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辦完,張晨就邀請聶總和鮑書記,說自己晚上要在天香樓請他們吃飯,兩個人互相看看,鮑書記說,張總請我們,那我們也不客氣,恭敬不如從命。
這就定下來,晚上六點,天香樓二樓的“平湖秋月”包廂。
張晨邀請應廠長也去,老應是個識趣的人,知道張晨這只是場面上的客套,自己真去了,他們反倒會覺得不便。
老應趕緊推辭說,謝謝張總,我就不去了,我這不還要去找老四頭,和他交待明天接班的事,傍晚的時候,他的象棋攤子,都擺在拱宸橋上,能找到他,明天一早,不知道他鉆進哪個犄角旮旯,找都找不到。
老應這么說,合情合理,其他人也就不勉強。
張晨和劉立桿,與聶總和鮑書記握手告別,老應跟著他們下樓,在電梯里,劉立桿問,應廠長,你女兒呢?
“下面下面,我讓他在下面等。”應廠長好像就在等著這話,劉立桿一說,他馬上急急地回答。
他們到了樓下,剛從二輕大廈的側門出去,一個臉圓圓的、十八九的小姑娘馬上就過來了,這就是應廠長的女兒應鶯,應廠長介紹他們認識,和女兒說,到了公司里,就乖乖地聽劉總和其他領導的話,知道了嗎?
小姑娘低垂著頭,嗯嗯地應著,臉馬上就紅了。
劉立桿和老應說:“應廠長,你放心吧,小應跟著我,我會照顧好她的。”
兩個人這說話,倒好像應鶯不是去上班,而是去上小學或幼兒園。
應廠長和他們揮了揮手,走到一邊的自行車停車處,打開車鎖,把自行車推了出來,調轉車頭,往前推了一把,左腳稍一用勁,蹬了一腳腳蹬,車速和他的身子幾乎同時起來,右腳一跨,整個人騎到了自行車上,走了。
不知道為什么,劉立桿看著他,心酸了一下。
劉立桿招呼應鶯上車,應鶯顯然是從來也沒有坐過小汽車,她伸手拉了一下門把手,手指沒扣住鎖銷,門沒有拉開,她有些尷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辦好,臉漲得通紅。
張晨趕緊過去,替她把車門拉開,等她進去坐好后,再把門關上。
劉立桿送張晨到公司,和他說,我先回公司,把小姑娘的工作安排好,五點半過來接你。
張晨說好,張晨下車,劉立桿正準備開走,張晨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車窗,劉立桿停下,搖下車窗問,怎么了?
“干脆把衣服量了。”張晨說。
“對對。”
劉立桿把車熄火,調轉頭和應鶯說:“小應下車,先上樓給你量工作服的尺寸。”
應鶯嗯了一聲,張晨已經替她,把車門打開。
三個人上樓,進了設計中心,劉立桿叫道:“幺妹,快給我這新員工量下尺寸。”
賀紅梅拿著軟尺過來,看到應鶯,愣了一下:“這不是那個方框加圈圈嗎,提前上崗了?”
劉立桿說對,特殊人才,優先錄用。
應鶯看了看他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不過,不管他們在說什么,她看著周圍的一切都是新鮮的,心里都是高興的,因為她已經確定,自己可以去那個夢寐以求的公司上班了。
這一次吃飯,劉立桿沒有帶雯雯和倩倩,因為這樣的場合,她們在,只會適得其反,有些時間和場合,如果一開始就讓人感覺你很輕浮,人家就不敢信任你,劉立桿深知這點。
今天,張晨的作用,比雯雯和倩倩兩個人加起來都大。
張晨和劉立桿,在包廂里坐了十分鐘,就聽到外面聶總問服務員,平湖秋月包廂在哪里?
張晨和劉立桿,趕緊站了起來,迎到了門口。
必要的寒暄和互相敬酒致意之后,聶總和鮑書記,就問起了一鳴食品廠的事情,一鳴食品廠的爛,以前他們是知道的,而一鳴食品廠現在的好,也是他們耳熟能詳的。
鬼才會相信那個改革先鋒范啟順,你趴在那個破廠十幾年都沒動靜,真的是忽如一夜南風吹,突然就意氣風發了?
你以為你是楚莊王,三年不鳴,一鳴驚人?那個有能力一鳴的,誰都可能是,但最不可能的就是你范啟順,聶總和鮑書記,當時就認定這后面一定是有高人。
而這個高人,聶總和鮑書記今天算是見到了。
兩個人很詳細地打聽著一鳴食品廠的事情,最主要的是那個廠房置換的事情,劉立桿在不損害范啟順名譽的情況下,耐心地和他們說了,兩個人聽完,嘆息連連,覺得這真是一盤精妙的棋,步步緊扣,下得好啊。
鮑書記說:“那聽劉總這么說,我們有很多企業,都可以走這條路了?”
聶總點了點頭。
劉立桿一聽就樂了,心想,看樣子這二輕總公司,還真是一個富礦,他們不是一個,而是很多個,夠你劉立桿挖的。
“劉總,你明天有沒有時間?”聶總問。
劉立桿說有,聶總有什么吩咐?
“這樣,你要是有時間,明天上午,我們帶你去彈簧廠看看,它的情況,和這個輻條廠是一樣的。”
劉立桿差點就叫出來,這就是遞過橄欖枝了,雖然是個富礦,但也要一鎬一鎬地挖,你這一鎬挖漂亮了,后面才會源源不斷。
劉立桿說好。
“張總有沒有時間一起去看看?”鮑書記問。
張晨也說好。
鮑書記把杭城彈簧廠的地址和方位,詳細地和他們說了,雙方約定,明天上午九點,直接在彈簧廠門口碰面。
杭城彈簧廠也坐落在運河邊上,但它是在杭城主城區,京杭大運河到了拱宸橋,就到了終點,但這條河本身并沒有到終點,而是繼續朝前漫延著,從西往東,穿過杭城城區,一直到三堡船閘這里,和錢塘江交匯。
從拱宸橋到三堡船閘,流經杭城市區的這段運河,不再叫京杭大運河,而叫江南運河,杭城自行車輻條廠,在京杭大運河邊上,而杭城彈簧廠,坐落在江南運河的邊上,交通和地理位置都相當的好,過了中北橋,就在中山北路左邊的運河沿岸。
杭城彈簧廠整個就是一座以前大戶人家的宅院,占地大概二十六七畝,這里生產的是自行車的彈簧。
計劃經濟的年代,工廠的分工很細,一輛自行車,這輻條就有專門的輻條廠,生產輻條的,絕不會也不可能再去生產鋼圈,而彈簧有專門的彈簧廠生產,腳蹬和牙盤,另有專門的廠生產。
這些廠生產的產品,都通過華東一級站二級站調配出去,到了全國的哪里,有時候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而那些所謂的自行車廠,其實是自行車組裝廠,很多的零配件從哪里來的,他們也不知道。
同一個廠生產的彈簧,既可能在永久、鳳凰牌自行車上,也會在飛鴿自行車上,又會在三花、昆侖自行車上。
等到像捷安特、安琪兒這些自行車廠起來,特別是更多雜牌的自行車廠起來之后,自行車廠的生態完全改變了,像彈簧、腳蹬、輻條這些,他們只需要增加幾個車間,就全部自己生產了。
彈簧廠的人員流失狀況和輻條廠是一樣的,甚至更徹底,連一個廠長也沒有留,干脆把大門都鎖上了,反正退休工人要找,也是找到二輕總公司去,不會找到這里。
張晨和劉立桿因為是第一次來,路很陌生,所有他們提前半個小時就出來了,但其實這里,離張晨的辦公室很近,江南運河的對面就是環城北路,站在這里,都看得到群英服裝廠后面的那片水杉樹林。
劉立桿開車,不到十分鐘就到了。
到了這里,劉立桿的心情,就和到杭城輻條廠完全不一樣,不再是哇涼哇涼的,而是亢奮的,他覺得這個地方,真是太好了,它長在這里,看上去都是一副姓劉的樣,就等著自己來收購。
張晨一邊抽著煙,一邊和劉立桿說:“悠著點,別讓人看出你一副急吼吼的樣子。”
“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完全控制不住,我比看到一個漂亮的套兒(妞)還興奮。”劉立桿呵呵笑著。
“什么時候,你變成杭城佬了?”張晨罵道。
聶總他們的面包車到了,從車上下來的是三個人,除了聶總和鮑書記,還有他們的辦公室主任,主任手里拿著一大串的鑰匙,鑰匙是穿在一個個鑰匙圈上,然后又穿在一塊木板上,張晨看到,怎么這么像是紅旗旅館的鑰匙。
杭城彈簧廠的大門是兩扇黑漆的木門,門上有兩個門環,門環上掛著一把沉甸甸的大掛鎖。
開門進去,門里本來應該是一個花園,青磚和卵石鋪地,現在被整個澆了一層水泥。
主任把里面房間的門一扇扇打開,門里都空蕩蕩的,這里的所有設備,去向大概也和輻條廠相同,方磚鋪的地面上,方磚被機器壓碎了,機器搬走之后,整個地面坑坑洼洼,到處都是油垢,讓人連腳都踩不下去,不過他們,也沒有進去房間里面的必要。
往前走了不久,有一條甬道踅向運河邊,他們從這條甬道,走到了外面運河岸邊。
貼著河岸,是一道長長的木廊,這條木廊走到底,豁然開朗,是這一座老宅的后院。
讓人稍感意外的是,后院里還殘留著一座假山,假山旁是一大叢的芭蕉樹,靠河還有兩棵柳樹,兩棵柳樹之間,有一座八角的涼亭,涼亭外面,就是日夜汩汩不息的江南運河。
四個人站在涼亭里,朝對岸看著,走到這里,就正對著了群英服裝廠的那片水杉樹林。
不再需要開門,主任就沒有繼續跟著他們,張晨看著聶總和鮑書記問,這里也和輻條廠一樣,直接賣的?
聶總點點頭。
“多少錢?”張晨問。
“彈簧廠需要安排的退休工人比較多,這里,位置也比輻條廠好一點,我們準備賣兩百萬。”
鮑書記說,張晨明白了,不是準備賣兩百萬,應該是這個價格賣了,但還沒有人要。如果買去還是作為工廠的話,這個地方,確實是太貴了。
“我同意。”
張晨還沒來得及說,劉立桿就開口了,張晨想制止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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