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湘子靜靜地看了她一眼,欲張嘴,腦海中卻突然想起剛才玉眉先生的話。
默默垂下眼,仔細隱藏起心底劇烈翻騰的情緒,曇湘子轉回身,寬敞的袍袖一甩:
“問這多作甚,有關無關你小丫頭片子也管不了此間事,行了,人你也見著啦,故事聽完了,明日便家去吧!”
說完,只留給炎顏一個瀟灑的背影,人已走進夜霧荒野。
炎顏知道這老頭肯定知道,就不想告訴她。
可是她心里也明白,這樣敏銳的老頭兒,只要他自己不想說,套話耍賴都對他根本沒用。
炎顏咬了咬唇,賭氣地瞪了老頭倔強的背影一眼。
此時,距離天明尚有一段時間,周圍的灰白的濃郁越來越濃重。
有了來時的經驗,炎顏不敢分神太久,趕緊趕上老頭。
可是,就在倆人沉默專心趕路的時候,在她的頭頂,突然一聲弦音咋響:“錚——”
炎顏和老頭齊齊停下了腳步。
兩人同時抬頭向上看去。
就見一床通體銀光的古琴,正在炎顏的頭頂徐徐旋轉。
琴弦嗡鳴,無人自弄,整個銀琴周身被粼粼金光包裹。
曇湘子驚詫地瞪大眼,仰頭看向虛浮半空的古琴:“這琴……怎么自己彈奏起來了?”
炎顏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右上臂,果然見盤在其上的摩訶洛伽不知何時已然不見。
仰起頭,炎顏望向懸浮在自己頭頂的古琴。
她沒有說話,只將目光投去,銀琴便徐徐落下,溫順地橫在她身前。
曇湘子也走到了近前,盯著面前的通體銀質的琴,滿臉不敢置信。
他一看就知,這琴雖然是自己出現,自己彈奏,可這顯然是炎顏的琴無疑。
可是炎顏并沒任何動作,這琴卻在自己弄弦調音……
盯著琴看了片刻,曇湘子忍不住用復雜的眼光看向炎顏。
難道這姑娘是在用意念操琴?
心里生出這個念頭,他雖不敢相信,可見炎顏表情平靜,又想起她那罕見的空間力量……
曇湘子突然就有點信了。
“錚——”
琴音鏗鏘,曲中充滿殺伐氣質,與那晚喚醒她和陳真的曲風基本相似。
可她現在人清醒著,那么,摩訶洛伽突然化琴現身,只有一個可能。
陳真又陷入了那個噩夢。
這一次,炎顏記住了滄華的話,徹底放開神識對摩訶洛伽的掌控,不再給摩訶洛伽任何束縛,憑它自己去自由發揮。
“錚,錚——”
曲聲湍急如追星趕月,卻并非逃避,隱約透著濃濃殺機。
炎顏眉心微動,慢慢地閉上了眼,開始用心傾聽摩訶洛伽的琴曲。
見炎顏竟然閉上了眼,曇湘子靜靜地看了她幾息,自袖管里摸出一枚防護甲,悄悄打開了防護結界,默默為炎顏和她的琴護法。
如果炎顏此刻睜眼便會發現,曇湘子雖然同為修士,可是他竟也跟邢玉堂一樣沒辦法使用靈炁防御,同樣需要借助防御類的法寶。
在這妖霧籠罩的詭異密林中,兩個人,一張琴,靜靜地立在原地,誰也不說話,可是靜謐之中卻又有無形的默契。
炎顏剛開始只是仔細聽摩訶洛伽演奏的琴曲,可聽著聽著,她恍惚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首曲子,她以往在什么地方聽到過。
又聽了一陣,炎顏突然開口,隨著琴曲輕輕地哼唱起來:
摩訶洛伽
古老而哀傷的侍從
摩訶洛伽
摩訶洛伽
八部隨眾的侍從
摩訶洛伽
摩訶洛伽
在西方冥河的岸邊
摩訶洛伽
摩訶洛伽
世間所有的歌聲因你而憂傷
摩訶洛伽
摩訶珞珈
命運之輪已經開啟
摩訶洛伽
摩訶洛伽
啊……
隨著炎顏的哼唱,琴弦顫動更加湍急,琴音也更加嘹亮……
周圍濃稠不散的霧氣開始出現波瀾流動,
就連對面默默為一人一琴護持的曇湘子,都感覺有凌厲的殺伐之氣隨著琴聲一波一波向自己侵襲而來。
他下意識調運靈根里為數不多的靈炁勉強護持住心脈。
卻忍不住默默腹誹:小妮子好生凌厲的殺氣,只這琴音不應該是對妖怪么?為何連他也這么難受。
曇湘子都快支撐不住了,臉色變得異常慘白。
他忍不住睜開眼看向對面……
然后他就發現炎顏和她那張琴還在那可勁兒地彈。
好像比剛才更起勁兒了,這姑娘還唱上了!
這倆根本就無視他老人家的痛苦。
這倆貨該不會是無差別攻擊吧!
娘的,很有可能!
老頭突然后悔了。
早知道他剛在就悄悄走了,這會兒經脈被琴音震蕩,想走都走不了了。
他就知道不該爛好心。
這下好了,沒死在妖精的手上,倒死在了自己多管閑事上。
果然圣賢書全是騙人的,好人全他娘的沒好報!
炎顏此刻全身貫注跟隨摩訶洛伽的音律,漫聲唱出第一次見到摩訶洛伽時,它唱的那首歌。
這是摩訶洛伽的歌。
充滿悲愴,又充滿殺戮。
滄華曾經說過,摩訶洛伽生前雖然承的是司音上神的神位,可是它卻實實在在是位能戰的神。
這一點,從它掙脫出困住它的那個湖,從它與天罰相抗的時候炎顏就發現了。
這大蛇狠著呢!
并且因為與摩訶洛伽有血契,炎顏同時亦能感到,自她開始跟隨曲子哼唱,摩訶洛伽的琴曲仿佛得到了力量的加持,琴音變得更有力度。
錚鳴如金石之音的琴聲里,仿佛含著某種憤怒,還有鍥而不舍的追逐……
追逐!
炎顏的靈臺迅速閃過一線清明。
她好像在那一瞬間捕捉到了什么關鍵的東西……
可就她準備仔細體悟的時候,摩訶洛伽的琴聲七根琴弦突然發出一聲驚雷般的震顫。
炎顏驚地猛睜開眼。
她剛才好像聽見了巨物坍塌的聲音。
與此同時,琴音也駐了。
炎顏猛地轉身,撒腿就沿著剛才的路往回跑,一口氣跑到那顆佇立在夜霧荒野邊上的老樹下。
她扶住樹干劇烈的喘息,然后向樹的對面看過去。
不遠處,小河仍在歡快地流淌。
河的對面,被一大團漆黑的濃云完全遮擋住了視線。
只是此刻濃云翻滾,仿佛剛被風吹散。
根本就看不見渾敦鎮。
也沒有陳真。
就在此時,炎顏聽見遠遠傳來一陣響亮的雞啼。
她抬頭看天……
晨光微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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