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肥豬,一頭超乎所有人預料的肥豬,就是云川部族人向他們的族長交納的最耀眼的一項成就。
美食的意義,在這個時候被賦予了更加隆重的含義。
蒸籠被揭開的那一瞬間,富足的氣味就籠罩在了廣場上所有人的身上。
當精衛用麻布墊著大碗將蒸碗扣到陶盤里的時候,紅艷艷的被油炸過的豬皮,就如同瑪瑙一般呈現在眾人面前。
豬皮紅潤軟糯,當一盤蒸肉放到云川面前,被他用筷子輕易地撕掉豬皮,于是,豬皮下如同白玉一般的脂肪帶著晶瑩的油珠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一聲聲低低的贊嘆聲就油然而起。
云川用勺子挖了一塊膏腴,在湯汁中沾一下就一下子送進口中,這種肉不用嚼,入口之后就如同一團柔順的白棉滑進了喉嚨。
云川笑著喝了一口酒,對精衛道“很好。”
云川一聲很好剛剛落地,廣場上頓時就亂了起來,人人都想擠到蒸籠跟前,就算是阿布大聲呵斥,也無濟于事。
小鷹兒護著自己懷孕的老婆一邊喝罵那些人,一邊小心地護著自己眼中只剩下蒸肉的老婆往里邊擠,他覺得很丟臉,在今天這種分肉的場合里,怎么可能會少了他的一碗肉,可是,他的巨人老婆不這樣想,她覺得只要自己晚那么一丟丟,就只有看別人吃肉,自己流口水的可怕后果,于是,小鷹兒不得不發力,才能把那些跟他老婆搶東西吃的人推開。
小苦兒這邊就不一樣了,他用力地推著頭小身子大,雙腿畸形的元緒往里邊擠,一邊擠,一邊喝罵沒看到元緒先生來了嗎快快讓路。
元緒那張小而圓潤的臉上,滿是生不如死的神情,既然已經被小苦兒給算計了,他只能閉上眼睛,任憑小苦兒在后邊用肩膀扛,用頭頂,用膝蓋推的各種方法,艱難地向蒸籠山靠近。
此時,夸父的面前已經放著一大盤被扣好的蒸肉,肉皮通紅,香氣四溢,與邊上一大碗白米飯放在一起后,脂肪與淀粉的氣味一混合,就真正變成了飲食界的巔峰。
不過,夸父沒有動,依舊在慢條斯理地喝著手里的茶水,只不過,他不斷掠過面前裝滿食物的木盤的眼神,徹底地暴露了他對這頓美食的渴望。
即便是喉頭不斷地上下滑動,茶杯里的茶水越喝越多,他依舊沒有動眼前觸手可及的美味。
阿布就不一樣了,他正在用生命來品嘗這得來不易的美食,紅彤彤,亮晶晶,油汪汪的蒸肉放在白米飯上,再用木勺澆一點湯汁,在用木勺將油脂浸透的米飯,連同上面的脂肪一起挖起來,送進口中之后,整個人就已經忘乎所以了,就連眼前的世界也變得虛幻起來,他覺得自己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鳴唱,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每一塊肌肉都在向口中的美食發出焦灼的呼喚。
精衛面前有三碗,這是她的,她兒子的,以及她閨女的,兒子對這東西沒有一點興趣,靠在父親腿上看那些奇怪的人。
至于閨女,只是想往她的懷里鉆,母親身上散發的乳香味道,對她更有吸引力。
只有精衛在大嚼,云川覺得等她吃完這三大碗蒸肉,這個婆娘就應該肥得要不成了。
“云蠡,把這個盤子端給夸父伯伯”
云川指指自己面前的美食,輕聲對兒子道。
云蠡立刻吃力地端起木盤,踉踉蹌蹌地走到夸父身邊,眼看就要連人帶盤子一起摔倒的時候,被夸父粗壯的手臂給攬住了,另一手已經靈巧地將盤子接住,連里面的油湯都沒有灑出來一滴。
云蠡咯咯笑著對夸父道“父親讓拿給伯伯。”
夸父抬頭看了一眼笑吟吟的云川,就夾起一塊顫巍巍的,抖動的肥肉就要送到云蠡口中。
云蠡努力地轉過頭,抗拒這一口肥膩的脂肪,他可不是部族里那些渴望得到脂肪滋潤的人,肥胖的身體里也不從不缺少這東西,所以表現得極為抗拒。
“你吃吧,這是他孝敬你的。”云川笑著擺擺手,夸父就放過了云蠡,一口就把脂肪吞進肚子。
精衛見云川面前沒有了,就把自己面前的三份端過來一份放在云川面前,見云川似乎對這東西不感興趣,就愉快地收回去,繼續胡吃海塞。
小鷹兒終于弄到了一碗,他的巨人老婆想要第二碗,卻被廚娘毫不客氣的地攆開了,這東西有小鷹兒的,卻沒有她的份。
眼看著自己的巨人老婆就要開始大哭,小鷹兒連忙用手抓了一塊肉放進她已經張開的嘴巴里,頓時,剛剛醞釀出來的哭聲,就變成了狼吞虎咽的聲音。
小苦兒在一邊對小鷹兒擠眉弄眼的,還不時的朝小鷹兒顯擺一下自己手里的兩份肉食,這是他跟元緒的。
小鷹兒轉過頭,一邊用美食引誘自己貪吃的老婆朝外走,一邊對小苦兒道“你還是那么下作。”
小苦兒大笑道“你把你老婆弄
懷孕了就是功勞,我可沒有這樣的好事,只能動動自己的腦袋,才能拿到我該拿到的。”
小鷹兒對苦兒的話嗤之以鼻,誰讓他沒有一個好父親的,要知道,苦兒的父親進入云川部的時間并不比夸父晚多少。
小苦兒的父親只會種地,不會干別的,母親更是只會隨著他父親轉悠,自然不能在云川部出人頭地。造成小苦兒現在雖然很優秀,卻需要付出更大努力才能讓族長看到,這是他父親造成的,并不是他小鷹兒造成。
才擠出人群,就看到父親在向他招手,小鷹兒就笑著朝父親那邊走去,至于他貪吃的老婆的眼睛,已經釘在父親面前的那一碗肉上了。
小鷹兒就吃了一口肉,很快就發現了不同之處,父親這一碗肉里邊除過紅亮的肉皮之外,就是雪白軟爛如泥的膏腴。
而剛才他拿到的那一碗里大部分都是軟爛的紅肉,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夸父沒有理會重新開啟吃飯功能的兒媳婦,用手摸著兒子的腦袋道“山上的風景與山下的風景總是有差異的,以后你如果想吃到這么好的肉,就要靠你自己了。”
小鷹沒有想到一向粗豪的父親竟然能說出這種話,就有些疑惑地看著父親。
“這是我這么些年跟著族長領悟出來的道理,你一定要記住。”
小鷹點點頭,回頭看著蒙頭往嘴里扒拉肉跟米飯的老婆,對夸父道“我會把這句話告訴我兒子的。”
夸父哈哈大笑,再一次端起茶杯,這一次他喝茶喝得很順暢,茶杯里的水很快就喝光了。
這一幕落在小苦兒眼里,很快就變成了另外一種苦澀,他強行要求元緒跟他分掉一碗肉,卻把另外一碗裝進了自己的竹筐里。
云川吃掉了半碗肉,不得不說,這種美味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心靈上的洗禮。
他以前總覺得吃飯就是一個活命的過程,現在,這半碗肉,一碗米飯徹底扭轉了他對食物的看法。
他萬萬沒有想到,一頓飯竟然可以精妙到這種地步。
“你們族長在書里說,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眼前的場面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你與小鷹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差別,但是呢,人家有父親夸父幫助,就能吃到兩碗肉,你呢,你的父親不能給你這種便利,所以,你明明爭取到了一碗半肉,卻只能吃半碗。
小苦兒啊,一旦這種事情多了,小鷹就會慢慢地超越你,時間越長對小鷹就越是有利,對你越是不利。
時間長了,就會變成另外一種說法你不如小鷹。
所以呢,你以后如果爭取到了好處,就要盡量地個人吞下去,就連我手里的半碗也要奪走,如此,你才能跟小鷹跑個不上不下。
這就是天道。”
小苦兒一邊珍惜地吃著自己手里的肉食跟米飯,一邊用審慎的目光瞅著元緒,他覺得元緒身為廣成子,實在是混得不怎么樣。
誰說族長只看中誰吃到嘴里的肉多,誰就更優秀了,就在剛才,族長手里拿的書是孝經,而不是別的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能讓族長手不釋卷的書,必定是族長心中最焦慮的問題,這個時候,應該表現出自己的孝,而不是野心
強忍著饞涎將最好的留給父親,這毫無疑問就是孝,應該讓族長看到自己孝順的一面,如此,才能在前進的道路上超越小鷹。
不論他吃飯吃得有多慢,最終還是有吃完的那一刻,他吃掉筷子上沾著的最后一粒米,就丟下碗筷,雙手掐住元緒的長脖子怒吼道“剩下的一碗肉是留給我父親的,不能給你”
元緒吃驚地看著小苦兒,想要說話,脖子卻被小苦抓著發不出聲音,就聽小苦又怒吼道“我父親拼盡全力將我撫養長大,莫說區區一碗肉,就算是更好的東西,也應該讓他先享受,如此,我的心里才會感到舒坦”
小苦兒的咆哮聲驚動了云川,他的目光轉過來的時候,正好是小苦最慷慨激昂的時候,聽了小苦的話,云川就忍不住看了一眼小鷹,而此時的小鷹正當著父親的面把最后一塊肉放進嘴里,看起來好像非常地歡喜。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