳里放的都是三級片,那些看完了片子,光著膀子跑出來的人,他們的荷爾蒙去哪里發泄了。
海城在這方面,看上去很亂,但當時每年的流氓強奸案發率是零,劉立桿不知道,這和這些人體快餐有沒有關系。
又有兩三個女人先后過來,問劉立桿搞不搞,劉立桿煩了,雖然一點睡意也沒有,他還是裝作睡著了,省得她們再來騷擾。
到了兩點半左右,劉立桿起來去龍珠大廈,繼續他下午的洗樓。
劉立桿去了一家貿易公司,辦公室主任是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他拿著名片有些奇怪,問道:“怎么,現在記者都出來拉廣告了?”
劉立桿就和他多胡扯幾句,告訴對方,拉廣告只是順帶幫廣告部的忙,我的主要工作還是了解海城目前的勞動力需求狀況,和人才缺口。
對方將信將疑,不過,把他的名片還是認真地收好了。
劉立桿出了那家公司的大門,想接著去樓上繼續洗,走到走廊,背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劉立桿!”
劉立桿回過頭,看到身后站著的人,他也興奮地叫了起來:“陳啟航!”
“我看到你從辦公室出來,就說怎么這么面熟,沒想到真是你。”陳啟航笑道。
“你在這家公司?”
“對啊,這就是我同學叔叔的公司,你來有什么事?”陳啟航問。
劉立桿支吾了半天,陳啟航過來摟住了他的肩膀:“走走走,戰友,回去坐坐。”
陳啟航把劉立桿帶回到辦公室,主任看到劉立桿和陳啟航一起回來了,有些吃驚,陳啟航向劉立桿介紹說:“這就是我的同學,李勇。”
又向李勇介紹:“這就是我和你說過,我們在海安認識的朋友,劉立桿,浙大的。”
李勇叫道:“原來是你啊,快坐快坐。”
三個人去了沙發那里,坐了下來,陳啟航問,還有那誰,張晨和他女朋友,他們好嗎?
劉立桿和他說,金莉莉找到工作了,張晨還在找。
他轉向李勇說,對不起,我前面騙你了,其實,我也找了十多天的工作,沒有找到,才干了這個拉廣告的活,其實我并不是什么記者,那記者證,只不過是為了方便我們混過保安的。
“理解理解,現在海城,大學生太多,工作太難找了。”李勇說,“我們是幸好,有我叔叔這么家公司在,不然,我們的命運和你們也是一樣的。”
“是啊,一下子來了這么多的大學生。”劉立桿也感慨道,他把自己那天晚上,露宿海城公園的情景和他們兩個說了,說到整個公園,齊唱國際歌時,陳啟航和李勇的眼眶也濕潤了。
“他媽的,這些可都是我們的戰友啊!”陳啟航罵道。
“可惜啊,我們能力有限,都幫不到他們什么。”李勇也不甚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