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大殿之上,無論祝丞相如何旁敲側擊,劍指‘寧王’在東郡的叛亂造成如何的生靈涂炭,高臺之上的皇上依舊置若罔聞。秦道川冷眼旁觀,對面的祝丞相按在小幾上的手,指節已經發白,可惜他蓄了須,臉上又老態畢現,將真實的情緒掩藏住了。
挑眼看高臺之上的皇上,時不時飲上一口杯中的酒,但從開宴至今,他身后的大監卻從未上前續酒。
大殿中依舊一如往皆熱鬧非凡,觥籌交錯。但并無一人上前來給祝丞相和秦道川敬酒,秦道川有些訝異,這可是往常從未有過的場景。
與其相信祝丞相因此勢微,秦道川更愿意相信,是他的黨徒不敢上前觸他霉頭。
祝丞相如今一力把持著朝政,‘寧王’那邊鬧得如何兇,皆被他瞞得死緊,也難怪這些沒眼力的,依舊這樣寬心地歌舞升平。
忠源這次幾乎傾巢而出,投入的人馬早已不止最初的兩千人,似乎想將這些年所受的委屈統統發泄出來,不但占了東郡的半壁,更占了西郡的三分,因為版圖的擴張,忠淇那邊也添了人馬。更在當地招募了兵勇,如今人數已接近兩萬之眾,足以與任何一郡的廂軍匹敵。
他的意圖十分明確,忠湛守住北地,忠淇守著新占的地盤,他則暗地里加緊控制北郡的商貿,以提供源源不斷的糧草,再加上有青州做為后盾,軍餉根本無憂,只要再鞏固一些時日,東方大陸三分之一的疆域已在秦家的囊中。
忠瀾若是能在南關響應,那南郡那幫老狐貍不跟著順勢而為才怪,到時候無論朝廷有沒有心剿匪,都無法同時往三個方向出擊。
可正如若舒擔憂忠瀾難為,秦道川也深受祖訓困擾,‘永不反叛’這四個字時不時就在腦海中炸開,做與不做永遠是一道難解的題。
坐在這大殿之中,秦道川有些篤定,高臺之上的皇上應該也是篤定自己不會反,才會想借此機會打壓一下祝相一脈的囂張氣焰。畢竟小人得志的嘴臉除了自己歡喜,旁人都是看不怪的。
反觀之,在皇上眼中,國公府就低調沉穩多了,雖然兒女眾多,可如今在朝中任職的,除了姻親之外,直系的幾乎未有。都老老實實守著自己的北地,毫無異心的姿態。
今日同在大殿之中就坐,祝相所擺出來的官威就比國公爺要大許多,仿佛這一屋之內,所有人皆要看他眼色行事。就連平日上前來邀寵的人都沒了,還不是因為祝相臉色不好。
國公爺則淡然得多,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仿佛他只是應邀前來觀禮的賓客,方才祝相說了那許多,他都是只聽不問。
三個人各懷心思,直至席散。
慧容帶著滿腹的委屈回了國公府,依舊前來右院給若舒請安。
此時的若舒正與四個小人兒圍在一處,撥弄著火堆里的栗子。栗子在火堆里時不時崩裂,激起一團煙霧,可四個人全然不顧頭發上和臉上沾了灰塵,吹吹栗子上沾染的灰塵,用小木聲敲開栗子,剝出其中的果肉,放入口中,喜笑顏開。
慧容進來時,屋子里彌漫著各種燒烤的香味,和著一屋子的歡聲語笑,與她在宮中的場景真是天壤之別。
若舒縮在一旁的軟椅上,看盈盈地看著這一切。
慧容給她請安時,正好婢女剝了新熟的烤雞蛋送上來,若舒只看了她一眼,便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香氣濃郁的烤雞蛋上,吹散了上面縈繞的熱氣,吃了一小塊。等整個雞蛋下肚,才開口說道:“回來了。”
慧容悶悶坐在那里,終于還是沒忍住,說道:“婆婆,今日在宮里,祝相夫人對我發難了,當時實在是尷尬。”
若舒說道:“那老婆子向來仗勢欺人,你莫要理她便是,她也奈何不了你。”
“可她畢竟長我幾輩,媳婦如何能直接與她針鋒相對,受人以柄。”慧容說道。
若舒問道:“宮中竟無一人為你出頭么?”
慧容答道:“幸虧太妃出言相護,不然媳婦真不知該如何下這個臺階。只是擔憂婉珍,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宮中,若是被人欺負了,也無人可以傾訴。”
若舒說道:“既然決意要去那富貴至極的所在,便要經得住那里的寒涼。”
慧容一聽,所有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直接哭訴了起來,“我知道你們皆怨怪我送婉珍入宮,可當初圣旨已下,哪有轉圜的余地?因著這事,世子怨我,兒子怨我,府里的人都看我笑話。可我怎么知道,會是如今這副局面,入了宮卻不圓房,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名不副實的。你們一個個皆神通廣大,卻都眼睜睜看著婉珍在那里受苦,沒有一個人愿意幫手。萱華尚有太妃庇護,可我的婉珍又有什么?”
她這一下動靜,嚇壞了四個小娃,皆瞪大的眼睛看著她。盛玦拿著自己手里的熱栗子送到她的面前,“母親,還是熱的。”
慧容卻接著哭訴著:“你父親那里,去的十封信有九封不會回;你兄長對我全不搭理,無論我說什么都是錯的;你倒是快些長大,好做你二姐的后盾,不然她在宮里可如何是好啊!”
“忠湛有他的難過,你當多體諒些;盛琰一向性情冷淡,你當知曉他的性子才是,待他年長些,自然會懂得體恤你。今日風大,你冷了半日,先回正院歇息吧。”若舒順著聲音望去,就看到已經換了衣衫的秦道川走了進來。
慧容發泄過后,聽到秦道川如此說,頓時清醒,臉上一陣燥熱,趕緊告退離去。
秦道川明白她是為了婉珍之事,可當著四個小兒女,實在不適合討論此事。聞著香味問道:“可還有吃的?”
若舒指了指火堆,“應該還有熟的,我幫你挑挑。”
秦道川看了眼她滿身的綢緞,哪里經得住一點火花,于是說道:“還是我來吧。”
在火堆里稍微一撥弄,就發現了許多的好東西。挑了一個紅薯,輕拍掉上面沾著的煙灰,“許久未這樣吃過了。”
“這進宮有什么好?不是委屈就是挨餓的。”若舒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