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王見張家老祖極為低調,便也不再糾纏,又看向六皇子道:“殿下請繼續。”
六皇子卻話鋒一轉道:“論理,我大云這些年也算國泰民安,可征兵不滿額之事,比之十年前,五年前,似乎并無太大區別,不知王叔可有所感。”
安北王面色端凝道:“軍戶除外,民間征兵,十年前十不滿五,朝廷出了一系列優撫策略之后,五年前十能有七,到去歲,也不過十不滿八。不僅如此,體魄強健,能鍛造成一代名將的,少之又少。”
六皇子點頭道:“不獨北軍如此,東路西路,包括武學世家林立的南邊,也都差不多。為此一事,父皇和內閣諸位宰輔可謂殫精竭慮,可依舊收效不大。倒是澈在君仙山時,有一日,廣南王太妃突有所感,說了一句話,令澈有如醍醐灌頂。”
“老太妃說,若婦人之癥繼續無人可醫,孩童治病繼續無藥可救,孕產繼續下降,孩童夭折繼續上升,此等危機,便無法得解。”
原本被吊著胃口的安北王,此時卻是略略蹙眉,仿佛陷入沉思之中。六皇子見狀,便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茶水,不再繼續言語。
張家老祖笑而不語,這看上去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實則卻是在結網。
安北王沉吟了半晌,卻突然看向張家老祖笑道:“老先生有何高見?”
張家老祖擺手道:“這個,老夫還真沒什么高見。無論是婦人科和啞科,老夫都不精通,若單說藥材一途,倒還可以輔助一二。”
安北王品了品張家老祖這話里的意思,有些疑惑道:“老先生這意思,是有人能解此局?”
張家老祖哈哈笑道:“天下之大,個人之力實在勢單力薄,若一定要說有些盼頭,殿下的意思,應該是說的君山女醫館。”
六皇子倒不再繼續賣關子,接續前頭的話題直接道:“去年,父皇著人從南到北,分別在廣南、兩浙路、江南西路、湘楚、京城五地,選了十來個州縣,有人口大縣,也有富庶之州,當然還有比較貧苦之州縣,做了調查,婦人平均壽命不過三十五,光死于懷胎生產之因的,占了四成往上。”
“孩童夭折之數,幾乎有五成,大約是男三女七之數。總體來說,這都和如今男尊女卑之世情有關,可沒有婦人,人口如何增長,人口不漲,兵源從何而來?孩童十不存五,如何繁衍生息,將來誰來種糧織布?如何富國強民?”
“這個數字,目之所及,還是糧食布匹等存活必須物料的主產區,若是再擴大到東西和北面,只怕會更加讓人觸目驚心。”
“廣南王府老太妃獨瞧了廣南府的調查,極為憂心,又遣人往廣南,從軍中到民間,做了一回更為細致的調查,拿到回報上來的情況,老太妃一夜未眠,父皇母后均是食不知味,臥不安眠。”
“這一回,廣南王府遣出去辦差的,盡皆都是女子,視角更不相同。先前那份調查中,說孩童十不存五,這一回發現,這個數字,可能與軍戶和武術世家之數大差不差。”
“在民間,溺嬰之事,簡直就如溺死貓狗一般稀松平常,不說生養下來不太康健的嬰孩,便是女兒多的人家,到了兩三個女兒往后的,生下來再是女嬰,直接溺死的,比比皆是。”
“有些地方,婦人成親三年沒有生育,或是胎胎皆生女嬰的,又或是生育病胎的,皆被看做不祥之人,動輒沉塘。還有許多地方,生病,尤其是婦人和孩童生病的,皆靠巫醫和醫婆,經常就是一撮香灰兌水,生死由命……”
“還有些世情,簡直令人無法啟齒。這中間種種,有些是教化之責,有些是貧苦閉塞所致,從根子上,還是民智未開,真正能治婦人科和啞科的大夫太少。”
六皇子這一腳,其實正踩在安北王心坎上,他和長公主大婚多年未有子嗣,個中滋味,只有他和長公主二人長夜難眠時,真是相對無言。
六皇子也不想在這一處過多停留,只繼續道:“老太妃思慮再三之后請旨,父皇母后商討再三,以母后懿旨,先在廣南府行禁溺令,廣南王府設善堂,廣南軍接君山女醫館女醫入廣南府。”
“不瞞王叔,廣南軍也同樣面臨人才凋敝的現狀。老太妃行此策,也算是一舉數得。第一是為逐步強健現有廣南軍將士體魄,通過洗筋伐髓術,鍛造出更多體魄強健,武藝高強之將領。然后過渡到從孩童抓起……不過這個,我也說不太清晰,不如請張家老祖代為說明。”
安北王正聽得津津有味,下意識點頭,又看向張家老祖問道:“這個洗筋伐髓術,可就是昨日老先生為那幾位中毒的將領所行之法?”
張家老祖頷首道:“正是此法,但認真說起來,這法子,應是君山女醫館自創的一套方法,那日行針的,也是念丫頭,這一套方法,更適合女醫施為。”
“在佐以藥湯和藥膳的情況下,針術強者,比如念丫頭,能驅無可解之毒,能治積年弱癥。針術尚佳者,可行針加按撫之法,打破武人自身桎梏,洗筋伐髓。便是按撫之法一途,也可讓十歲以下孩童得以祛病強身,拔高三寸左右。”
聽到這里,安北王頓時興趣大增,坐直了些身子問了六皇子道:“六哥兒受過益?不知如今身手如何?”
六皇子聳了聳眉毛,想了想才道:“澈受益匪淺,但澈的情況,實屬特例,若是王叔感興趣,可以召樓將軍,然后隨意指一軍中猛將,和她一見高下。”
安北王略怔了怔,便知其中可能有些特殊之處,當即點頭笑道:“此法甚好,待明日得空,可以一試。”
想了想又十分鄭重問了張家老祖道:“阿若的病,不知有幾分把握?”
張家老祖和六皇子心下都知道,安北王問出此語的用意,張家老祖只搖頭笑道:“王爺不要著急,待得念丫頭給王妃把過脈,定有確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