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了摩尼教,張叔夜勃然變色,老頭再也不能冷靜了,他不但參與剿殺梁山宋江,也參與了平定方臘之戰,可以算是剿殺農民軍的老手了。
“劉都統,這個摩尼教,可是食菜事魔的摩尼明教?”
劉锜點頭。
“你敢勾結匪類!你不要命了?”張叔夜勃然大怒,“劉锜,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劉锜急忙躬身道:“張相公,這個彭郎曾經是方臘手下的部將,后來方臘被平定之后,他潛逃到了泰山,聚攏一幫人,雖然還是以摩尼教自居,但是跟方臘已經全然不同了,還請張相公明察!”
張叔夜想了想,冷哼道:“你讓我明察有什么用?你身為一方統帥,竟然跟方臘余孽勾勾搭搭,你是嫌自己命長了嗎?”
劉锜無奈,只能嘆息道:“京東的情形不用末將多說了,想少點波瀾,就要盡量收復泰山賊寇,便是摩尼教,也不能一味剿殺啊!再說了,朝廷不是都招降了洞庭湖的水賊嗎?”
“那是朝廷!不是你劉锜!”張叔夜冷哼道:“難怪朝中諸公,提到武夫,就心生戒備,唯恐會出亂子。瞧瞧你干的事情!私下里接觸摩尼教的人,八成還許諾了什么吧?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豈是你們能做主的?”
劉锜繃著臉,怒火再度躥起,心中十分悲涼。
大宋文臣對待武夫的偏見,非常接近必要的“惡”,反正除了休克療法,解散三軍,他們不敢干之外,其余的事情,都是在拼命約束武將的權力,不光約束權力,還要控制他們的思想,理想的武將就是工具人。
只要聽話,打敗了也沒事。
可擅自主張,就算贏了,那也是大罪!
誰準許你有想法的,萬一你學趙匡,也來個陳橋兵變,那可怎么是好?
“張相公,官家圣睿,自然能理解我的苦心。更何可要是把事情透露出去,朝中諸公還會答應嗎?”劉锜冷哼道:“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我劉锜不怕!”
張叔夜看了看這個年輕人,嘴角上翹,冷哼道:“劉锜啊,你是不怕,官家也會保你,可老夫問你,官家能保這幫泰山賊嗎?你知道官家在滑州的時候,是怎么駕馭洞庭水賊嗎?沒有官家的庇護,沒有實打實的功勞,朝中諸臣想除掉幾個武夫,根本不用費力氣。到時候人家自然能把火燒到你的身上。官家能保你一次兩次,還能一直保著你嗎?”張叔夜很不客氣道:“你一個世代將門子弟,難道還不懂這些?”
劉锜被說得額頭冒汗,手腳冰冷……老張沒欺騙他,這就是趙桓之前,大宋武將的狀態,沒有誰能例外,包括他爹在內!
“張相公,正因為我是將門子弟,我知道這些事情……所以我才更知道官家的恩情!君恩如山,讓我主持京東軍務,我就必須漂漂亮亮,把事情辦好,不負君恩,至于以后如何,那我就管不了了!而且……如今的天下,到底和以往不同了,我就不信,誰能一手遮天!”
劉锜慷慨陳詞,張叔夜聽到這里,竟然沒有反駁什么,而是沉默片刻之后,才緩緩道:“既然你心中有官家,再好不過了,記住了,不管到什么時候,都要刻在心里……行了,安排老夫去見彭郎吧!”
劉锜吃了一驚,錯愕道:“張相公,你怎么能去?”
張叔夜哼道:“我不去難道讓你去啊?莫非你想讓老夫指揮三軍不成?”
劉锜咧嘴,他當然不能讓張叔夜指揮。老頭雖然是樞密使,但領兵打仗,他還是不行的。
只是讓此老去見彭郎,鬼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萬一有點閃失,那事情可就真的沒法收拾了。
“張相公,我看還是……”
“別廢話!”張叔夜冷哼道:“既然是老夫安排的事情,自然要老夫來處置,你只管派兩個弟兄就是。”
劉锜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繼而驚得瞪大眼睛,“張相公,您這是?”
張叔夜哼道:“還能怎么辦?我們這幫老東西不就是干這個的!你放心吧,我這把年紀了,又是這個位置,誰也不能把我怎么樣。”張叔夜咧嘴一笑,“我算是明白了當初宗汝霖的心境啊!”
老相公感嘆地拍了拍劉锜的肩頭,“滅金的五大名將算是湊齊了……好好打一個漂亮的大陣仗。等準備妥當了,你率領京東兵馬攻取河間府,岳飛率領御營前軍攻擊大名府,吳玠率領兵馬出河中府,韓世忠統兵出延安府,曲端參贊軍務,官家統御全局……到時候四路大軍,百萬雄師,掃滅大金,直搗燕云!”
“我皇宋也要氣吞萬里,席卷八荒,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張叔夜說到了激動處,情不自禁揮動起了胳膊。
劉锜目瞪口呆,這才知道,原來有關北伐的整體規劃,竟然已經有了雛形,甚至還包括四大軍團!
幾千里戰線,百萬雄兵,樞密院還真敢想啊!
不過對于一個武將來說,太清楚這種規模空前的大戰究竟意味著什么!能參與其中,甚至擔任一方主帥,絕對是會名垂青史的。
劉锜的激動可想而知……張叔夜看了他一眼,又自嘲道:“也別太高興了,這就是老夫的設想罷了。我這把年紀,還不定能不能活著看到北伐呢!再說了,人家李彥仙也有名將之姿,還有劉晏,也是騎營都統制,老夫再告訴你一聲,官家在研究火器,沒準還會成立火器營,到時候你能不能獨當一面,還說不準呢!”
劉锜毫不氣餒,大笑道:“事在人為,多謝老相公提點,末將知道該怎么辦了!”
“知道就好。”
張叔夜干脆利落,辭別了劉锜,真的就帶了兩個隨從,去見彭郎……張叔夜走鄆州,取道太平鎮,到了泰山之下,前面連綿不斷,就是彭郎的營寨,看樣子兵力至少在幾萬以上。
“去告訴里面,就說張叔夜到了。”
說完之后,張叔夜騎在馬背上,閉目養神,誰知道這一養神,竟然養了半個時辰,隨從都不耐煩了。
就在這時候,突然鼓聲大作,從里面沖出兩隊騎兵,宛如潮水,恰似奔雷……這些人有一多半沒有鎧甲,甚至露著護胸毛,頭上戴著花,手里拿著兵器,耀武揚威,嗷嗷怪叫,沖出來包圍了張叔夜。
‘“老兒,就是你殺死了宋江,還攻打過方圣公吧?老匹夫,老倌兒,你還敢來送死!”
兩名護衛變顏變色,張叔夜卻是啞然失笑,連看都不看一眼。
差不多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里面才氣喘吁吁,跑出一個中年人,他迅速到了張叔夜馬前,深深一躬,“張相公,小的彭郎,手下弟兄冒犯了老相公,請老相公勿怪!”
張叔夜笑了笑,他竟然催馬向前,隨后伏身,緊接著他做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動作……張叔夜伸手,摸了摸彭郎的腦瓜頂!
雖然彭郎帶著頭巾,雖然老相公只是輕輕兩下,卻也讓人瞠目結舌,目瞪口呆。
瘋了!
這可是賊頭啊,不是你的孫子,這么對待他,萬一這家伙野性發作,又會怎么樣?
兩名護衛幾乎絕望了,而那些部下卻是怒火中燒,恨不得老大一聲令下,他們就沖上來,把老匹夫砍了。
只是出乎他們的預料,彭郎竟然沒有發作,而是默默接受。
張叔夜這時候嘴角上翹,不咸不淡道:“倒也老實坦誠,是個可造之材!”
彭郎沉吟半晌,突然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
“多謝老相公夸獎,小人愧不敢當!”
“你是愧不敢當,要是老夫沒來,你就能派遣大軍,去剿滅李成,那才是大宋的忠臣良將,你遲疑到了現在,是什么道理?”
彭郎大驚,隨后他仿佛又明白了什么,急忙道:“老相公,小人就是派他們去仙源剿,剿匪的!”
說到最后兩個字,彭郎險些咬到了舌頭,還挺不習慣的。
張叔夜頓了片刻,終于笑道:“很好!泰山義軍忠肝義膽,勤于王事。剿殺李成逆賊,出兵神速。特加彭郎為統制官,其余諸將,待日后細細封賞。”
張叔夜笑瞇瞇道:“還不謝恩?”
“謝,謝圣人天恩!”
彭郎不是傻瓜,他已經明白過來。
就在剛剛,這個老頭子是壞得很,他完美展示了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他能說你們桀驁不馴,拿武力威嚇欽差,這就是野性難馴,日后就是罪過……他也可以說你們勤于王事,是義軍表率。
至于他想怎么說,全看他老人家的心情如何。
彭郎暗暗冒了一身汗,好一個厲害的張叔夜啊!
“傳令,三軍向兗州進發!”
彭郎的確準備好了,他也真心要投降朝廷,只不過斗了這么多年,還不服氣,因此想擺個架勢,嚇唬老張,沒有料到,竟然反被張叔夜擺弄了。
彭郎頓時老實多了,張叔夜從容自在,身在泰山義軍之中,渾不在意,仿佛他才是主人一般。
“彭郎,當年宋江為什么會死,就是他想接受招安,卻還不能舍棄土匪做派!至于你,也跟劉都統提了摩尼教……老夫不想多說什么,這個東西給你……吃完了,就去兗州,給老夫打個大勝仗,砍了李成的腦袋,一切都一筆勾銷了。”
彭郎接過了張叔夜的饋贈……等他展開一看,頓時咧嘴了……竟然是一只鹵得噴香的狗大腿……你們不是食菜嗎?老夫就讓你們破戒!
彭郎毫不遲疑,大口大口,將狗大腿啃個干干凈凈,隨后一抹嘴巴,高聲道:“弟兄們,隨我殺賊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狗大腿的威力,再說殺賊兩個字,彭郎毫不遲疑,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