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吃魚大哥的本體,比文字還要霸道呢。
“哈哈哈!”
聽到李言叫出了名字,吃魚上去就是狠狠一摟,沖著吳欣瑤說道:“姐啊,我們有不少全職作者都在追您兒子的書的,他的讀者還有作協大佬什么的。是學是寫咱們單論,您兒子的才華,我們作者和編輯都一致認可,絕對是一頂一的。”
雖然氛圍稍有詭異,但吃魚怎么都是真心誠意的贊賞李言,這吳欣瑤聽起來自然喜笑顏開,當即便端起茶具:“言言哪有這么優秀,陳老師,吃魚老師,快坐,我先去泡茶啊。”
待吳欣瑤進了廚房,吃魚才沖李言擠了個眼兒:“老哥穩的。”
陳瑜卻在后面補了一腳:“叫你來陳述事實的,你瞎吹什么,老實坐著。”
“這就是事實啊。”愛吃魚笑道,“我們作者群里,那多少萬訂的,非凡啊,惡鬼啊,玖木什么的,那都是追野犬小說的啊。”
哎呦呦。
李言不禁張大了嘴。
吃魚大哥,你不是為了年輕女讀者才寫作的嗎?
還敢在陳老師面前提玖木?
作死是不是很爽啊?
這么玩是不是特別刺激啊?
“玖木?”林珊璞點著下巴嘟囔道,“不是一個……”
吃魚頓時兩眼一瞪吼道:“呼!坐坐坐,大家快坐。”
“咔”林珊璞也便吐了吐舌頭,與李言一同坐到了陳瑜和吃魚對面的沙發上。
不多時,吳欣瑤換好了茶,一并端了過來。
主角也莫名其妙地從李言變成了愛吃魚。
大哥繪聲繪色地講起了另一段有關網文的故事。
首先是他自己,大學時發表了第一部作品,筆名是愛陳瑜。
一開始也只是瞎寫,亂太監,直到面臨找工作壓力的時候,他才認真地寫出了第一部精品。
那個年代與現在不同,起航總共的精品小說也就幾百本,他自然也算是個仙俠小神了。
吃魚也是這時才意識到筆名的羞恥,就此將愛陳瑜改為愛吃魚,開啟了全職之路。
現在是他全職的第七年了。
中間也有過起起落落,甚至最低谷的時候還去一個公司干過幾天。
但最終,他還是站在了這里。
幾個月前,他聽到陳瑜說班里有個學生在寫網文,便問到了筆名想嘲笑一下。
結果就“哎呦不錯”了。
正好吃魚推書欄目需要祭品,便順手推了一把。
看到了丈夫這樣專業人士的肯定,陳瑜也不禁認真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展開引導,一方面給予空間,另一方面又不敢讓李言跑太偏。
這才根據李言的上架時間立下了最后期限。
順手把吃魚拉來一起家訪。
李言一個人說服母親,自然會有情緒化的因素在里面,吳欣瑤也不可能完全相信他的話。
正所謂兼聽則明,有吃魚這個專業人士在,正好回答吳欣瑤的一些質疑。
最后如何抉擇是他們母子的事情,陳瑜夫婦這邊,把需要的信息都提供出來就對了。
這一整段歷程,本來也沒什么大的起伏,但從吃魚嘴里說出來可就有意思多了,抑揚頓挫起承轉合,外加適度的幽默與肌肉男大叔的氣場,哄得吳欣瑤一樂一樂的,緊張的氛圍很自然地舒緩了下來。
吃魚也伺機開吹。
“至于現在這本《拔旗惡少》,發揮相當穩。”
“不出意外的話,下個月底之前能拉到5000訂上下。”
“一天五千字,一個月差不多兩萬。”
“相當于我入行四年的水平了。”
“這可不是瞎吹啊,陳瑜都知道的。”
陳瑜勉力笑道:“吃魚剛入行的時候還沒那么多正版閱讀,這幾年才好起來的,不容易。”
“真是辛苦您二位了,為言言費這么多心。”吳欣瑤忙沖兒子道,“還不快謝謝。”
“是是是,謝謝陳老師,謝謝吃魚大哥。”李言撓頭道,“原來《東京劇本殺》的時候,是陳老師推過去的,我還以為是你淘到的呢。”
“呵,誰沒事兒淘短篇呀。”
吃魚抬手喝了口茶道。
“那個……陳瑜來之前跟我說得很清楚。”
“不讓我發表觀點和情緒,只提供咨詢。”
“所以大姐,您是野犬的母親,您怎么著跟兒子商量,我們不多話。”
“如果您對這個行業有疑問,我可以充分回答。”
“我就是標準答案,一切以我為準。”
是自信。
吃魚由內而外透露著自信。
吳欣瑤見狀,也只是放下杯子嘆了口氣。
“我也沒想到……”
“李言這個事情,從林珊璞到班主任,再到您這樣的名家都這么上心。”
“反而就我這個當媽的一概不知……”
“這點我有責任。”陳瑜輕輕俯身道,“正常早該通知家長的,但我個人也試過寫文,也看過很多,總覺得該給李言多一些空間嘗試。”
“沒關系沒關系,絕對沒有怪罪您的意思。”
吳欣瑤在一圈人圍觀下,又盯著李言想了想,方才再次開口。
“那吃魚老師,有幾個問題,我就直接問了,我相信您的專業水平。”
“來!”吃魚大臂一揮,“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那第一個問題。”吳欣瑤當即問道,“您這行的5年淘汰率是多少?”
“80。”吃魚瞬時作答,“這是經驗感覺,沒有詳細的調查數據,但你讓起航作報告估計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字。”
“嗯。”吳欣瑤再次問道,“您感覺李言有多大機會不被淘汰?”
“100。”吃魚再次秒答,“我是寫文的,看得更深一些,野犬在出道的時候便已有了自己的風格,并且肉眼可見的成長,這樣的作者,只要他主觀在努力,就不會被淘汰的,無非是一個月5000元還是50000元的問題。”
陳瑜的臉色可見地差了一些:“不是讓你客觀回答么……”
“可這就是主觀判斷題啊……”吃魚攤手道,“我一個老專家不考慮親疏,用經驗給出答案,只能這樣了。”
“沒問題的,我相信吃魚老師。”吳欣瑤接著問道,“我注意到,您和李言的話里都幾次提到了‘精品’,也就是3000訂閱,這算是職業作者的最低標準對吧?”
“嗯,能做到基本保證五位數的收入。”吃魚比劃道,“偶爾也有額外的版權收益,這個比較難判斷,所以我這里只計算最基礎的稿費。”
“那請問,有沒有作者曾經寫出過精品,但再怎么努力都無法寫出第二本?”
“有,而且非常多,或者說這才是最普遍的情況。”
吃魚認真點頭道。
“很多作者,只是偶然想到了一個對的點子,或者趕上了一波潮流,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誤打誤撞寫出了一本火書。”
“再開第二本的時候,立刻就撲街了。”
“然后就是發書、太監、發書、太監。”
“只有少數人能在這種循環中重新崛起。”
“多數人大概重復個兩三次,就再也不見蹤影了。”
“依照我的判斷,野犬不屬此類。”
“但他下一本書撲街的概率仍然很高。”
吳欣瑤頓了頓問道:“那你認為怎樣才算真正證明,他可以長久的吃這碗飯呢?”
“三本精品吧,最好每一本都能到百萬字。”吃魚比劃著說道,“能達到這種程度的作者,可以說他不再依賴潮流和點子了,只要有想寫的故事,怎么寫都能吃飽飯。”
“斗膽問一下,您……”
“四部精品,其中一本三萬均定,一本兩萬。”
“您這樣的,在業內……”
“謙虛的說是前一百人,囂張一點前五十。”
“那您有多大自信一直保持這個成績呢?”
“嗯……”吃魚這次猶豫了,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捏著下巴思索起來,良久后方才答道,“靠寫書活下去的自信是100,保住這個位置的自信是15,再有突破的自信是5。”
這樣的判斷,即便是李言聽來也暗暗心驚。
強如吃魚,自信也才到這里么?
“這個競爭烈度,跟我們行業也差不多。”吳欣瑤點頭道,“再次感謝您的坦誠,最后一個問題……如果再有一次選擇,您還會成為全職作者么?”
“姐……您可真會問。”吃魚苦笑一聲,拍著腿嘆道,“我當年是學計算機的,再來一次我肯定做手游去了,就那種抽卡小人對撞的,帶著現在的經驗去支撐過去的抉擇,這件事根本不成立吧?”
正當吳欣瑤要再度發問的時候,吃魚忽又一抬手。
“但是。”
“做手游是為了財富自由,在那之后,我100還會選擇寫書。”
“只不過不會為了賺錢寫書,只管寫我自己喜歡的東西。”
“就是這樣,如果我做了其它選擇。”
“那僅僅是為了掃除寫作的障礙。”
“寫作是世界上最爽的事。”
“不同于其它所有事,它能提升的快樂是無限的。”
“對于寫作的探索,沒有任何客觀條件能限制。”
“我可以去火星,去半人馬座,去過去,去未來。”
“我可以成為一個快意恩仇的俠客,擁有一段至死不渝的愛情。”
“也可以成為星際艦隊的領袖,搞一場橫跨半個銀河的戰爭。”
“只要我還有想像力和表達欲,我就永遠可以沖向更深或更遠的地方。”
“我相信所有有這個才能的人都會這么認為。”
吳欣瑤看著愛吃魚眉飛色舞的樣子,又看了看兒子,再次輕聲一嘆。
“對我們做游戲的人來說,這個過程就叫心流了。”
“剛才李言也說了類似的話……”
“創造性的工作,確實是心流最足的,問題全在收益率上。”
“大概就是這樣了,您的總結非常理性。”吃魚這便問道,“那我……出去抽支煙,你們聊?”
“我也沒什么特別要說的了。”陳瑜跟著說道,“李言媽媽,您只需要告訴我您到底同不同意,同意到什么程度,我這邊好做教學安排。”
“這個……我回頭跟他爸……”
“咳!”李言重重咳了一聲。
“……你好了!”吳欣瑤猛一轉頭,情緒有些失控地轉向李言,“我也是第一次當媽媽,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對……對不起。”
李言忙低下了頭。
確實啊。
之前總感覺老媽無敵強勢的全能型人才,一個擁有家庭事務一切決策權的強人。
以至于現在,這么多人一起來到這里,把她放在火上烤,卻又怨她不近人情。
表面上是做客,是家訪。
實際上,每個人都在用相反的立場逼她妥協……
對面,陳瑜見狀,忙拉著愛吃魚起身。
“那個……李言媽媽,您這邊家里慢慢商量,回頭有結果通知我就好,我就不打擾了。”
“沒事,不用回避。”吳欣瑤強挺著抬手道,“陳老師和吃魚老師在,我也好綜合更多的信息……這是個調研過程,從一無所知開始,現在還是有些不夠……”
她說著,忽一轉頭。
“李言,我要和你的編輯對話。”
“現在?”李言驚道。
“嗯!”吳欣瑤使勁點了點頭,“當著陳老師和吃魚老師的面。”
“我……試試看吧……”
李言慌忙掏出手機。
李言:在?
安西:不要問這種蠢問題,有事說事。
李言:家里一直都不知道我寫作的事情,現在攤牌了,要在認真高考和寫小說之間抉擇,我媽想問問你的意見。
安西:???
安西:艸這么大事?
安西:你怎么不早說!
安西:是不是完全沒考慮到我這個人?滿腦子都是鄰居!
李言:啊……差不多吧。
安西:混蛋!
安西:視頻還是語音?
李言:視頻吧。
安西:好,我整理一下,3分鐘內打給你。
李言:知道了。
兩分鐘后。
視頻接通。
安西的臉上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沉重。
吳欣瑤也是。
二人直面著對方,簡單的介紹過后,吳欣瑤直接拋出最后的問題。
“情況就是這樣,李言認真學習的話,有機會進入985院校。”
“如果將精力繼續用在小說上,最多只能維持本科線。”
“安西老師,如果他是您的孩子,您會如何考慮?”
屏幕中的安西,思索幾秒后,緩緩抬了抬眼鏡。
“我會讓他高考后再從事寫作。”
隨著這句話的出現,整個客廳都像是冰窖一樣冷了下來。
連一點兒風都沒有。
李言猝不及防地看著屏幕,好像在等著什么。
快說“但是”啊……
教練,快說“但是”啊!
后面才是關鍵的內容吧!
他就這么眼巴巴地等著,一秒,兩秒,十秒,半分鐘。
安西的臉靜靜地凝在那里。
這一次。
沒有“但是”。
在這凝滯的氛圍中,所有人也都默默凝視著李言。
李言只感覺整個后身都是涼的。
最堅實的戰友,最尊重的安西。
他背叛了籃球。
僵默的氛圍中,吃魚率先撓了撓頭,盡量輕松地沖李言道:“野犬老弟啊,剛剛那個問題我也想了,不是我占你便宜哈,如果你是我兒子,我應該也會做和安西一樣的抉擇。”
“我也是。”陳瑜點頭道,“作為老師,我希望每個學生有機會發揮出特長,擁有與眾不同的人生。但作為母親,我只希望他過健康、殷實、有尊嚴的生活,哪怕要犧牲夢想。”
聽到這些,林珊璞終于忍不住了,捂著臉原地嗚嗚起來。
“那個……”屏幕中的安西忽然動了動,“野犬母親,能不能麻煩轉一下,我跟他說兩句話。”
“好的。”吳欣瑤就此將手機轉向了李言。
安西看著他的樣子,眼神下意識地回避到了一旁。
“狗子……”
“你已經……非常優秀了。”
“你沒做錯任何事。”
“你或許不是我帶過最優秀的作者。”
“但一定是令我最有成就感的作者。”
“我到現在都會說跟人說。”
“看到那個首日精品的野犬了嗎?”
“太監13次,你們都不敢碰。”
“爺牛不牛逼?”
“哈哈……”
“總之,咱倆之間不用多費話啦。”
“但再怎么樣,我也是個外人。”
“聽媽媽的吧。”
“書我給你改成暫停連載狀態。”
“高考完了再來找我,繼續寫。”
“我保證給你排個大大的推薦。”
“首頁大封推,天才高中生野犬回歸起航!”
“好不好?”
“你說句話啊……”
“你……哎呀你哭什么……”
“我見不得這個……我……我……”
安西的聲音戛然而止。
視頻畫面上,只剩下了兩個垂淚的男人。
雖然很惡心。
但林珊璞哭得更厲害了。
李言任由眼淚和鼻涕滑下,只一絲不移地看著屏幕。
“教練,是你讓我相信你的。”
“我也一直這么告訴其他人,告訴小糕,告訴醬爆。”
“現在,我也只信你。”
“如果想讓我停下來。”
“那就看著我,對我說。”
“我沒能耐,不配靠寫作活出體面的樣子。”
“如果你能說出這句話,我就停。”
“教練,看著我,說吧。”
“狗子……”屏幕中的安西捂著眼睛哽咽道,“你別逼我……”
“說啊!!!”李言突如其來吼道,“你要我停下來!又為什么要開始!!你倒是說啊!!!”
“狗子……成熟點……”安西死咬著牙道。
“我知道什么是成熟!也知道我想要什么!”
李言崩潰般地吼著。
“第一次有了真正想做的事情!”
“真正喜歡的人!”
“志同道合的朋友!”
“比我自己還懂自己的編輯!”
“我明明已經證明了,證明了!”
“我有實力和喜歡的人一起做想做的事情!”
“為什么,他媽的,所有人都要我停?!”
“我總想著奇跡,但我從不相信奇跡的,教練!”
“我相信你,相信我喜歡的人,相信喜歡我的讀者,相信我自己的努力,相信我每一次絞盡腦汁后的突破,相信我每一天能感受到的提高!”
“這些全都是扯淡么教練?”
“高考,然后成為他媽的程序員!”
“這他媽的就是我來到這個他媽的世界的他媽的理由嗎!!!”
“對!”
“這就是,至少我前16年都是這么想的。”
“但自從那天以后……”
“我變了,教練……”
“我感受到了……還有另外一種力量……”
“一種比……逼迫著你活下去……逼迫著你贏得周圍人贊賞的目光之外……”
“更真實,更珍貴,更……更能讓我感覺到活著的力量……”
“那一天開始。”
“野犬見識到了曠野。”
“他再也做不回那個懂事的孩子了……”
“但如果你堅持,教練。”
“你可以再親手殺死他。”
“現在,告訴我,我不配靠寫作活出體面的樣子。”
“告訴我。”
屏幕中的安西死死閉著眼睛。
突然放生一吼。
“啊……”
“我他媽不做人了!”
“去他媽的!”
“不要停下來!!!”
“兩年之后你很可能會與潮流脫節,喪失創作活力……”
“但這都不是關鍵。”
“我不要看到你本該最旺盛的兩年,成為最壓抑的兩年!”
“教練我只是個教練,無法像你父母那樣為你的人生負責。”
“但只要我還在起航一天。”
“就為你的每個字負責!”
“野犬媽媽,你聽得到么?”
“把他交給我吧,你也一起相信我吧!”
“我永遠不可能讓他停下來的,永遠!”
“嗚哇!”林珊璞捂著臉沖進了衛生間。
陳瑜也是看傻了。
愛吃魚猛男捂眼。
吳欣瑤驚愕無聲。
或許只有剛剛那幾分鐘。
他才看到了兒子真實的一面。
孩子大了。
孩子野了。
管不住了。
她順勢望向了衛生間里抽泣的影子。
外面的女人。
好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