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浦東的土香園大酒店出來,劉立桿帶著黃美麗去不遠處的江濱公園走了走,從這里眺望對面的外灘和黃浦江上往來穿梭的游艇,黃浦江上的游艇越來越多,不遠處就有一個游艇碼頭,劉立桿想起來,他們“人家旅業”也應該買一條游艇,供他們的客人在黃浦江上游覽。
劉立桿把這個想法和黃美麗說了,黃美麗說好啊好啊,那我下次來,老麻你是不是就可以帶我去江上,看看這邊的陸家嘴,看看那邊的外灘?
劉立桿說一定。
接著,他們上車,穿過隧道回到浦西,劉立桿帶黃美麗去他們其他的幾座老洋房看看。
回到酒店,兩個人坐了一會,又出去新天地吃晚餐,黃美麗笑著看劉立桿點餐,往事一頁頁掀開,劉立桿還記得黃美麗喜歡吃什么,他點完一個菜就抬頭看看黃美麗,黃美麗笑著頷首。
吃完了晚餐,黃美麗雙手抱在胸前,看劉立桿買單,這是他們說好的,每看劉立桿買一次單,黃美麗就在心里加著一個加號,她覺得這輩子自己可以讓老麻買三百次單,不不,五百次,不夠?那就一千次吧。
走出餐館,黃美麗和劉立桿說要去看電影,在美國,很難看到中國電影,特別是在我們南加州的鄉下。
兩個人去了大光明電影院,這里在放映《美人魚》和《澳門風云》,劉立桿說看周星馳,黃美麗卻要看發哥,當然,劉立桿聽黃美麗的。
“老麻,不要委屈,要么我們周潤發看完,再去看周星馳好了。”黃美麗說。
劉立桿說:“我沒有委屈啊。”
黃美麗咯咯笑著:“其實是我兩部都想看,我們兩部都看好不好?”
劉立桿指著售票處上面的顯示屏說:“好,你要是連《功夫熊貓》也想看,我們就看三部。”
“咦,不要,我從美國來,還要到上海來看美國電影,不看。”黃美麗說。
兩個人買了水和爆米花,進去先看了《澳門風云》,看完出來,在休息處等了二十多分鐘,劉立桿又去買了爆米花和水,再進去看最后一場的《美人魚》。
看完《美人魚》出來,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多鐘,前面吃晚飯的時候要喝酒,劉立桿沒有開車,兩個人是打了滴滴出來的,午夜的上海,一輛輛亮著空車紅燈的出租車,在南京西路上慢悠悠地穿梭,一副睡意惺忪的樣子。
劉立桿正要去攔車,黃美麗問,從這里走回去遠嗎?
“不遠,走路大概二十多分鐘。”劉立桿說。
“那我們走回去吧,老麻,我被你灌了一肚子的爆米花。”黃美麗說。
劉立桿大笑:“那爆米花是自己跳進去的?”
“你你你,你把爆米花放在我手能抓到的地方,我怎么控制得住?你還這樣,一邊看電影一邊不停地把爆米花桶往我這里塞,還不怪你?”
劉立桿趕緊說:“怪我,怪我,走吧。”
剛下過一場小雨,地上濕漉漉的,在路燈的映照下,滿地都是光斑,黃美麗挽著劉立桿的胳膊往前走,他們從南京西路走到了成都北路,從成都北路走到威海路,從威海路走到延安中路,接著走過了富民路和巨鹿路,到了常熟路。
冷風吹在他們的臉上,時間久了,臉有些刺痛,不過他們沒有感覺,走過的樹蔭,不時就有一滴兩滴的雨水落下來,落到他們頭上身上和脖頸里,冰涼的雨水滑下去,刺激到了,人條件反射般地一縮,黃美麗就咯咯笑了起來。
已經是春天了,冷風里裹挾著枝葉開始繁盛的那種清香,混合著馬路上淡淡的腥味,還有不時從哪家還在營業的飯店,飄出來炒菜的氣息,滯留在空氣中,被壓抑著,久久都不能散去。
黃美麗和劉立桿說:“老麻,你以后到美國,來我們農場,我也陪你走,我們農場很大,走一天也走不到頭。”
劉立桿說好。
“剛到農場的時候,老麻,我想爸爸,也想你,一個人就會在農場里狂走,走到后面,就坐在地上大哭,眼前四面八方,明明往哪里走都是路,我卻感覺到眼前已經沒有路了,我就坐在那里哭啊哭的,一直哭到天黑下來,我真的迷路了,找不回去了。
“直到阿姨開著車出來找我,我看到燈光,大喊大叫,阿姨才找到了我,一路上,阿姨什么也沒有說,更沒有埋怨我,她一定是知道,那些在西雅圖藏起來的淚水,到了這里,可以想怎么流就怎么流了。
“回到家里,阿姨拿出一個手電筒給我,她和我說,你下次再出去,就帶上這手電筒,天黑下來,你就把手電筒打開,我遠遠就可以看到你了。”
劉立桿聽著黃美麗說著,鼻子有點發酸,他的胳膊緊了緊,把黃美麗的手夾緊了。
“老麻,后來叔叔和我們說,我們可以放下心來的時候,我給你打過電話,不過電話已經打不通了。”黃美麗說。
劉立桿苦笑了一下,和她說:“那時候我公司已經破產,我也跑路了。”
劉立桿和黃美麗說了自己是怎么離開海南的,黃美麗聽著嘆了口氣,她說:
“老麻,海南多好啊,但我們兩個怎么那么倒霉,都是這么狼狽地離開那里。”
劉立桿心想,何止是我們,哪一個不是這么狼狽地離開海南的,張晨和小昭,李勇和他的叔叔,陳啟航和林一燕,老譚和二貨,大家都是這么狼狽地離開海南,海南曾經是他們的夢生長的地方,夢碎了,還不是一地的雞毛。
兩個人走回到酒店,酒店的院門關著,按了按門鈴,服務員馬上過來給他們開門,問他們,要不要準備夜宵?
劉立桿看了看黃美麗,黃美麗說:“不用了,謝謝。”
推開洋房的大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打到了他們被風吹僵的臉上,有些痛,又有些癢,不過很快就適應了。
黃美麗和服務員說,我們自己來,服務員就退出了這幢房子。
黃美麗給自己煮了咖啡,給劉立桿沏了茶,兩個人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還是繼續聊著,他們有太多的話需要說了,二十多年的空白,都需要用話一點一點地填滿,回過頭,發現某一個地方還有空隙,又去補填,填著的時候發現這縫隙越來越大,需要越來越多的話。
劉立桿想到了,在海城和黃美麗分手的那天晚上,他們在酒店的床上,也是這樣不停地說話,黃美麗把她自己和黃宏光,還有她阿姨的過去,在他的面前一點點地敨開,他覺得自己終于了解了黃美麗,終于想要真心真意地去愛她的時候,她卻要走了。
就像今天,當他們回憶往事的時候,心一直都在疼著,這么多年,他們彼此都把對方埋在心里,一點點挖掘出來,劉立桿相信,他們還是互相愛著的,但他們已經沒有了愛的能力,二十多年不是空白,二十多年的時間,有太多的事情發生,已經足以把他們的愛輕輕地掩埋。
他們就像是兩個緬懷者,坐在這里,憑吊著他們的過去,那充滿陽光的,亮閃閃的過去。
劉立桿想起自己前面吃飯的時候說過的話,他們真的是跑著跑著就分開了。
春天已經來了,但冬天還沒有過去,南方的夜晚是濕冷的,雖然開著空調,但空調開的時間久了,都會自動停機一會,前面他們還覺得悶熱的客廳變得空闊起來,讓人感覺到有點冷。
黃美麗走進了房間,拿出兩條毛毯,給了劉立桿一條,兩個人用毛毯蓋住自己的下半身,蜷縮在沙發上還是繼續聊天,聊到最后,兩個人誰都不知道是誰的身子先歪向一旁,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等他們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是陽光燦爛,被雨淋過的枝頭,一夜之間,有很多的嫩芽都爆了出來。
劉立桿躺在那里,盯著窗外看。
“老麻,老麻。”黃美麗輕聲地喚著,劉立桿坐了起來。
“這么多房間都空著,我們就在沙發了睡了一覺?”黃美麗問,劉立桿點點頭,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下午的時候,劉立桿送黃美麗去浦東國際機場,兩個人好像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又好像是說不出來的話越來越多,兩個人都突然患上了失語癥,一路上,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抵達了機場,兩個人還是默默的,劉立桿陪著黃美麗去辦登機手續,陪著她默默地走到了安檢口。
貴賓通道的安檢口總是空的,沒有人在排隊,兩個人走到了那里站住了。
“我要走了,老麻。”黃美麗說。
劉立桿說:“好,一路平安。”
接著又是沉默,黃美麗沒有繼續往前走,劉立桿也沒有往回走,兩個人還是站在那里。
黃美麗又說了一聲我要走了。
劉立桿還是說好。
兩個人誰也沒有移動腳步。
“老麻,你可以抱抱我嗎?”黃美麗問。
劉立桿說好,他伸開雙臂,抱住了黃美麗,兩個人都微微地顫栗著,黃美麗轉過頭來,親了劉立桿一下,黃美麗說:
“老麻,這是我欠你的,我在西雅圖,都沒有好好和你告別,我知道你一定在等我。”
兩個人都輕輕地啜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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