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
縈繞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噩夢。
巷子被風雪覆蓋,小男孩跪坐在冰冷的地上,他用因寒冷而麻木的雙手捏著巧克力,不停將其送入口中。
在這座冰冷的城市,每個寒冬都會有許多流落街頭的孩童在嚴寒與饑餓中死去。
小男孩是幸運的,有人在他饑寒交迫之際送上巧克力,這種食品不僅有著難以想象的甜膩,極高的熱量還能維持身體運轉,讓他多活一天。
然而在往后時日,小男孩曾無數次問過自己,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是會選擇在嚴寒中死去?還是會依舊選擇
步入惡魔的懷抱?
小男孩吃完巧克力,拼了命地舔著包裝紙上的殘渣,一直舔到什么味道都沒有了,他才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著面前的人。
與漫天風雪比起來,那個人影是如此渺小,但在小男孩眼中卻幾乎占據了視線的全部。
人影的面容在雪幕中模糊不清,只能看見那雙琥珀色眼瞳帶著詭邃的笑意,漆黑的瞳孔仿佛兩個深不見底的深淵。
人影緩緩伸出了手,只見他掌中放著好幾顆巧克力,在小男孩眼中,那不是食物,而是自己在這個冬日的生命。
小男孩迫不及待地去抓那些巧克力,突然間,人影探出另一只手,被白手套包裹的指尖精確地頂在他眉心正中間的位置。
這一頂并不用力,但小男孩卻感覺那手指就像一把利劍,隨時都可以刺穿他的頭顱。
周圍的氣溫已經如此嚴寒,可就是在這種環境下,小男孩依舊感覺到另一股寒意從脊背躥下,寒徹入骨,他的全身仿佛都被麻痹了,一動也不敢動。
還有無止盡的冷.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個人影動了,他緩緩蹲下身與小男孩平視,小男孩這才看清那張容貌精致的臉,在風雪映襯下仿若不似凡人。
“想跟我走嗎?”他的聲音很柔,就像充滿誘惑的吟語。
小男孩對未來的人生并沒有什么展望,他只知道,自己想活下去,這比什么都重要。
小男孩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么神情,他看著那雙琥珀色眼瞳,拼了命地點頭。
對方笑了,依舊用指尖頂著他的眉心:“你是貓,還是狗?”
小男孩迷茫地看著他,不知所措。
對方把捧著巧克力的手伸了過來:“汪一聲,這些就是你的了。”
出身街頭的孩子,一百個里有九十九個都是沒有尊嚴的,光是活著這個問題,就足以壓倒一切。
巧克力明明被紙包著,卻仿佛可以聞見它的香氣,對食物的渴望在意識中的每一個角落躁動游走,幾乎是一瞬間就摧垮了理智。
小男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開口的,只隱隱在呼嘯的風雪聲中聽到了自己虛弱的聲音。
“汪”
琥珀色眼瞳中的笑意變得愈發濃郁,他輕輕翻動手腕,任由巧克力落在地上,就像在撒一把狗糧:“看來是狗。”
小男孩迫不及待趴到地上,扒起巧克力往嘴里送,那種在地上撿食的模樣像極了一條被投喂的小野狗。
吃著吃著,他落下淚來,那是屈辱的眼淚,但他還是繼續吃著,沒有停。
很快,小男孩感覺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后腦勺上,輕輕揉搓著,那個人的聲音也徐徐傳來:“你的所有過往在此刻結束,從現在開始,你的名字是.”
“嘶——呼——”夏侯身體猛地一顫,突然的驚醒讓他的意識仿佛溺在水中,雙手擺動拼了命地想抓住什么。
就在夏侯驚慌失措時,一只小手搭在了他的臉上,柔軟的觸感很快撫平了那股躁動。
夏侯喘息著,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臥室,還有身旁那個軟玉溫香的人兒。
狩櫻躺在夏侯旁邊,用手在他臉上彈了一下:“又做噩夢了?你現在做噩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要不去立方體那里換點安神的藥?”
從噩夢來到現實,夏侯如釋重負般仰面躺著,微微搖了搖頭:“吃過了,沒用。”
這時,他感覺臉上被戳了一下,扭頭看去,只見一臺手機的攝像頭正對著自己。
狩櫻握著手機,臉上露出壞笑:“你剛才做噩夢的模樣,我都拍下來了,一會拿出去給大家開心一下。”
夏侯沒有說話,只是轉過身摟住狩櫻的腰,把臉埋進她的懷里,就像一個在尋求安慰的小孩。
夏侯如果像以前那樣和她吵嘴,狩櫻會覺得很正常,而現在這種孩子般的舉動讓她不禁愣住了。
狩櫻輕聲問:“怎么了這是?”
“我做噩夢了”夏侯喃喃道。
狩櫻:“知道你做噩夢了,但你以前做噩夢也沒緊張成這樣啊。夢到什么了?”
夏侯沒有回答,只是摟得更緊了,他就這么緊緊貼著狩櫻,仿佛是在流連皮膚接觸的溫度。
一向大大咧咧的夏侯變成這幅模樣,狩櫻也沒心思玩鬧了,她沒有繼續追問,只是反摟住夏侯,輕輕在他后腦撫摸著。
寢房一片寂靜,只有呼吸交融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狩櫻懷中傳來夏侯模糊的聲音:“狩櫻,嫁給我吧。”
狩櫻整個人僵住,猛地坐起,驚愕地看著夏侯。
半晌后,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一巴掌拍夏侯頭上:“藏了錄音器,要讓大家看我笑話是吧?錄音器拿出來!”
夏侯并沒有露出打鬧時的嬉皮笑臉,他的眼睛很清澈,也很深:“我沒開玩笑。”
狩櫻沉默了,雙瞳陷入迷離,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什么意思.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只一起睡覺,不談感情。”
夏侯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每天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都是你,慢慢就有感情了唄。”
突如其來的異樣氣氛讓狩櫻一時無措,準備下床離去:“沒空陪你胡扯.我起床了”
狩櫻還沒來得及下床,突然被夏侯撲住了,巨大的力量讓她無從抵抗,整個人倒在床上,被夏侯緊緊抱住。
夏侯摟著狩櫻的腰肢,閉著眼把頭埋在她的肩口:“再陪我躺一會.”
狩櫻的掙扎幅度漸漸小了下來,目光也愈發迷離,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伸出手輕輕反摟住了這個無數日夜同床共眠的男人。
狩櫻的心思沒有一般女孩那么細膩,但也能察覺到夏侯此時的異樣:“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夏侯:“做了一個噩夢.”
狩櫻沒好氣地說:“我知道,你已經說過了,所以我問你到底做了什么噩夢嘛。”
夏侯:“夢到了一個過去的秘密。”
狩櫻眨了眨眼:“秘密?能告訴我嗎?”
夏侯反問:“你愿意嫁給我嗎?”
狩櫻被氣笑了:“這兩者有什么關系嗎?”
“有。”夏侯的回答很出乎意料,“嫁給我,我的心才是你的,你才能拿去看。”
狩櫻沉默片段,噗嗤一笑:“什么年代了,還相信婚姻?你要是碰到段位高的渣女,分分鐘被人拿捏死。”
夏侯笑問:“那你是渣女嗎?”
狩櫻輕推開夏侯,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比你見過最渣的還要渣。”
夏侯靠了過去,繼續摟著狩櫻的腰肢:“那不就對了?我被你拿捏住了”
狩櫻沒有繼續掙脫,她把手探到腰側,搭在夏侯的手背上:“你的秘密.很重要嗎?為什么要不把它藏在心里,要對我說?”
夏侯反問:“你在心里藏過秘密嗎?”
狩櫻點頭。
夏侯翻過手掌,扣住了狩櫻的小手:“那你一定也很清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藏著秘密,一想到要一輩子藏著它,藏到死,那是多么的孤獨。”
狩櫻眼中浮現起復雜的情緒,仿佛陷入了回憶。
她閉上眼睛轉過身,與夏侯額頭相抵:“你說吧,秘密。”
“那你愿意嫁”夏侯還沒說完,狩櫻就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噓”狩櫻的雙眸半睜半閉,輕聲呢喃,“太直白,就沒意思了”
夏侯沒有繼續往下說,他用力摟著狩櫻,面頰緊貼著她的額頭,臉上露出幸福的笑意。
在這氤氳朦朧的甜蜜中,夏侯緩緩開口了,說出了他未曾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我,是奇諾培養的加工者。”
霎時間,空氣仿佛被凍住了,冷得讓人連呼吸都會戰栗。
狩櫻猛地掙開夏侯的懷抱,從空間戒中喚出符劍握在手中,直抵夏侯的咽喉,瞳中似有火焰在燒:“夏侯我警告你,你戲弄我的感情沒關系,我無所謂。但你別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夏侯沒有理會抵在喉嚨的劍刃,他取過床頭柜擺著的火柴和雪茄,給自己點了一根:“你應該知道,我雖然平時不太正經,但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狩櫻的嘴唇顫抖著,她緊盯著夏侯的一舉一動,往門邊退去:“我不管你真的假的,我把這事告訴隊長,你輕則跟白一樣套上三道誓言,從此邊緣化。重則被所有人圍殺,直接從帝臨里消失。”
夏侯的神情依舊平淡,他點點頭,吐出一口煙圈:“這是你的自由。我說了,我不是開玩笑,剛才說的兩件事都不是開玩笑——我是奇諾的加工者,以及”
他說到這里頓住了,似笑非笑:“就像你說的,太直白就沒意思了。”
狩櫻已經退到門邊,只要她開門離開這片獨立空間,去到廣場喊出剛才聽到的東西,帝臨就會陷入前所未有的劇變。
不止是帝臨.
輪回首席強隊的三大主力成員之一是安插的暗子這種事如果傳出去,各支隊伍隊內成員之間的關系,隊伍與隊伍之間的關系,瞬間就會土崩瓦解,人人自危。
狩櫻的手已經搭在門把上了,她的力量足以瞬間抹平一座山峰,但此時的門把卻仿佛有難以估量之重,她的手顫抖著,怎么都按不下去。
就在狩櫻冷汗直流,意識糾葛模糊時,夏侯悄然間來到了她面前。
狩櫻的心頓時涼了,她剛才太過驚駭失了神,以至于沒有反應過來就被近身。
以夏侯的近身作戰能力,如果全力搏殺,這個距離可以很輕松要了她的命。
然而,迎接狩櫻的并不是猛烈的攻擊,而是張開的懷抱。
夏侯摟住狩櫻,輕輕將她的手從門把上拿下來,吻了吻她的側臉,柔聲說:“過來吧,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訴你。”
寢房燈色昏暗,光影朦朧,掛鐘的時針已經轉動了四分之一圈。
狩櫻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頭發有些凌亂,她整整三個小時都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動沒動。
夏侯說完自己的全部故事之后,狩櫻沉默了很久很久,眼神才慢慢聚焦起來,呆呆地看著夏侯:“你幼年被奇諾收養,后來成為了他的加工者.”
夏侯:“是。”
狩櫻:“有很多像你這樣的人,自幼被奇諾所培養,利用輪回空間與前世的時間差,源源不斷送死,讓死者有機會被立方體選中進入輪回空間,成為奇諾的暗子。”
夏侯:“是。”
狩櫻:“你的任務是活到入侵傲慢世界的那天,為奇諾傳遞情報,以及協助他從內部粉碎整支隊伍。”
夏侯:“是。”
狩櫻:“但你背叛了奇諾,選擇成為一名真正的輪回者。”
夏侯這次沒有立即回答,他吸了很大一口雪茄,徐徐吐出,模糊的煙幕中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是。”
狩櫻扶著額頭,喃喃自語:“我不明白.你這個突然的轉折是怎么來的?你難道不是應該永遠忠于奇諾,找機會在背后捅我們刀子嗎?”
夏侯微微一笑,目光變得深邃起來:“聽過井底之蛙的故事嗎?”
狩櫻點頭。
夏侯:“試想一下,在那只水井里的青蛙眼中,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如果有朝一日它有機會跳出井口,看到無比廣袤的世界,它會想什么?”
“很多青蛙會感到對未知的迷茫,選擇跳回井里,繼續躲在自己認知里的世界。”
“但也有青蛙會選擇邁向遠方,去擁抱廣袤的世界,不再回頭。”
“我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在執行奇諾給予的使命,忠誠又麻木,直到后來和大家一起出生入死,互相扶持,我漸漸有了一個想法.”
“為什么不為自己而活呢?”
“人生屬于自己的感覺,一定很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