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氣氛十分沉郁,一時悲聲不斷。
良久之后,細細的童音才又響起來:“這回是我不乖,我不該饞嘴吃了柳姨娘的糕點,不該在園子里淘氣和丫頭們捉迷藏。”
秦念西就是躲在后院湖邊的假山里,卻因吃了柳姨娘的糕暈迷了,被柳姨娘推進了水里。落水的動靜驚動了滿院子找她的丫鬟婆子,才把她救了起來。
秦念西細細想過這個局,謀的其實是母親,而不是她。只有母親心神失守的時候,府里才會亂起來,府里亂了,他們才有機可乘。
“我以后一定會乖乖的,公主姨母,你還會喜歡我嗎?”
長公主連聲安慰:“喜歡,阿念要記住,以后不淘氣了,好嗎?”
良久,屋子里的人才止住淚,丫頭們打了熱水進來,伺候長公主和秦念西凈了面。長公主才對杜嬤嬤說道:“嬤嬤,我想了許久,越想越恨這秦幼衡,這回要治他的罪也不是不行的,最少能讓他罷了官。”
杜嬤嬤正要說話,秦念西卻先搶著說道:“不要,不要罷老爺的官,罷了官,他就只能天天在家里,以后還會娶繼母進門,我不要別人給我當娘!”
長公主滿臉訝然地看著秦念西,理兒就是這個理兒,但彤娘難道就這樣白白沒了,略想了想才道:“那我帶你去北疆?”
“公主姨母,我昏迷的時候,后來有幾天,我娘天天托夢給我,讓我回江南西路,我娘對我說了好多好多。我想回江南西路,和外翁在一起,我想去公主姨母和娘住過的那個清風院!”秦念西想了一夜,覺得母親托夢這個借口,似乎很不錯。
秦念西要回江南西路,要回那君仙山下,要回清風院,要去萬壽觀。她還有幾年的時間,可以在那里潛心研究她上輩子已經學了十幾年的醫術和制藥的方法,盡管她已爛熟于胸。
不然她用什么借口去為長公主治不孕之癥?不然她又如何找到法子,為她前世那亡夫送去一線生機?
或許還有更多別的事要去做,只有離開這如同牢籠般的京城后院,才能海闊天空。
一位關系著北疆穩定,一位關系著國之忠臣良相,只要他們好好兒的,這天下是不是就能繼續太平下去,她的清風院,還有那萬壽觀,是不是就能免于戰亂,不會讓她自己一把火燒掉,她也不會就那樣死在烈火之中了。
長公主聽說張若彤托夢,愣了很久方才嘆了口氣:“既不想讓你父親管你,不如留著那個賤婢,這樣你父親續娶之后,讓他們自己斗去不是更好?”
“可是,她害死了我母親,我不想讓母親死不瞑目!”小小童聲卻是那樣決然。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長公主也覺得頗為苦惱:“那你父親那里怎么辦,你告訴姨母,姨母幫你。”
“母親在夢里說姨母有姨母的難,讓我有事找外翁,外翁會有辦法的!”
長公主心頭一熱:“你母親就是這樣,什么時候都是先替別人想。”說著也只得垂下眼簾長嘆一聲:“罷了,先發落了那個賤婢吧!”
“姨母,還有一事,母親在家停靈十日便要移去京郊萬壽觀,我想借機去萬壽觀讓道衍法師幫我驅毒,我身上一直軟綿綿的,不知道是不是柳姨娘那塊糕的原因。而且我一旦在家中,老爺還沒有走,我不想看見他,他害死了我娘。”
“杜嬤嬤說你懷疑你娘的死因有問題?如果真有問題,是不是就可以把你父親治罪?”長公主有些疑惑地說道。
“沒有用,老爺必會推到柳姨娘身上,他也必不會親自下毒,更不會有什么實證在柳姨娘手上。老爺好歹也是二甲進士出身,不會那么蠢的!”
長公主只覺渾身無力,也只得悠悠嘆了口氣:“哎,你爹心術不正,聰明的不是地方,你娘真是被他騙了!”
既定了主意,長公主也不再多耽擱,干脆拍拍秦念西的手站起身:“好孩子,你這幾天先臥床,我讓榮嬤嬤在這里陪你,后日我再派李公公來接你,一起去萬壽觀。”看著丫頭扶著她躺下去,蓋好被褥,才轉身去了靈堂。
靈堂內,來來去去已經走了好幾撥前來吊唁的人,有些是見長公主回京就過府吊唁的,也有些是遠道而來的商戶。
王丞相府上,卻是長媳鄔大奶奶親自來了,鄔大奶奶行完拜祭禮,長公主正好回轉到靈堂。
鄔大奶奶連忙上前見禮。
長公主有些疑惑,鄔大奶奶微躬著身子,跟著長公主進了女眷歇息的西廂,見四下沒有外人,才輕聲解釋道:“家翁昨日得信,才告知我家相公,張家老太爺舊年與我家有大恩。本來今日是婆母過府拜祭的,只因家翁昨夜心疾發作。今日只得讓我過來祭奠,還囑我一定要看望這府上的小姐。家翁深悔,張老太爺風光霽月,就這一點骨血,竟就這樣沒了,還稱他無顏再見舊人。”
說著又瞟了一下簾子外靈前跪著的柳姨娘,繼續說道:“家翁還說,如今張太太膝下,就一個女兒,秦大人回京三月,張太太就去了,看今天這情形,估計也是個靠不住的,讓我盡力看顧。”
長公主這才點頭:“王相公有心了,張老太爺一向施恩從不圖報,讓他不必過于悲痛。彤娘,哎,這秦幼衡就是她命里的劫數。阿念是個好孩子,你去看看她吧,往后,我遠在北疆,鞭長莫及,還請你們府上多多關照!”
鄔大奶奶連聲稱是,行了禮跟著杜嬤嬤去了內院。
來吊唁的人無不是家中人口眾多,對后宅那點子陰私,都是心里有數的。見靈堂前跪著身穿銀紅色中衣的柳姨娘,都暗自有了一番猜測。
胡尚宮得了長公主的吩咐,掀開簾子走到靈堂棺前,朗聲對李公公說道:“長公主有令,盡快把這里清理干凈,莫要耽誤死者安息!”
“遵公主令!”李公公答道。隨即轉向秦幼衡問道:“秦大人二甲出身,想必熟讀刑律,不敬主母,殘害嫡出是該是什么罪過?”
柳姨娘聞言顫了一下,連聲大叫:“老爺救我,老爺!”公主隨行的兩個健壯婆子立即上前綁了她,塞住了她的嘴。
秦幼衡顧左右而言他:“公公,此乃下官家事,不敢勞煩公主動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