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面包鋪。
戶外飄著飛雪,寂寥凄寒,將薄暮城染上遙望無際的霜白。
現在是凌晨3點12分,臨近破曉,整座城市都在沉睡,只有奇諾等人在店里。
法芙蘭兩眼通紅,滿是血絲,顯然是好幾天沒睡了,面頰也消瘦了一大圈,整個人的精神非常低迷。
她從烤箱中取出剛烤好的面包,跟水牛乳一起端到奇諾桌前:“大人,請用餐。”
“謝謝。”奇諾往冰冷的小手上呼了呼氣,拿叉子叉起熱乎乎的蜂蜜燕麥面包,咬下一口細細咀嚼。
法芙蘭關心地問:“味道怎么樣?”
“很不錯。”奇諾頓了頓,抱有歉意地說,“但請原諒我的直言,今天的面包跟以前相比,還是差了一些。”
法芙蘭揉去眼角的淚水,柔聲說:“你的早餐之前都是溫蒂做的,這孩子在做飯上很有天賦,說來也慚愧,我一個當媽媽的,廚藝居然還不如她。”
奇諾吃著吃著,注意到內廚墻上懸掛著一把劍,指向它問道:“那個是?”
法芙蘭回頭看了一眼,說:“哦,那個是我丈夫留下的。溫蒂經常把這把劍取下來玩,她總說長大以后要學她爸爸,當一個勇敢的戰士。但我覺得,女孩子嘛,學點烘焙,每天烤烤面包不是挺好的,沒必要像男人那樣出去打拼。”
奇諾微笑說:“每一個孩子在兒時都有自己的夢想,這不奇怪,只要尊重她,必要的時候給一些引導的就好。”
法芙蘭拿起旁邊的織針,似乎是在編織什么:“溫蒂這孩子,其實從小就很苦,我們家沒什么錢,她3歲開始跟我學做面包,每天起早貪黑,就為了多賺幾枚鐵月。后來她爸爸死了,行政府邸給了我們這么一大筆撫恤金,而且全是銀月,我本來是想送她去讀書的...”
多古蘭德王國有“學校”這種機構,但根據《多古蘭德教育法案》,所有學校只能由官方開設,所謂“私塾”是違法的。
與此同時,學校的學費只能用銀月結算,銅月或鐵月不行。
這也就意味著,除了有社會地位的貴族、官吏、大商人等中上階層,平民階層沒有辦法送孩子去讀書,賺一輩子錢也沒用,賺多少都沒用,因為你賺來的都是銅鐵月,學校不收。
當然,平民孩子也并非都不能上學,如果有貴族在平民孩子身上看到潛力,往往會資助銀月,供他們讀書。
相應的,平民孩子受到資助,從學校畢業以后,如果在筆試和面試脫穎而出,成為王國官吏,一般都會給資助者報恩,某種意義上說,也就成為了這個貴族的“門客”。
不得不說,多古蘭德的統治者很高明,一個簡簡單單的貨幣政策,就分出了社會階級。
哪些人可以受到教育,日后躋身官吏,乃至成為高層統治階級。
哪些人不能擁有知識,靠一門手藝維持社會供需,或者充當底層勞動力。
方方面面分得一清二楚。
除了貴族資助外,當然也有像溫蒂這種,因為某些原因,比如撫恤金,拿到一大筆銀月,可以負擔起學校學費,獲得了用知識改變命運的機會。
但這只是極少數。
正常來說,普通士兵的陣亡撫恤金還是以銅月結算,薄暮城原來的標準是每名陣亡士兵3000枚銅月。
能遇到以銀月結算,而且一死就是300枚,純粹只是奇諾這個拒絕者人不傻錢也多罷了。
不過,現在溫蒂死了,說什么也沒用了。
奇諾抬頭看向法芙蘭,默默地問:“你有因此憎恨我嗎?”
法芙蘭愣住:“大人,您怎么會這么想?我為什么要憎恨您?”
奇諾:“比如...如果不是我在薄暮城,天外來客可能不會來這里,溫蒂也就不會死,而是能有不一樣的人生。”
“您多慮了。我就算要憎恨,也是憎恨天外來客,怎么可能憎恨您?”法芙蘭揉了揉眼,繼續織著東西,“您這么快破獲兇案,并用殘忍的手段讓他們絕望至死,我感謝您還來不及。”
“其實從法典來說,我的行為越界了。但以人性對抗獸性,絕望的永遠是前者。”奇諾的眼睛很深邃,“正巧,駕馭獸性是我的專業。”
“他們說得沒錯,您的一言一行,真的很像行走在人間的死神化身。”法芙蘭聞聲不禁莞爾,眼神仿佛陷入了回憶,“說起來,溫蒂以前最欽佩的人就是您,當時您在希林鎮以劣勢兵力全殲馬匪,她從報紙上看到新聞,那叫一個興奮啊!后來她聽說您要來薄暮城當行政官,天還沒亮就起床,說什么都要到城門去迎接您。”
法芙蘭想起了什么,拍了拍額頭:“對了,你們當時應該見過的,我記得她給您送了花,您還下馬收了。”
奇諾這反應過來:“哦...原來是她?我就說,第一次來溫暖面包鋪的時候,總覺得溫蒂很眼熟。”
“是的,她以前也遇到過不少貴族官吏,但那些人對她的態度都很冷漠,您是第一個對她親切微笑的貴族。所以,后來你來我們店里吃早餐,她就堅持要親自給你做面包,每天起早貪黑,風雨無阻。”法芙蘭說著說著,用手揉著眼睛,聲音也開始嘶啞,“這孩子這么善良,她怎么就...”
周圍很安靜,只有風雪呼嘯與嗚咽交雜的聲音,拜薩等人也都紅了眼。
法芙蘭拭去淚水,繼續編織手中的東西,它已經編成長條狀了。
她說:“抱歉,我失態了。沒事,那兩個惡徒已經血債血償,我沒有什么遺憾了。”
奇諾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喝掉牛奶,拿紙巾擦擦嘴,并將餐具擺放整齊,這才起身說:“你們幾個吃完了嗎?該走了。”
“吃完了。”拜薩揉了揉發紅的眼睛,掏出錢遞給法芙蘭,“法芙蘭夫人,給你錢。”
法芙蘭沒有接錢,繼續織自己手頭的東西:“沒事,不用了,就當我請各位的。”
拜薩趕緊往她兜里塞錢:“不不不,這怎么好意思?”
“真的不用了,幾位快回吧,別在雪里凍著了。”法芙蘭將錢輕輕推回去,頭也不抬,繼續編織。
這時,奇諾的呼喚就傳來:“拜薩,聽法芙蘭夫人的,走吧。”
拜薩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中,奇諾面對平民從來不會白拿白要,都是禮貌推辭。真遇到好意相贈,他也會明里暗里用等價的東西回饋,今天為何如此反常?
拜薩和盧戈對視一眼,顯然都看到了對方的疑惑,但他們也沒多想,跟法芙蘭告別后轉身離店。
“法芙蘭夫人,”漫天大雪中,奇諾回頭看向店內,琥珀色眼瞳深邃如大海,“謝謝你的早餐,永別了。”
拜薩聞聲愣住,永別?
不應該是再見嗎?
永別是什么意思...
拜薩下意識回過頭,看向溫暖面包鋪。
鋪子還是那個鋪子,但曾經的溫暖早已凋零,雪越下越大,視線也開始被阻擋,法芙蘭孤零零地坐在店內,無聲地織著東西。
就這樣,漸漸地,大雪模糊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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