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兩浙路大管事遍查了一回那李奶奶的嫁妝冊子,當即就查出了其中蹊蹺。
那鋪子一間沒少,只從鬧市變到了城郊,那田莊一分沒減,只從上好的水田換成了山地。冊子沒變,變的是官府的房契,十來間鋪子,七八個莊子,俱都如此作為,全都以加銀置換的方式,換到了一個姓齊的女子名下。
那張家兩浙路大管事因自家姑爺在廣靈翁家老巢任職,對這翁家十分上心,又打發了親信到李老爺曾任職的地方,仔細查訪了一遍,尤其是趙太太死的那個地方和后來續娶翁太太的地方。
只那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就在翁姨娘死的那一年,李老爺任職的那個縣上,張家醫館恰好救了一個姓齊的婆子,那婆子是被游方的道士進山采藥時救下的,當時不僅打得遍體鱗傷還下了毒,不是醫家根本摸不出還有一絲脈。
那道人把齊婆子帶進張家醫館救活后,那婆子無處可去,便又被張家醫館隱了身份,遠遠送到徽州醫館干活兒。待得張家兩浙路的管事把她從徽州帶到兩浙路時,把那官府的契書給她看了,她只沉默了許久,才淚如雨下,直喊報應。
原來,這齊嬤嬤就是那翁氏姨娘的乳母。
那翁姨娘進了李家門,先是低眉順眼,連面都很少露,只私底下弄些陰私。
后來等得趙太太家式微,翁姨娘害死了趙太太,又逐漸把那商鋪地契過到齊嬤嬤名下,再讓李老爺找了錯處把齊嬤嬤打得半死不活,還喂了毒之后,丟進山里喂狼,做了個生死不明的局。
那齊嬤嬤家中丈夫和兒子俱被翁氏送到了北邊礦里做苦力,早就死了。
原本張家兩浙路大管事只把這事查清楚告知了那趙老爺,卻聽說姑娘在京中突然亡故,再一想那姑爺也用的是翁家的師爺,后背直起了一層白毛汗,那齊婆子便被他放在兩浙路藏了起來。
這大管事能管得了張家兩浙路的商號,必然也不是簡單人,只覺事有蹊蹺,便把此事原原本本寫信告知了張青川和張老太爺,張青川得了那信的時候,正得了張老太爺吩咐,在謀這個局。
這正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當朝御史中丞正是廣南王世子的外家,這局就此環環相扣,自趙管事發作,到寧御史接了這案子,直接悄無聲息鎖了那莊頭,再把那趙管事隨身帶著的嫁妝單子和那官府里現查出的契書一起帶了回京。
就在寧大人的折子進禁中的頭一天,天朝各地常平倉接今上密旨,龍騎衛攜天子令牌調各路駐軍核查常平倉,外糧不入,內糧不出,若庫中無糧,相關官員一概鎖拿,直接入軍中由龍騎衛看管,廣靈翁家被圍了個嚴實。
如此雷霆手段,天朝十年未見,各地官員噤若寒蟬,翁氏所有師爺,盡被鎖拿,消息卻密不透風。
天家得了寧御史那折子,勃然大怒:“都在給朕說天下太平,海晏河清,這世風竟敗壞至此,宵小之輩,碩鼠之族,連女子都如此齷齪,一個兩個三個,朕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少個,究竟有多少負情薄幸的讀書人……”
晚間又和吳皇后聊起此事,吳皇后卻道:“此事本就看的是人心,若皇上放心,此事讓臣妾來辦吧!”
天家問道:“六哥兒發作此事,原就是要把那翁家斬盡殺絕,就沒有后手?”
吳皇后笑道:“外面的事,臣妾不知道,但這教化當朝命婦,天下女子,則是臣妾的本分,哥兒的事,他自會和天家稟明。”
天家當即點頭道:“如此,皇后便放心去辦吧!”
第二日,吳皇后便招了廣南王妃入宮,吩咐了一通,廣南王妃欣然領命而去。
過得兩日,靖海侯府侯夫人做壽,廣南王妃過府賀壽。
靖海侯世子夫人在二門迎了廣南王妃,沿著花架子搭出的天棚往里安排王妃進花廳里坐,走得沒幾步,迎面就碰到了安陽伯夫人,帶著一個十分亮眼的婦人迎了上來,似專門在那岔路口等她。
安陽伯夫人領著那婦人上前給廣南王妃行禮道:“有陣子沒見王妃了,可是更精神了。”
廣南王妃略笑了笑答道:“夫人說笑了。你這是哪兒領來的漂亮人兒,晃得我都花了眼。”又轉頭對靖海侯世子夫人道:“你說可是?”
靖海侯世子夫人忙點頭道:“正是呢,伯夫人好福氣,這是他家四哥兒新娶的媳婦。”
“夫人這可不對,你家娶親怎么不給我們府上送帖子?”又略想了想,有些疑惑道:“不對啊,我怎么記得你家四哥兒娶過媳婦兒,我還去府上道過賀,難不成是我記錯了?”
幾個人邊走邊說,那花道不長,那女子見得路快走完了,卻還在寒暄,便有些著急屈膝一禮道:“讓王妃見笑了,妾身是四郎續弦。”
廣南王妃頗有興味地把那女子從頭到腳掃了一眼,才話語中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意味道:“哦,續弦啊,難怪了。”
安陽伯夫人略有些難堪地道:“王妃見諒,這四哥兒媳婦是廣靈翁家的女兒,到底沒見過世面,在王妃面前造次了。”
廣南王妃卻腳步不停,已經跨進了花廳,聽了這話,又轉身掃了那婦人一眼道:“廣靈翁家?是那個專給人做師爺的翁家?”
安陽伯夫人和翁四奶奶更是難堪,那翁四奶奶答了一聲是,略頓了頓,正想說話,卻聽得廣南王妃聲音不高不低地道:“我看你這年紀,也雙十了吧,難不成你們翁家,爺們專門給人當師爺,小姐們專門給人當續弦?”
本來眾人見了廣南王妃進來,都待起身迎過去,只一陣衣袂窸窣聲,廣南王妃這話,滿花廳的女眷,人人聽得清清楚楚。
安陽伯夫人和翁四奶奶一臉難堪站在那里,廣南王妃又掃了二人一眼,眼底的輕蔑干干脆脆露給了滿廳里的女眷們。
廣南王妃也不等對方答話,只徑自說道:“難不成我說得不對,我最近可聽了好多回,說是娶了翁家的女兒當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