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郎卻走了出來,聽得話尾便道:“秦家妹妹這是要去江南西路嗎?”
秦念西一邊見禮一邊答道:“正是,要為母親扶靈南歸。”
“不知妹妹何時動身?”
“算算日子,應該還要月余,最少要等到母親七七之后。”秦念西答道。
“那倒還有些日子。”王家三郎這語氣中,竟似露出一絲不舍。
明夫人笑道:“這怕是一個人在觀中沒有玩伴,到底小孩心性,得了你秦家妹妹這個伴兒,竟舍不得了?”
王三郎大窘,一下子從耳朵紅到了臉頰,對母親抱怨道:“阿娘素日又不陪我下棋,明明眼神不好,寧可去繡那勞什子衣裳,也不與我下棋。”
“阿娘才不與你下棋呢,阿娘明知道下你不過,何苦日日給自己添堵。感情終于來了個下得過你的,就要纏著人家不放了?”明夫人因見兒子少有如此小孩模樣,甚是有趣,樂得繼續打趣兒子。
秦念西見這對母子之間難得輕松的互動,也不說話,只睜著一對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來看去。
王三郎身邊服侍的嬤嬤見他窘狀,連忙半是湊趣半是解圍道:“咱們少爺這是棋癮犯了,已經問了三回,秦小姐趕緊與他去下一局吧!”
這話一說,王三郎干脆拂袖回了房,秦念西卻只跟在后面。到得榻間矮桌前,果然看見那棋盤早已擺好,那香都燃了半柱。秦念西笑著一下坐到榻間說道:“我還要執黑,王三哥讓我執黑吧?”
王三郎這才從旁移了過來,緩緩坐下,輕聲道:“妹妹哪里用得上我讓,不過你要先下便先下,我只不和你爭就是。”
冰涼沁人的棋子握在手中,王三郎臉上的紅意才慢慢退了下去。
一局棋下下來,王三郎依舊是步步為營,秦念西也亦如昨日,只順勢而為。可王三郎忍不住心里想,這因勢利導怎么看怎么都像打蛇隨棍上,嘴角就忍不住苦笑:“妹妹這順勢而為用得可真好!”
之間對面小小的人兒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問道:“王家哥哥,什么是順勢而為啊?”
王三郎一時語結:“順勢而為就是,就是你下棋看起來沒招兒,但每個落子都把我的局給破了,而且能連成一片,絞殺了我的棋。”
“啊,下棋還有局?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就這樣下啊,不過是知道規則而已。再說明明是王家哥哥一個局兩個局的把我累死,和王家哥哥下棋好累哦!”秦念西一臉無辜。
王三郎一時竟無語應答,秦念西看著他有些氣結的樣子,又說道:“阿娘說下棋就是個消遣,既是消遣就得得個輕松愉快才是,搞得那么辛苦干嘛,不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嗎?”
王三郎數著自己輸掉的那三個子,聽著秦念西碎碎念,最后只得苦笑道:“妹妹好境界,是哥哥迂腐了。”
秦念西在心里想著,這時的王三郎心里是還有勝負之觀的,想必內心對往后還是充滿了期望的。要知這下棋應順勢而為,不必太在乎勝負,是他教會她的啊,那時的他,只怕內心早就行將就木。
雖然誰都知道自己一生的終點是死,可人一生最大的變數不就是什么時候死,怎么死。但對王三郎來說,死亡如影隨形,死因就是病,這樣活著得多難過?怕不是比立時就死了還來得痛快些。
王三郎卻心有所悟,從前總覺得下棋就是為了分個勝負輸贏,即便是為了打發時間,也總想做個極致,是不是就因為老想著贏,所以才會拘泥于那些棋譜,那一個又一個看似精巧的局,若真的像秦家妹妹那樣跳出來,會不會反而會是另外一番景象,又忍不住暗自一番琢磨……
每日里,秦念西和王三郎除了扎針吃藥,就是來上一局棋,日子過得倒也輕快。
待得幾日后,道衍法師來給秦念西號脈,笑著對她說道:“小施主已經大好了!”秦念西也深覺這兩日身子輕快了不少,不再那么渴睡了,每日里還能在觀中走動一番。
那邊明夫人院中,王三郎的乳娘齊嬤嬤滿眼驚喜地對明夫人稟道:“夫人,這兩日夜里,少爺一次也沒有起來過,也沒有往日里那般夢里囈語,睡得很香甜。”
明夫人面色大喜:“你是說三郎如今晚上能睡安生了?怎不早日來稟?”
“夫人,奴婢也怕弄錯了,只細細觀察了幾天,自那日藥膳用上之后,少爺這睡眠就逐漸有了些變化。開始是減少了起來的次數,后來是不說夢話了。”齊嬤嬤細細解釋道。
“看來這道衍法師果然并非浪得虛名啊,我兒有救了,趕緊打發人回去告訴老爺,也好叫老爺高興一下。”明夫人眼圈都有些發紅。
明夫人身邊的王嬤嬤卻說道:“夫人,不如還是請道長過來再診一回,在讓人回家稟報老爺,老爺問起來也好說個清楚不是。”
明夫人連連說:“正是如此,我一時高興糊涂了。”
婆子請來道衍的時候,秦念西也跟著一起進得院來,道衍聽說王三郎如今夜里十分安生,頓時忍不住看了秦念西一眼。
這一看正被明夫人看在眼里,秦念西沒得頭痛地嘟囔道:“道長看我做什么,道長醫術高明,我如今已是大好了,王家哥哥也有了起色,莫不是怕我學了您這好本事?”
道衍哈哈笑道:“小施主說的哪里話,既如此,不若也來診診王家公子這脈,與我說說與上回有什么不同?”
明夫人笑對道衍說道:“道長無須介懷,西姐兒這是小孩子家淘氣!”
道長走到王三郎對面坐下邊說:“不妨事,秦家小姐于醫術一道天分甚高,這幾日扎針時,俱在與貧道背醫書藥典,貧道一把年紀,有時竟被這小娃兒考了去。”
說著又伸出手搭向王三郎的脈門,細細診了起來。診完心里兀自驚奇,卻不露聲色,只對秦念西招手,也讓她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