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西一肚子疑惑,到回了君仙山下張家別院時,依舊有些悶悶不樂。
王醫婆這幾日在君仙山下的善堂里,倒是瞧中了幾個小丫頭,正拿著姓名單子,一個個和秦念西以及秦醫婆說明情況,見得秦念西一副興致不高的模樣,便拿眼神問了秦醫婆。
秦醫婆說了說那岑娘子的事情,又柔聲對秦念西道:“姑娘,這病上的事情,咱們醫家,一年到頭,得瞧多少病家,姑娘這樣上心,怕不是自家給自家找難受。”
秦念西搖頭道:“嬤嬤,阿念不是,不是想的她這個病,只覺得挺蹊蹺的,就是她那雙親和她,都得了這樣的病,若說都是巧合,這也巧合得太過了,許是有個什么共同的因由,嬤嬤別忘了,她家可還有個姐兒呢。”
秦醫婆被秦念西說得窒了窒,只忍不住嘆了口氣,王醫婆卻問道:“可曾讓她到觀中看診?”
秦醫婆點頭道:“那日我按姑娘吩咐的,給她留了方子,又讓她用了一旬的藥之后,再上觀中看診,但她會不會去,就不好說了。怎的,你也對這岑娘子好奇了?”
王醫婆搖頭道:“不是,奴家是想著,能不能用些手法幫那岑娘子散散淤節,原先奴家治過幾個婦人這處的淤節之癥,有個婦人痛到挨都挨不得,經了奴家的調治,又用了疏肝解郁的藥,效果極好的。就是不知,岑娘子這種,好不好用。”
秦念西聽得王醫婆說到這節,倒是起了興趣,便問道:“你原先治的那些,有乳巖之癥的嗎?”
王醫婆搖頭道:“奴家也不清楚,我那脈息上的功夫,可比不得秦嬤嬤,不過能摸出痹癥形成淤節,再者說,這種病,請醫的極少……”
秦念西又抿唇想了想,才露出一絲兒笑容來:“反正都是散結,說不得是個好法子。”
王醫婆和秦醫婆瞧著秦念西那笑容,只忍不住寵溺地搖頭,秦醫婆笑道:“看姑娘這模樣,還說不是為了這病操心,只那岑娘子若是不上觀中去,姑娘怕不是見不得王娘子施展這好手段。”
秦念西笑著搖頭道:“醫家和病家,那都是有緣法的,再者說,那不是還有蔣家嬸嬸么。來,咱們瞧瞧,王娘子給自家挑了些怎樣的好徒弟。”
王娘子又拿著那姓名單子,從頭開始說……
紫藤卻從外頭進來屈膝道:“姑娘,奴婢有個嬸嬸,在這院里管著廚房,有幾樣點心做得極好,才剛奴婢去找她,想讓她做點綠豆酥。卻是病了,自家用了些藥躺下了,奴婢想著,如今咱們這院兒里,來了這么多貴客,還得忙上幾日,便想請位嬤嬤去瞧瞧。”
秦念西點頭道:“這處原先極少待客,今日咱們這么多人,可是把廚下忙壞了,請秦嬤嬤過去看看吧。”
王醫婆還沒和秦念西說完那張單子上的女孩兒,秦嬤嬤便回轉來,秦念西問道:“這是沒什么大礙?”
秦醫婆答道:“沒什么大事,就是下晌有些悶熱,灶間煙熏火燎的,貪涼,喝了兩瓢井水,小日子被激來了,這會子肚子痛得厲害,已經泄了好幾回,奴家覺著,請王娘子過去施一回灸,興許比用藥還快些。”
王醫婆忙應聲,回自己住的屋中去拿藥箱,秦醫婆又感慨道:“她身上也有些瘀滯結節之癥,估摸著平日里也是個貪涼的。那井水怎么能那么飲,哎,那岑娘子也是這樣,那日里我與她講明病情,她情緒便極不穩定,當時就喚了個小丫鬟去打了碗井水來,那么大一碗,我都被驚得來不及阻止,就灌了下去……”
秦念西本是安安靜靜聽著秦醫婆碎碎念,聽得此處,心中一動,便隨口問道:“嬤嬤可曾問過她,平日里也是這般飲那井水嗎?”
秦醫婆點頭道:“她極怕熱,其實就是寒凝于內,熱泛其表,便總是喜進寒涼……”
秦念西聽完不再言語,卻只蹙眉想著那井水,又隨時拿了張紙,將毛筆沾了墨,開始寫寫畫畫。
秦醫婆知她習慣,也不打斷,不過一炷香功夫,那岑家窯廠的布局竟躍然紙上。
秦念西最后那筆尖,只停留在那溪流上,突然仿似想明白了什么,又拿了張信紙,急急寫了封信,喚了沉香送給張青川,派人把那信送了出去。
第二日一大早,道云、道明兩位法師,齊齊進了君仙山下的張家別院。
秦念西剛用完早膳,比之前兩日的郁郁,今日顯得極為清明,雙眼閃閃泛著光彩。
見得道云和道明,秦念西笑得極是開心,屈膝行禮道:“二位法師有禮了,阿念有點子事,說急也急,說不急也不急,相請法師解惑。”
道云擺手笑道:“你這丫頭突然這般有禮,莫不是又給道人我挖了什么坑?泡壺茶來消消食,再說也不遲。”
張青川嘴角噙著笑,讓人上了茶水,也不多說什么,他也沒弄明白,自家這小姑娘,又是打的什么什么主意。
秦念西想了想,還是對張青川道:“舅舅,詠禾縣上的岑家窯廠,你可知道?”
張青川不知道秦念西連夜捎信讓道云下山,和這事有什么關聯,只下意識點了點頭道:“生意上有些往來,茶行開了些鋪子,茶器是個損耗,捎帶著也賣些,在岑家窯定過些瓷器,聽說那家主家,是個女子。”
秦念西點頭道:“這回我們去詠禾,正好見到了那岑娘子。”
秦念西把那岑娘子的事情,大略上講了一遍,又道:“這是確切經了大夫診了癥的,據岑娘子自己說,她家祖父祖母,也并非壽終正寢……”
道云和道明本來聽得云里霧里,當聽到岑家兩代都患瘕之癥,又扯到風水上,再想到她那信上寫的善縣牛家村幾個字,兩人才隱約將這兩件事關聯了起來,面色也跟著凝重了不少。
張青川雖說聽得一頭霧水,但這也的事,再加上道云道明的凝重,讓他直覺,這件事,只怕非同尋常。
道云蹙眉道:“雖說,這兩件事,都有些詭異,可這線頭兒,究竟在何處?”
秦念西搖頭道:“阿念想了許久,只是想到些影子,才想要把那善縣牛家村的情況,再問問清楚,看看是不是能找出點什么。”
道明飲了口茶道:“當初善縣那一趟,師兄是讓貧道帶了兩個師侄去的。那地方在善縣東南邊的一處山溝溝里,極不好找。”
當初為了找這善縣牛家村,道明三人可沒有少費手腳。各種各樣的消息匯了總,道明三人才總結出,這牛家村雖說村名聽上去極普通,但實際上是前朝一位朝廷重臣,為了躲避戰禍,舉族遷進了這處深山里。
那地方往南是遠夷山脈,往北是橫溝山脈,兩大山脈將這牛家村包裹其中,幾乎也屬于一個三不管地帶。
原來這牛家村,在善縣縣志上根本就沒有記載,這還是近幾十年,才和外面逐漸有了些聯系,偶爾會從外邊娶一兩個媳婦,或是嫁出去一兩個女兒,都是不聲不響。
真正往外頭走動得多些,還是幾年前,牛家村村民開始頻發怪病,有些病,自己村里的郎中見都沒見過,有些知道祖先事的村民覺得,這就是厲鬼來索命。可也有些不知前事,半信半疑的,跑到外頭求醫。
跑出來求醫的,無論活沒活下來,反正都不敢再回去。
說到最后,道云聲音沉沉:“我們進去那會子,村里的人連著逃出去的,加上病死的,已經不剩什么人了。我們私下打探過,也用云游道人的身份,要替村里剩下的人看診,但他們顯然更加相信神鬼之說……其余的,我們確實沒有看出什么異常,但能確定的,的確是病而不是毒。”
聽到這處,張青川總算能把這兩件事關聯了起來,忍不住蹙眉問道:“阿念想的,是不是說有沒有一種毒,能讓中毒之人,表現出來的死因,并不是中毒,而是病癥?”
張青川說著又搖頭道:“可從動機上,這事也說不通啊。這岑家是土生土長的詠禾人,岑家祖輩就是燒瓷的匠人,不可能和這牛家村的人有什么關聯。”
道明點頭道:“那牛家村的人,雖說祖輩上是那么個身份,但避到這處,都快百來年了,即使對外頭有些神秘,也只是為了自保,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
秦念西抿了抿嘴唇道:“若是,若是本來就沒有動機一說,只是湊巧而已呢?”
三人齊齊望向她,這有關聯是她說的,湊巧也是她說的,可看了她的眼神,又瞬間明白過來,她說的湊巧,只是兩處的人,湊巧因為某種相似的原因,發生了這種世人只能用神鬼之說,才能解釋的清的事情。
幾人齊齊愣怔了一下,道云才蹙眉道:“如果這樣,反過去想,大郎剛才說的那種猜測,不無可能,如今這世上,畢竟咱們知道的,見過的毒都是有限的,只有那些聞所未聞的,才是令人膽寒的。”
張青川又搖頭道:“可這事兒,還是說不通啊,那詠禾縣,縣里多少人家都是開窯廠或者在窯廠做工的,為何別人家沒聽說過這種事呢?”
道云搖頭道:“那倒也未必,一來這瘕,初期幾乎沒有癥狀,到了中后期有癥狀的時候,也是極易被誤診的,尋常醫家,很少得見,便是咱們觀中,能通過脈息清晰確癥的,也并不多。”
張青川見得秦念西一直都未出聲,便問道:“阿念作何想頭?”
秦念西拿開桌上的茶具,拿出張布局圖一樣的紙攤在桌上:“這是岑家窯廠的布局圖。從上到下,上頭地勢高的地方,盡是火窯。最下頭這處,是岑娘子日常起居的前院。”
張青川訝然道:“一家子住在窯廠里?”
秦念西點頭道:“不僅如此,自打有了這窯廠,岑家人便住在這處,已經好幾代了,這前院都重修過兩回。阿念問過蔣家叔父,縣里除了岑家,幾乎沒人拿窯廠當家的。”
秦念西又指著那圖紙的右側至高處道:“這里,引了一處山泉下來,這個角上,是窯廠的廚房,窯廠的工人都在這處取水用餐。”
秦念西又沿著那山泉流動的軌跡道:“這處山泉,斜橫向往左側轉了幾道彎,成了曲水,再從左側,這里,是窯廠曬胚的院落和岑娘子日常燒新品的一處院子,無論是岑娘子,還是師傅們,各色工具都是在這個角落這處清洗的。”
秦念西的手指落在前院里,繼續道:“這水,最終經過前院側面的這一處,流到外頭的暗渠里,這院里,這個位置,還有處小廚房,這里,有一口水井,聽秦嬤嬤說,那岑娘子有喝生井水的習慣。”
道明蹙眉道:“你是說,問題出在這水里?”
秦念西搖頭道:“阿念也不能確定,但若是這水有問題,或者說是這廢水里,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毒,這水井打在這里,窯廠排出來的水從這邊出去,浸透過去,是極有可能的。如今滿岑家窯,長年累月用這處水源的,從前是岑家父母,如今便唯有岑娘子一人耳。”
道云也蹙起了眉毛:“如此說來,這窯廠,詠禾這地方,哎……”
張青川搖頭道:“不必如此悲觀,法師有所不知,據說那岑家窯廠屹立至今,燒制的瓷器釉色較之別家,要鮮亮許多,皆因他們家有一種祖傳下來的秘方,莫不是這秘方上,有什么問題,是岑家人自家都不甚清楚的。”
秦念西聽得張青川這話,微微嘆口氣,才點頭道:“雖是萬一之望,但如果真是這樣,倒叫人放心不少。”
道云卻道:“可如此說來,這事我們醫家倒不好過多插手了。”
秦念西看向道明:“法師,不知那善縣牛家村所處的環境,你還能記得清楚嗎?”
道明點頭道:“那地方雖說進去極難,但找到路,到了地方,倒是修得清楚明白,待貧道也畫下來,再說與你們聽。”
趁著道明畫圖,秦念西對張青川道:“舅舅,煩您走一趟,請了六皇子過來吧,先前我們聽得善縣這事時,他曾想過派人去瞧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