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野犬和醬爆一起吃了擺在門口的嗟來之食，全程都沒有看到雨柔仙子。
似乎是鬧脾氣了？畢竟李言是不辭而別。
但仔細想想，真生氣也就沒有飯飯了。
大體上還是認可的吧。
唉，可惜了。
如果在家穿的是白絲襪，那打死也不走了。
畢竟碼字才是長遠之道。
不虧，一點也不虧。
十點來鐘，李言今日的告罄，定在了7500。
醬爆則在衛生間碼出了23000。
只是一個姿勢坐了太久，是半爬著出來的。
一路爬上了沙發，趴在上面，說什么也不翻身了。
但這并不妨礙他們交換稿件。
李言點開了醬爆的來稿，感覺讀取時間都比自己的稿子要長一秒。
威壓，從現在就開始了么……
“說好了，論質不論量。”李言咳了一聲說道。
“那是一定。”醬爆趴在沙發上，晾著屁股獰笑道，“做好被征服的準備吧，組長。”
“哼，我倒要看看。”
李言不作多言，當即瞪目開閱。
冥燈節，祭祀死人的日子。
人們會把對已故親人、愛人、敵人所說的話，寫在白燈籠上，放飛天際。
可誰都知道，死了就是死了，寫下的話多半會被無關的人撿到。
但他們還是會寫。
畢竟，遺憾是怎么都補不上的，身心俱焚都無法逃脫。
入夜，楚無佑也提著燈籠混入人群。
他的燈籠上并沒有人名，也沒有畫像，只有兩行短字——
星星之火，生生不息。
這話送給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妹妹，還有那位只有一面之緣，死在炊房，隨著大火一同灰飛煙滅的師父。
夜幕之上，楚無佑的燈籠緩緩飛升，很快便與成百上千的燈攪在了一起。
他的眼睛卻始終鎖著自己的那盞。
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妹妹、師父。
你們早就死了。
我也會死。
在這天樞門的陰影下，我這具九等人的軀體，幾乎必定毫無作為地遺憾慘死。
是這個樣的，每個人也都會死。
但總有星星之火。
永遠生生不息。
“起火了！”
伴著伶官的聲音，七炎陣陣眼一鳴。
那無數的白燈，頓時化作一陣火海。
燃燒吧，天空。
祭祀結束，楚無佑正要隨人群散去的時候，耳畔突然傳來一席男人的洪聲——
“天樞門徹查私修者。”
“一等、二等人，隨明火指引，亮明身份退場。”
“三等人以下，原地待查。”
“無論男女老幼。”
“擅動者一律誅殺。”
傳聲遍及每個角落。
四散的人群好似瞬間被冰封，連喘氣都拼死了往里收。
父母緊緊地按住了孩子，孩子牢牢地抓住了父母。
從熙熙攘攘到雅雀無聲，不過只用了三次呼吸的時間。
偌大的原野上，只有此前的回聲仍在游蕩。
沒人敢有半句怨言，唯有原地顫抖。
黑幕之下，七炎陣再次亮起。
上百個天樞門白袍者，已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
數十個一、二等人，優雅地朝其靠攏，驗明身份后，卻也不舍得離去，而是在外圍靜候，好似等著看表演一般。
待上等人退去后，傳聲再次響起。
“余下人等，脫去上身全部衣物，由白袍者糾察道果。”
“違令者格殺勿論。”
頓時，齊刷刷地。
無論男女老幼，都爭分奪秒地脫下了衣服。
偶有不要命的男人左顧右盼，但更多的只是瑟瑟發抖。
楚無佑也在發抖，但他是牙咬得發抖。
天樞門已經瘋了，連冥燈節的平民都要徹查……
此前，雨柔仙子已助我種下道果，這樣下去，當場損命事小，拉回去嚴刑拷打供出同謀才是恐怖的事情。
自出門后，幾次死里逃生才找到了私修者的組織，識得了不愿為畜的人。
這樣一來，雨柔仙子，那些朋友，那些火。
都會滅。
不覺間，楚無佑已面色如鐵，瞳里藏刀。
罷了。
待白袍人近身的時候……
一命抵一命。
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妹妹、師父。
星星之火，生生不息。
無佑來了。
“我日你媽的……”李言死抓著腦袋，腦仁發麻，“我屌個前因后果都不知道……為什么就燃起來了……”
趴在沙發上的醬爆，突然一個猛狗抬頭：“這么快？已經看到犬道人那里了？”
“什么犬道人？”李言不解道，“我剛看到冥燈節的糾察。”
“那剛哪兒到哪兒。”醬爆不屑道，“那連開局都不算，接下來的雨柔仙子和犬道人才是重頭戲。犬道人這段是我最喜歡的，因為太喜歡，就算是我的速度，也要寫個十天八天才能把這個人物寫漂亮。”
“不是，臥艸……”李言猛抓著頭道，“你這書可以的……要炸，賭上我野犬看五年網文的尊嚴。”
醬爆反倒慌了：“我……我第一天就這么覺得啊……只是頭一次聽到從別人嘴里說出來……”
“就是一開頭過于壓抑，我感覺讀者可能會不喜歡，但至少到這里，已經隨隨便便就能帶動情緒了，有股不講道理的生命力。”李言猛地點頭道，“他媽的，教練又對了，你他娘的是個天才。”
“別……別這么說啊……”醬爆臉一紅，歪過頭揉著屁股道，“就這一段吧……成績到底還是很辣雞的……”
“是慢熱，是鋪墊，我現在理解了。”李言攥拳道，“沒有那樣的開頭，后面這些情節又怎么能有這么強的力量呢？爆兄，你就是小白文的反面，我雖然不確定能大火，但這個質量一定足夠你當個人，不要停下來啊，醬爆！”
“你媽的……”醬爆一頭栽進枕頭里，“別他媽說了……我……頭一次……他媽的，辣雞……你快往后看吧。”
“不看了。”李言長舒了一口氣，“只看這幾百字我就確定，你的質量遠在我之上。”
“那是一定的，哈哈。”
“可你不想往后看下去么？僵在這里不難受么？”
“難受，但是……”李言不得不低下了頭，“正是因為太好看了，從半截看簡直都是暴殄天物，所以我要挑個時間，從頭到尾一口氣細細品味。”
“感謝組長的喜歡！！”
“所以你告訴我，楚無佑這段怎么混過去的？”
“哈，我就不告訴你，反正這段可一點也不燃，犬道人才燃。”
“媽的，犬道人我總覺得有所指啊。”
“不要糾結這些細節。”醬爆擦了把臉，指著屏幕道，“組長這段情節，我也有一些小想法，但不太好聽。”
“說！”
“嗯……”醬爆嘟囔道，“可以看出這一段伊藤誠是要戰斗了，和新海望、櫻井薰組團，大戰玖木三千代，只是……感覺像過家家一樣，組長的寫法似乎是有趣的，但這樣的戰斗完全燃不起來。”
“哦……”李言尋思道，“確實沒法跟你比，不過我這個題材，硬燃也不太好啊。”
“但也不能什么都差一點吧。”醬爆也揉起了下巴，“反派可恨度差了一點，主角團隊覺悟差了一點，戰斗手段也差了一點，加在一起可就差得多了。”
“如果純當搞笑輕小說看呢？”
“那不如不要這種硬來的戰斗。”醬爆反問道，“《銀魂》看過吧？搞笑就是搞笑，燃就是燃，如果是半吊子的搞笑戰斗，只會是一場幼稚的鬧劇，就像現在這樣。”
“可惡……”李言渾身一抖，“想不到，我有一天會被你傷到。”
“不然我停下來？”
“不要，不要停下來，繼續！”
“那我可就說了？”
“請。”
醬爆重咳了一聲，仰著頭道。
“組長，伊藤誠有他的抉擇，你也是。”
“戰斗就是戰斗，沒有退路的戰斗。”
“搞笑輕小說就是輕小說，放松的日常。”
“我能感覺到，你好像找到了魂，想要抓住。”
“卻又瞻前顧后，生怕寫出來不那么‘輕’。”
“哪條路是對的，我也不知道。”
“甚至也許，你現在這么寫才是對的。”
“我唯一知道的是，無論你怎么選，朝哪個方向走。”
“都將成為完全不同的自己。”
“就像我，做不了日復一日的工作，也寫不出千篇一律的爽文。”
“按照自己的意志寫下去，寫出自己能觸及到最極限的文字。”
“就算敗了，我也愿了。”
“所以。”
“是要抓住能讓自己燃燒起來的魂，還是盡全力滿足讀者。”
“你想寫出什么，你想成為什么。”
“自己決定吧，組長。”
李言泰然仰面，良久無語。
他才發現，自己與醬爆的最大差距在哪里。
醬爆，是一個可以拼上一切的人，完全甩脫了讀者的包袱，雖成績暫時拉胯，但寫出的文字表里如一，一發入魂。
而自己，既想著戰斗，想著抓住魂，卻又仔細設計著情節，生怕玖木令人討厭，生怕伊藤誠太過壓抑，生怕今天的讀者看完劇情的反應是憋屈，而非舒爽。
原來是這樣。
那么，解決方案是……
“明白了。”
李言信服點頭。
“我選擇按照現在的寫法寫下去。”
“縱然無法做到極致，也不能擅自扭曲風格，給讀者添堵。”
“教練說過，前后不一是大忌。”
“我現在能做的，只有在保持輕快閱讀的基礎上，將情節盡量設計得更有張力。”
“至于像你那么燃，我怕是一輩子也到不了。”
“混蛋，就不該跟你比。”
“哈哈哈哈，組長有決斷就好。”醬爆大笑道，“沒事，我們明天再接著比。”
“不比了不比了。”李言沖屏幕努了努嘴，“這段冥燈節情節，大約在什么時候出現？”
“差不多是上架吧。”
“就是說，上架百更的話，能讓讀者一口氣看完犬道人的情節？”
“一口氣看不完，兩口氣也看完了。”
“可以的，爆兄。”李言振奮揮拳，“100可以，不要有任何疑慮，莽出地平線！”
“你媽的，這都幾點了，你怎么又來……”醬爆一個獰臉翻身而起，抓起電腦，拉著胯朝衛生間踱去，“沒辦法了，既然情緒到了，再干他一萬字！”
“別了吧……你身體受得了，屁股也不一定扛得住啊……”
“怕屁股疼我碼什么字？！我反正干了，你干不干？”
“干！”
門外，穿著白色過膝絲襪的林珊璞，端著熱乎乎的宵夜，陷入了猶豫。
本來晾了野犬一天，晚上想補償一下的。
算了，擺門口吧。
但愿野犬永遠不要知道。
他為了碼字，都失去了些什么。
隨著與醬爆生活節奏的同步，李言的時間被強行塞滿。
拼字，討論情節，飯飯，追書看番。
就好像身邊有一個無時無刻不在學習的學霸一樣，與醬爆在一起，平均日碼字量竟真的提升了兩千有余。
不到兩周的時間，還真就攢下了一萬多字的存稿。
醬爆本人的存稿更是直逼二十萬字。
只是，字與字的含金量一向是不同的。
隨著春節臨近，1月初發表的新書，即將迎來最終的審判。
假期前倒數第三天，十組編輯齊聚夏娜辦公室。
因為春節假期的關系，這次討論將直接定下未來半個月的推薦安排。
誰能走滿推薦，誰又將裸奔到死，都將在這個下午決定。
安西、飛猿、薔薇先后落座。
夏娜如以往一樣，初審過他們的申請，便要開口。
但李格非忽然一抬手，從身后拿出了三個大口袋，依次發向三人。
“哎呀，這不要過春節了么。”
“起航某熱心讀者就非要送餃子。”
“都凍好了啊，假期慢慢吃。”
接過餃子，夏娜一饞，飛猿一瞪，薔薇一羞。
野犬的鄰居，竟然還有這招？
可……誰又能拒絕牛肉酸筍呢？
于是，大家快速收好了餃子，都當無事發生。
夏娜就此展開了點評。
“先說飛猿吧，你這都什么書啊，你就硬申請強推上架？”
“娜姐，快春節了沒新書啊。”飛猿嘆著氣抱怨道，“你不是說了，就算沒有符合條件的也得把名額占上。”
“那你推的這些也不行，追讀1000的書實在不好上強推的，這個組內都過不了。”夏娜拉著表格尋思一番道，“還有，這書名怎么越來越難受了，什么《修仙：憋了百萬年才出山》，《西游：我有無敵煉妖爐》，《隱忍狂婿：三年之后必攤牌》……你簽的這些書也太棒了吧……”
“沒辦法啊，娜姐，這就是現在流行的風格。”飛猿低著頭，嘆息更沉重了一些，“恨不得把書里所有的元素都直白的甩出來，這樣更能吸引目標受眾吧。”
“就沒有稍微有點內涵的書了么？”
“有啊，但成績跟這些沒法比。”飛猿努著嘴道，“你還別說，用這些書名的恰恰都是老鳥，套路寫的一個比一個溜。”
“這……這風氣變化也太快了。”
“似乎跟最近提升福利有關吧。”安西抬了抬眼鏡道，“我這邊也收到了不少外站日產兩萬的套路型作者投稿，起航這邊相對慢節奏一些，他們突然成批殺進來，簡直就是生態入侵。”
“話也不能這么說吧。”飛猿扭頭道，“這行就是憑成績說話，誰讀者多誰上唄。”
“那樣還要我們編輯干嘛，Excel一拉不就完事兒了？”安西哼哼著搖頭道，“從我的經驗來看，給這類文的推薦不應超過30，劃定一個界限讓他們競爭，不然只比初期成績，這些書一個節奏比一個快，把生存空間全部擠占了，慢節奏的文根本沒有出頭的那一天。”
“現在的人就喜歡快的，有啥辦法嘛”
“快是快，起得快崩得也快，這幫人就是掙快錢的，三四十萬字一崩，太監的也一個比一個快。”
“呦呦呦，你家狗子也兩萬字太監你就不說了？”
“你媽的，提狗子干嘛，這是一回事兒嗎！”
爭吵之中，夏娜該咋排咋排。
“矬子里拔將軍，《修仙百萬年》上吧，其它書算了。”
飛猿這可就吵不動了，僵僵問道：“那其它七八本……”
“沒有后續推薦了，想上架的話讓他們申請吧。”
“娜姐，他們可都是老手，發現沒推薦會立刻太監的。”
“我有什么辦法？”夏娜攤手道，“寫這種書不就是跟風賭個爆款？你看他們都是LV.1，其實哪個太監的也不比野犬少。”
李格非擼起袖管道：“唉，怎么又提狗子，別老拿他們跟狗子比好不好！”
“急了急了，你又急了。”夏娜一笑，接著掃視起薔薇的申請，“嗯……薔薇這邊只提了一本強推上架，咒術回戰的同人，追讀雖然不錯，但同人默認訂閱會低一些……拔個強推吧，文河算了。”
“謝謝娜姐。”薔薇連連點頭，舒著胸口道，“可算帶出一本強推上架了……”
“慢慢來，這行就是一個守。”
夏娜這才搓了搓手，點開了安西的申請，順著表單念了下去。
“《拔旗惡少》，未來兩周文河接強推上架，沒問題。”
“《東京都市怪談》，文河接強推上架，沒問題。”
“《撕裂地平線》，文河上架……”
夏娜眉頭一皺轉過頭來。
“我記得泰山說過……《撕裂地平線》這本書，不能再破格了。”
“沒有破格。”李格非自信地點了點頭，“娜總仔細看一下，他完美滿足了文河的要求。”
“哦？”夏娜一盯之下，很快發現了數據的詭異之處，“好怪啊這本書……好怪……”
“是的，我認為《撕裂地平線》在文河上的成績足夠達到平均水準，但強推恐怕會拉胯。”
“知道了，我提上去試試吧。”
旁邊的飛猿忽然說道：“啊呀，這么一看，安西組全員上岸？”
“并沒有。”安西說著又是一嘆，“算了，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