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司刑獄外。
崔湜指了指身邊的胥吏,冷聲道:“我是博陵崔氏嫡脈,你們這些胥吏離我遠點!”
徐有功看著他這張桀驁的面容,頷首示意:“不必上手銬腳鐐,你們好好招待崔公子。”
崔湜揚了揚嘴角的弧度。
我出自最頂尖的門閥士族,特意來牢獄體驗生活。
崔湜只能這般安慰自己。
莫名被彈劾,莫名下獄接受三司會審。
一切都太莫名其妙。
“崔公子,老夫也是按照朝廷流程辦事。”徐有功拱拱手,略表歉意。
“唔…”崔湜瞥了他一眼,歪嘴道:“我要住最好的牢房。”
“這恐怕不行。”
徐有功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之色。
崔湜怒發沖冠:“我可是博陵崔……”
“咳!”身旁獄卒咳嗽一聲,大膽插話:“張督作住在一號牢房。”
“讓他……”滾字沒說出口,崔湜驟然噎住。
張巨蟒?
那還是算了。
他面無表情道:“就二號牢房。”
獄卒看向徐有功。
徐有功假裝斟酌,隨后問道:“崔公子,二號牢房在張督作隔壁,你方便么?”
“啊?”
崔湜又想起那張冷酷無情的俊臉,那火辣辣的巴掌。
他氣定神閑道:“二字不吉利,四號吧。”
離遠點好。
惹不起,本公子躲得起!
反正也就待幾天時間,就能洗刷身上的冤屈。
到時候出獄,一定要狠狠報復御史彭黎!
徐有功笑呵呵道:“既如此,那你們幾個帶崔公子入獄。”
“應該是請。”
崔湜勾唇冷笑,轉身一揮袍袖,大步前行。
盯著他的背影,主事憤憤不平道:“瞧他那得意的模樣,恨不得把博陵崔氏四個字寫在臉上!”
徐有功負手站那靜默不語。
一個人臨死前,出于人道主義,應該要盡量滿足要求。
徐有功踱著碎步,慢悠悠進了牢獄塔樓。
塔樓廊下,立著兩個身著囚犯的瘦削男子。
“四號牢房,鐵柵欄上有標注,去吧。”
兩人抱拳領命。
徐有功輕嘆一聲,目光有些幽幽。
官場是個大染缸,很難獨善其身。
四個宰相一起下命令,迫于壓力,他只能配合。
……
獄中。
崔湜腳步緩慢,不時回頭望燈火暗弱的通道,一片陰森昏暗,仿佛厲鬼的洞窟。
真是低等人待的腌臜地!
獄卒將他帶到一處寬敞干凈的牢房,隨后離開。
“一股倒霉下賤的氣味!”
崔湜掩了掩鼻,從袖子拿出手帕,彎腰擦拭著板凳。
“咚!”
輕緩有節奏的腳步聲響起。
崔湜也不回頭,歪嘴怒道:“沒事不要打擾本公子。”
冷不丁眼前黑影一閃。
他只覺得喉嚨撕裂開來,就仰頭栽倒在地,鮮血噴發。
他嘴巴被捂住,只能用力鼓著眼睛,依稀看到薄薄的唇,尖尖下巴,一張毫無感情的女人臉。
……
也就半刻鐘后。
兩個偽裝成囚犯的刺客剛摸到牢房外,便嗅到濃郁的血腥味。
推開鐵柵欄,倆人面面相覷,皆感震驚。
一根簪子插在目標脖頸處。
尸體還是熱的。
“快去稟報徐少卿。”
不多時。
司刑獄全部官吏來了,崔家的人也聞訊趕來。
徐有功皺著眉頭,陷入深思。
這兇器實在太熟悉!
眾目睽睽之下,張易之當殿弒兄,就是用這根玉簪。
刺客說去之前崔湜已經死了,難道兇手是張易之?
太離奇荒謬了!
“湜兒,湜兒。”
崔挹衣襟不整,顫顫巍巍跑進來,捂住胸口,眼睛里閃出了淚光。
“誰殺了我兒!”
禮部侍郎此刻狀若癲狂,臉上青筋凸起,張著嘴仿佛在承受酷刑。
“崔侍郎冷靜一下,我們大理寺一定會查出兇手。”徐有功在旁邊寬慰道。
“眼瞎了么?”崔氏族人滿臉猙獰,戟指簪子:“張巨蟒就是兇手!”
崔友仁怒發沖冠,震怒道:“這根玉簪,老夫絕對忘不了,你徐有功能忘么?”
張易之!
無故殺我侄兒!
在場參加過上次的早朝的官員都默不作聲。
兇器一樣,死法如出一轍,都是刺穿喉嚨。
傻子也能猜到張易之是兇手。
崔挹伸出顫抖的右手,輕輕在崔湜的眼皮上拂過。
想讓崔湜瞑目,可是那眼皮好像還是活的一樣,怎么也閉不攏。
“兒啊,為父要將張巨蟒碎尸萬段!”
……
一號牢房。
張易之就這樣看著尸體,目光寡涼淡薄,俊美的臉上沒有多少情緒。
歪嘴戰神一怒,拿命碰瓷?
迎著眾多憤怒的眼神,張易之坐在凳子上,斟酌措辭:
“有人栽贓陷害。”
“哈哈哈哈~”崔挹仰天狂笑,笑得涕泗橫流,泣聲道:“天底下誰敢栽贓你,湜兒哪里得罪你這個畜生了。”
“張巨蟒,你惡貫滿盈,我博陵崔氏饒不得你!”
崔氏族人惡狠狠補充著。
張易之無端生出怒火,寒聲道:“你們不信,我再多解釋也無益。”
瑪的!
哪個缺德玩意誣陷我!
我以后一定用大簪子刺你女兒!
他其實心里有懷疑對象。
“砰!”
崔挹攥緊拳頭,砸在桌上,用竭力壓抑的語調道:“張易之,我與你誓不兩立!”
嚯!
嚯!
張易之怒火飆升,起身疾步走到尸體前,猛然抽出簪子。
骨節勻稱的手指夾緊簪子,直視著崔挹:
“誓不兩立是吧?來,請復仇。”
眾人瞬間愕然。
張易之聲音森寒:“你覺得我是兇手,你想報仇,機會我給你了,接過簪子捅我。”
牢內陷入詭異的安靜。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崔挹臉色糾結,恨意夾雜著絲絲恐懼。
“往這里捅。”
張易之抬起下巴,指著自己的喉嚨。
崔挹漲紅了臉,轉頭盯著簪子,手輕微顫抖。
“快捅!”
張易之斜睨著他。
崔氏族人渾身戰栗,他們很想搶過簪子刺進去。
可是。
真的不敢。
那是皇帝寵愛的張巨蟒,殺了他,誰能活?
張易之不耐煩,大聲催促:“快復仇,捅死我。”
聲音如雷聲隆隆,響徹在每個人耳邊。
崔挹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氣,癱倒在地上。
“呵呵……”張易之將簪子丟遠,目光陡然凌厲,居高臨下盯著他:
“不敢殺我,憑什么就敢懷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