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秦念西只垂下眼簾,從一個紫檀匣子里,取出了一根與素常見過不同的針,右手拿著針,左手從六皇子劍突往下,細細辨著穴位,快而輕地,自上而下,扎了八根針進去。
不過一兩息功夫,她已經轉到了身后,只能感覺她微涼的手指,在他后背從上而下游走。也不知是那手指的觸感,還是那針扎下去,只讓他覺得舒服異常。
六皇子正細細想著這舒適感從何而來,卻又見秦念西打開那匣子的下層,拿出一個指環狀的東西,她似乎運了下功,因離得近,她的氣息他能十分清晰地感覺到。
那一瞬間,她氣息忽然不同了起來,然后就聽得輕嘯一聲,接著他就感覺自己大椎那處似乎進了針,而且有些深,卻是輕輕柔柔,那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十分舒適。
六皇子正想那力道,卻聽得那女娃娃問道:“殿下,眨眨眼睛。”
六皇子依言照做。感覺那針又進去了一些,又聽得吩咐道:“殿下,疼不疼?”
他只搖頭,她卻不依道:“殿下,說句話回答我。”
“不疼!”
那針直下到底,每走一處,她便問一處,到得最末端時,她望了一眼道恒,道恒略想了想,便知她何意,只走過去,低頭看那襠部。
六皇子見道恒走了過來,又直直望著自己襠部,突然一下面色通紅。
道云卻在旁邊道:“殿下,請放松心情,如今正是要緊的時候,十分兇險,千萬緊張不得!”
六皇子聽了,只暗暗呼了口氣,用暗啞的嗓音回到:“好!”心里卻想著,這丫頭不知是個什么表情,真想看看。
秦念西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只對道恒點了點頭,便發了點力,捻了下那玄黃,六皇子只覺下身有些熱流涌到那處,道恒看了,點了點頭道:“無事,繼續!”
秦念西這才調整了呼吸,六皇子卻覺得,原來這小丫頭也是緊張的,心里卻有些好笑,又有些難過。
但凡有一絲別的法子,張家也不可能讓這小姑娘出手,這是真的別無他法了,這丫頭此時該是多么窘迫。
只這小丫頭,竟這么厲害,原來她那樣伴著朝露練功,竟是因為這個,真是難以想象……
六皇子正自想著秦念西如何如何,卻聽她那氣息突然一變,隨之那長針一聲輕嘯,身上先前扎進去那些細針,竟盡數從身體里灑了開去,那先前覺察的一絲絲寒氣,都隨著那針噴了出去。
六皇子看著那針眼里,流出的些許黑血才知,這針,居然能用得如此之妙。
緊接著,又是一股極輕盈的暖流注入了他體內,那長針,似乎也從尾椎末端沖了出去,那脊骨里的一絲寒,也被那針帶走了。
六皇子覺得渾身輕松,仿佛如沐春風般,待要醺然入睡,心間卻又保留了最后一絲清明意志。
旁邊幾名道醫見得秦念西施完針,只等那黑血流盡,見了紅,才收了那些針,拿了溫熱的軟布替六皇子清理干凈,扶著他躺下。秦念西上前替他拿了脈,對著太虛點點頭,太虛又復診了一趟,便對他道:“殿下,無事了,安心歇息吧。”
六皇子見秦念西等著眾人把那針消好毒,裝進了匣子中,對著他曲了曲膝,便要退了出去,才聲若蚊蠅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秦念西也不答話,只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六皇子望著那小小的背影,卻感覺得到,那腳步似乎沉重了許多,竟有一瞬,應是打了一個趔趄,還是旁邊道恒攙著,才出了去……
六皇子才知,用這針,居然如此耗人心神,只望著那門口,人消失不見之處,默默地出神,然后才沉沉睡去。
六皇子重傷,生死不明的消息遞進宮里時,宮門正要落鑰。
帝后正在一處,今上得了龍騎衛的八百里加急遞進京的奏報,一口熱血直從胸口噴涌而出,吳皇后眼前黑了黑,見得皇帝如此,直連連叫傳太醫。自己卻雙腳發軟,無論如何也站起不來。
太監宮女慌作一團,趙大伴和李尚宮直眼冒金星,卻不得不強作鎮定,指揮著關了錦和宮的宮門,所有當值的太監宮女皆不得自由出入。待得當值的太醫令邵太醫進了錦和宮,替天家把了脈,下了針,天家悠悠醒轉過來,才得定了心神。
邵太醫又給吳皇后把了脈,只從醫箱里掏出了兩粒清心丸,讓吳皇后含在舌下,才躬身道:“娘娘鳳體無礙,只突逢巨變,心神失守。”緊接著又道:“皇上無礙,這口血吐出來倒好,只切切不能再動怒!”
趙大伴見邵太醫收了針,便叫了小太監引了他到偏殿的茶房里,稍作等待。
天家長吐了一口濁氣,問道:“今夜是哪位相爺值夜?”
“回官家話,是王相爺值守。”
“傳王相、林相、龍騎衛指揮使、驍騎衛指揮使、廣南王、晉親王速速覲見。莫驚動了旁人!”
趙大伴心中大凜,卻也知道,官家這是下了狠心,默默領了命,躬身出了殿外。
天家回過頭,看見吳皇后呆呆坐在那榻上,面如金紙,再想想生死不知的幺兒,心中又一陣縮緊。
天家伸手讓太監攙著,坐到皇后身邊,握了握她冰涼的手道:“月兒,莫急,澈兒既去了萬壽觀,當無生命之憂!是朕疏忽大意了,沒想到那兩個畜生,竟如此猖狂,全無一點兄弟之情。”
吳皇后卻突然回過神來,那眼淚如落珠般滾了下來,只輕聲呢喃道:“官家,讓老祖宗進宮來一趟,臣妾想求老祖宗去江南西路幫我瞧瞧澈兒,臣妾害怕,臣妾……”說著竟語不成聲。
帝后相伴多年,今上素知吳皇后心性堅韌,這些年來,竟從未見她如此這般,心中更覺難受,就連那嘴里,也是苦的。
天家只吩咐了李尚宮道:“你去一趟廣南王府,讓廣南王妃陪著老太妃進宮一趟,莫要驚著老人家!”
李尚宮領了命,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