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長春把玉波送到了祁遠山,同來的,還有陳冀和。
秦念西去看了眼這位玉瀾的胞弟玉波,心中只暗自覺得有些好笑,這人如今已經看不出有任何傷痕,足見長春這幾位審他的時候,還真沒下去死手。
往深里想想,便能知道,從那位王爺到他身邊這幾位管事的人,估摸著哪一個對那位太妃,都是恨得牙癢癢,卻也找不到能一招置其入死地的法子吧,那些錢財和糧食的事,到了安北王府那幾位爺面前,可能都能想方設法替他們阿娘遮掩和填補,然后在安北王面前求情,出于兄弟情義,加上北地那時的局勢,安北王只怕也無法視而不見。
可這樣失了婦德的事,對安北王府那幾位征戰沙場的武將來說,就是犯了天大的忌諱,在那樣的時候,再把這位太妃從前做的那些事,全都放到他們面前,倒是直接把她踩進了泥地里。
讓秦念西覺得可笑的是,明明嚴重觸犯了律法的事,卻可以找出一千個姑息的借口,可一旦失了婦德,就再無翻身之日,好像在這世間,女子要遵循的只是婦德而非律法。可在律法面前,如果男子和女子的利益相沖突,往往都是女子在承受這種不公,譬如七出里的種種。
長春看著張家老祖替那玉波診了脈,才笑著道:“一介書生而已,我們當時真的沒把他怎么樣,所以也沒審出玉瀾來。”
那玉波此時倒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一樣,有些緊張地問道:“我阿兄呢?他在哪兒?他究竟干了什么?你們準備把他怎么樣?”
長春一臉嘲諷道:“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嗎?你怎么又能確定我們拿了你阿兄?”
“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阿兄什么都不跟我說,只說回頭等把我阿娘接出來,讓我好好侍候我阿娘,別的不要多問。”玉波一臉的無辜。
長春眼中精光閃過:“都這時候了,你還是一句實話沒有。”
玉波顯然十分懼怕長春,又嚇得兩股顫顫,就差沒有癱軟到地上去。
張家老祖一臉平靜無波地笑,擺了擺手道:“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既已審過他無大惡,親親相隱的事,本來也符合常情,讓他去吧。”說著又示意了道明:“你帶他去侍候他阿娘吧,跟他說明白規矩。”
長春連忙躬身拱手道:“老先生教訓得是,小的只是沒想到,繞了這么大個圈,還把鄒將軍折……
進去了,王爺說,等回頭,讓小的幾個,都去營里領罰。”
張家老祖搖頭道:“這事兒也要分兩說,一來就是你們審出來,也未必能拿得到那玉瀾,他要做惡,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再者說,那位董氏,連帶著這個哥兒,不但是無辜的,也還是咱們大云殉國官員后代,哎,只要他們不出這祁遠山,這事兒就這樣吧。”
長春連忙躬身應了,張家老祖看了看秦念西,知道她心里最記掛的是什么,又問道:“原先岐雍關鄒將軍死因不明,如今玉瀾歸案,這事兒也就水落石出了,鄒將軍那里,有沒有什么說法?”
陳冀和連忙躬身拱手道:“昨兒議過了,王爺讓出了一明一暗兩份奏折,明折是說鄒將軍因舊傷和心疾陣前復發,因而落馬,不幸身亡。暗折里講明了是被玉瀾所害。”
“王爺的意思是,等素苫大戰結束,便請鄒老將軍到祁遠山來養病,其余事宜,再參照六爺的意思,以及此戰軍功,來定鄒家軍去向,大抵應該還是駐守岐雍關。”
“至于玉瀾,可能還是要等候朝廷發落。”
一時屋內一片靜寂,這意思是不追究鄒靜之修身不謹,大戰在即,作為一軍主將,卻和身份來歷不明之人私會之過錯,但是也不能按照戰死處置,只好在罪不及鄒家其余人等,把鄒老將軍接到祁遠山養病的話,隱約還有把鄒琰之統鄒家軍,過到明路上。
陳冀和又躬身沖張家老祖和秦念西道:“王爺讓末將給老先生和姑娘,還有幾位法師,道一聲謝,玉瀾能落網,全仰幾位傾力而為,多謝了。”
這話一說,眾人心下都明了,若不是這玉瀾拿到了,還是在這種不付吹灰之力的情況下拿到的,鄒靜之便是已經入土,只怕都無法有個清白的聲名,畢竟那一戰,岐雍關險失,鄒家軍折損嚴重,潛伏的安北新軍過到了明路上,也說得上是打亂了安北王所有的部署和計劃。
這也能間接說明,在后來與素苫對陣的大戰中,鄒家軍受辱而后勇,立下了許多大功勞。
如若不是這些因素都湊到了一起,大云占了素苫之后,只怕鄒家軍這個番號,就要灰飛煙滅,只存留于記憶之中了。
那樣的話,鄒靜之犧牲了全部個人的一切,換來的卻是那樣一個結局,就是死,也要背上千古罵名,或許那才是真的叫做死不瞑目吧。
秦念西不禁暗自嘆了……
口氣,只在心里想,若鄒家大姐姐是個男兒,即便是戰前私會了某個女子,不幸被人算計,會不會在身死之后,依然面臨這樣尷尬的危局呢?
不知道,秦念西搖了搖頭,又自我安慰著,說到底,還是造成了戰局的混亂,才會有這樣的結果吧,否則,這樣的世情,實在是叫生在這世上的女兒家,難過得緊。
這還是因為有廣南王太妃作為天下女子的表率,這世間對女子的寬容度相對高一些,不知道在從前,會是怎樣的絕望,也不知道往以后,又會是個什么情景,可無論如何,總算眼前還是有些希望,只希望那些入了醫行的女兒家,往后也能被世人所接納和尊重,只是不知道,還要經過多么漫長的歲月,才能真正做到這一點。
秦念西愣神之間,長春看著一臉局促的陳冀和,笑呵呵對秦念西道:“姑娘,王爺的意思,咱們安遠這邊已經基本上大局得定了,陳參軍也暫時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軍務,眼看著年關也來了,是不是盡快把陳參軍的婚事給辦了。”
秦念西這才明白,為什么安北王要派了陳冀和一起來,敢情是來向她要人的。不過這位王爺也端的是好算計,那玉瀾說的,還真是沒什么錯,這位王爺,可不就是政客一個嘛!
這雖說是打一桿子給個甜棗兒,可這份示好,關鍵是兩邊都還能落好,又能讓她心里舒坦些。
倒是那位陳參軍在面對秦念西的時候,要實在些,紅著臉躬身拱手道:“還請姑娘成全,是末將覺著,若是姑娘要南回,沒趕上給她送嫁,她會難過得緊。”
秦念西本來就有此意,安北王這是在她瞌睡的時候,主動送了個枕頭上門,加上她對這位陳參軍,倒是真的印象不錯,便也點了頭道:“你們反正一應禮節都過完了,早日成婚我也算了了樁心事,便如將軍所愿,紫藤姐姐的阿爹,如今應當在雋城,具體事宜,將軍讓人去尋了袁大掌柜家的大郎和兒郎幫著操辦就好,多話我也不說了,只盼著將軍能和紫藤姐姐,和和美美過日子就好。”
陳冀和連忙又躬身拱手稱是,長春笑道:“這是姑娘寬和,待身邊人也親厚。這也是我們王爺的一塊心病,王爺囑了小的操辦此事,等會兒小的便派人去尋了袁管事,等有了章程,再請姑娘過目。”
陳冀和這才想起來,連聲向秦念西道了謝,二人又跟張家老祖和道齊行了禮,才并肩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