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表個態,我反對分散兵力。”
韓世忠大馬金刀,一開口就來了個當頭炮。
事實上在封王之后,老韓已經穩坐軍中第一人的位置,再也無人撼動,而且他的秉性也注定了韓世忠不大會討好別人,當然,趙桓除外。
隨后吳玠也道:“曲相公,你剛剛接掌樞密院,就打算來個大手筆?是不是倉促了一點?”
連續兩個人反對,御帳的氣氛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在屋子中間,有個碩大的炭火盆,趙桓撅著屁股擺弄鐵棍山藥,焦香飄散,看著很有食欲,再配上一碟桂花糖,完美!
這幫大臣也見怪不怪了,貌似繼位以來,趙官家就沒吃過什么正經的東西。
飲食文化發展到了宋代,已經到了一個相當了得的巔峰!
就比如說蔡京他們家,曾經有個在蔡太師府做廚娘的,后來出府嫁人了,就有人想嘗嘗太師府的風味,讓她給做幾道菜,可這位廚娘卻搖頭,不是不想做,而是實在做不了。
原來她是負責給包子餡的蔥絲雕花的,別說做菜了,就算包包子也不會啊!
蔡太師能吃得這么花,趙佶就更不用說了,相比之下,趙桓就太寒酸了,能有點羊肉吃,就算好福氣了。
哪怕是烤山藥這種粗劣的食物,也吃得津津有味,趙桓把烤好的一根切成三段,分別遞給了韓、吳、曲三人,什么都沒說,但很顯然,氣氛就緩和了不少。
曲端大口啃著,含混道:“我說了五路進兵,你們就懷疑我分兵,你們這是低估了曲某的本事,我能不知道現在的狀況嗎?合兵尚且不足,分兵必敗無疑。”
吳玠笑了,“那你怎么還張羅著五路進兵?”
曲端道:“我這個方法,其實算作五路疲金……首先第一路,是乞顏部!”
曲端剛說完,趙桓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山藥,竟然站了起來,面色凝重道:“你說的可是蒙兀室韋的乞顏部,孛兒只斤氏?”
皇帝陛下準確叫出了對方的身份,讓曲端都嚇了一跳。
“官家知道乞顏部?”
趙桓閉口不言,傻瓜才不知道呢!
跟這幫狠人比起來,女真諸部簡直就是不值一提的毛毛雨。
不過貌似距離蒙古人崛起,還要百多年的時間,現在倒是不用著急。而且大宋和蒙古諸部也不直接接壤,就算他們崛起了,也只是先威脅到女真人。
當然了,像海上之盟這種蠢事,絕對不能干第二次,但話又說回來,蒙古人就算要崛起,也沒有這么快,暫時還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乞顏部為什么愿意出兵金國?他們想要什么?”
曲端忙道:“回官家的話,乞顏部的確派遣了使者前來,因為他們得到了消息,官家冊封了大石林牙,讓他當了大遼皇帝。而草原諸部原本都是遼國臣屬,自然都要聽從大石的。可契丹亡國之后,還讓諸部唯命是從,就有點過分了……所以乞顏部的意思與其給大石當臣子,不如直接臣屬大宋。”
趙桓沉吟片刻,也理解了蒙古人的意思,與其給奴才當奴才,還不如直接當奴才……至于他們為什么不愿意臣服女真,這也不難理解,畢竟此刻的女真張牙舞爪,看什么都想啃一口,草原諸部也沒有余糧。
趙桓頷首,“乞顏部愿意出兵當然可以,但是我們不方便和大石鬧翻,此人眼下的份量比蒙兀人重多了。”
曲端忙笑道:“官家圣明,臣琢磨的第二路討伐金人的,就是耶律大石!”
“怎么講?”
“是這樣的,韓大王剛在西夏改朝換代,西夏要不要在聯合抗金的問題上,更進一步?所以臣琢磨著,能不能把大石的兵馬放在后套,租用西夏黑山威福軍司的地盤,以此來威脅大同府的金兵?”
這個提議幾乎瞬間得到了贊同,眾人一起點頭。
曲端笑嘻嘻道:“官家,耶律大石之前有圖謀西夏之心,結果讓韓大王另立新主,化解了危機,把西夏捏在了咱們手里,大石肯定不滿,臣琢磨著,還要您親自出面才行。”
趙桓呵呵兩聲,拍了拍手,“行,朕還是有點把握的。”
“接下來就是第三路了。”曲端笑道:“我打算讓西夏出兵,其實也不用太多,只要能把橫山的兵馬集中銀州方向,威脅晉寧軍、府州和麟州一帶,便已經足夠了,畢竟不能指望太多。”
這一路也得到了趙桓的同意。
大家伙都是聰明人,曲端提到的這三路兵馬,根本是可有可無的配菜,雖然可能發揮很大的作用,但若是真的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那跟空談大師殷浩的北伐有什么區別,注定會失敗的!
所以真正關鍵的是剩下兩路。
曲端道:“官家,自從青化大捷,降服西夏之后,關中之地可保安然。眼下金賊占據河東,依舊優勢不小。臣以為要在丹州等地屯駐兵馬,最好以騎兵為主,能夠隨時突入河東,襲擾金兵,消耗金人力量。這一路兵馬,必須名望夠大,勇力絕倫,且能運用騎兵,如臂使指……”
他說著一大堆,韓世忠呵呵了,“曲相公,你直接說讓我領兵好了。”韓世忠扭頭轉向趙桓,“臣愿意領兵五萬,屯駐延安府和丹州一帶,若三萬以內的金兵,臣為陛下退之,三萬以上的金兵,臣為陛下守之!”
老韓的表態,再度得到了趙桓的嘉許。
“曲端,這一路其實是守多于攻,你又打算從哪里反擊呢?”
曲端道:“官家圣睿,臣不敢隱瞞,其實臣的意思是把兵馬放在河中府一帶。”
為了說得明白,曲端甚至把地圖鋪開,趴在上面,給大家伙解釋……其實不用他費力氣,地圖也都裝在幾個人的心里。
河中府正處于山西南部,黃河拐彎處,按照宋代的劃分,河中府屬于永興軍路。
不過由于黃河隔絕,整個河中府,除了少數地區之外,都淪于金人之手。
而占據了河中府的金人,向南可以通過風陵渡,攻擊潼關和華州,進而切斷洛陽同關中的聯系。
而且向西還可以通過河津,再次進入陜西,去抄延安府的后路。
總而言之,河中府的位置非常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說關乎下一步的戰略主動權。
但是曲端提出來之后,眾人并沒有立刻附和,無他,因為這個地方太難了。
河中府的西邊和南邊都是黃河,同大宋的聯系受到隔絕……相反,金人在占據太原之后,可以隨時南下,派遣大軍支援。
要想在河中府有所作為,需要派出多少兵馬?
又要投入多大的精力?
萬一金人反撲,有勝算嗎?
會不會失了夫人又折兵?
這一連串的問題,都困擾著眾人,使得大家伙沒法立刻下決斷。
“官家,臣提議如此,其實也是有人建議的。”
“誰?”
“李孝忠!”
“讓他進來!”
不多時,李孝忠急匆匆趕來。
“臣見過官家!”
“不用多禮了,你說說吧,打算怎么經略河中?”
李孝忠道:“官家,臣這些日子得知,金人雖然占據河東,但也僅限于一些關隘城池……在鄉里之間,還有許多仁人志士,不甘心被金人奴役,組織兵馬反抗金軍。而且臣還知道,自從拿下太原之后,粘罕和希尹便迫不及待,遷徙金國的猛安,駐扎各地,搶奪田產,逼得百姓無路可走。”
李孝忠認真道:“臣因為朝廷不該放棄這些義士,臣想進入河中府,喬裝改扮,聯絡當地義士,先積蓄力量,待到有了實力之后,可以和朝廷兵馬里應外合,奪下解州等地,死死據守。”
“解州距離洛陽和關中都不遠,朝廷派遣援軍也方便容易。如果時機把握好,甚至能吸引金人主力南下,在河中府再打一場大決戰!臣預料這一戰必定比關中之戰還大,還重要……如果能打贏,就有扭轉強弱之勢的機會!”
李孝忠越說聲音越高,越說底氣越足,神采飛揚之間,透著強烈的信心。
趙桓微微蹙著眉頭,“你的話固然有道理,可此時進入河中府,危險不小,幾乎是提著腦袋做事。聚攏當地義士,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你現在已經是禁軍大將,朕之心腹,萬一有閃失,朕不愿見。”
李孝忠見趙桓遲疑,慌忙道:“官家愛護之心,臣銘刻肺腑!可如今山河破碎,百姓流離,便是官家也要親臨戰陣,不避生死,臣不過是一介武夫,哪怕死在疆場,馬革裹尸,也是理所當然。更何況臣早年的時候,往返河東販運貨物,很是了解當地的情形。臣不敢說有十足的把握,卻也不是隨便冒險,還請官家恩準!”
趙桓微微嘆息,誰能不知道敵后的危險!
以李孝忠的資歷和地位,就算不是最拔尖兒的幾個,也至少能排進前十,而且在平定鐘相之亂中,表現突出,幾乎被視作潛在的帥臣之才。即便不冒險,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平步青云。
甚至接下來的軍制改革,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最起碼御營右軍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可李孝忠依舊愿意不避危險,深入河中,趙桓仿佛看到了歷史上那個光復陜州,并且苦戰兩年,流干鮮血,以身殉國的大英雄!
“朕也不知道該囑咐什么,你心里都有數。這樣吧,你想喬裝改扮,深入敵后,朕送你個化名,你愿意要嗎?”
李孝忠慌忙躬身,“多謝官家賜名!”
“嗯,你就改名李彥仙……還有,不管怎么樣,你都給我活著回來……直搗黃龍,痛飲慶功酒的那一天,少不了你!也少不了韓、吳、曲,還有無數忠臣猛士!”
“臣,李……彥仙叩謝天恩!”
曲端也笑呵呵道:“官家給的名字真不錯,老李你放心吧,我會鼎力相助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