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
人山人海。
這已經是張府的常態了。
一群身著洗得漿白衣裳的書生,他們是來感恩張督作,美其名曰——朝圣。
另一方是游俠兒,身材魁梧有武力,他們的意圖很簡單,都期待被張司長看中,加入神皇司。
兩波人涇渭分明,互相看不對眼。
陳長卿背負著手,以四十五度角仰望蒼穹,神情淡然道:
“子唯創造印刷術,乃源于貧道的啟發。”
嚯!
眾書生嘩然!
他們有些不信。
就你?
風繼續吹,牛不要停!
陳長卿甩了甩袖子,平靜道:“淡泊名利,也許說的就是貧道吧。”
另一邊。
裴旻抱劍在胸,昂著頭道:
“督作的劍術?那可謂是深不可測,我給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什么?
游俠們目露駭然。
他們甚至認為聽錯了。
有人剛剛提議友情切磋,見識過黑黝少年的劍術。
出神入化,劍勢驚人!
在他們看來,這就是劍術的上限。
誰知道。
這少年坦誠相告,給張司長提鞋都不配!
那張司長該有多強?
“張督作說,劍道的最高境界就是,一根草可斬日月星辰。”
裴旻開口,這番話說的簡直是熱血沸騰。
也讓無數游俠震撼不已。
一根草斬日月星辰!
他們渾身血液幾乎凝固,身上的毛發一根根豎起。
裴旻很滿意他們的表現,低聲道:“聽過張督作劍劈崔府的事么?”
“當然!此事早已傳遍神都,家喻戶曉人人皆知。”
“可惜俺未曾瞻仰司長儀容。”
“滾出去,不會說話就閉嘴!”
“雖不曾親眼所見,但仍慷慨激昂,博陵崔氏那可是世間第一門閥啊!”
眾人議論紛紛,發出極大的喧囂聲。
裴旻伸出手往下壓。
待氣氛趨向安靜。
他深吸一口氣,從胸膛擠出幾個字:“不是劍,是一根手指!”
此言如巨石墜入湖中。
掀起了驚濤駭浪,一浪接著一浪。
游俠們的心臟仿佛被重擊!
一根手指劈崔府。
未免也太霸氣了吧?
難道這就是劍道的最高境界?
他們久久緩不過神。
一輛馬車從巷道駛出。
上官婉兒不由掩嘴輕笑:“張郎,你手指真這么厲害?”
說完感覺有歧義,她俏臉紅霞滿布。
張易之似笑非笑,“你不是見識過么?”
“討厭!”
上官婉兒惱羞成怒,拿枕頭砸他。
張易之撩開車簾,望著外面吹噓的裴旻。
心里不由一陣無語。
這小劍圣平常沉默寡言,練劍努力,意志堅韌。
但跟臭道士混久了,染上惡習,特別喜歡人前顯擺!
該找個由頭讓臭道士滾蛋,別帶壞裴劍圣。
“婉兒,我去驅散他們,整天堵門也不是事啊,跟菜市場一樣。”
張易之說完走下馬車。
一眾書生還在爭論,卻見一個身量頎長、俊美無儔的男人走來。
正如女人的風情需要歲月的醞釀和沉淀,才能發酵出醉人的味道。
男人的氣質,也需要內在修養的培養,才能散發出來。
可這位,高貴的氣質太濃郁了!
全天下,唯有張督作!
“張督作!”
“督作啊!”
“司長,俺毛遂自薦,欲入神皇司。”
“……”
許多人循聲而望,都陷入瘋狂,一些窮苦書生更是涕泗橫流。
張督作是天下寒門黎庶的恩人啊!
終于見到本人了,傳言果然不虛。
宛若謫仙的風采!
只有這樣的人,才會為天下蒼生謀福。
“咳……”
張易之只是咳嗽一聲。
周圍頓時陷入寂靜,沒有人再敢說話,瞪圓眼睛看著他。
“諸位,我張易之制造印刷術,是讓你們讀圣賢書。”
“而不是整天聚在我府前,浪費時間!”
“要知道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
“等你們入仕做官,張府隨時歡迎你們,本官再與你們共飲!”
張易之表情嚴肅無比,聲音響徹。
有人慢慢低下了頭,許多書生默不作聲。
他們感覺愧疚。
甚至是無地自容!
一席話,讓他們才明白一個道理。
科舉做官,全心全意為百姓謀福祉,這才是感謝張督作最好的舉動。
“督作,我等錯了,這就回鄉刻苦進學。”有書生作揖。
張易之松了一口氣,隨便你們,只要別圍著我家就行。
“督作,能不能寫首詩相贈。”一個書生目光帶著懇求。
說著便拿出一張宣紙,這是督作改良的紙張,價格低廉且好用。
張易之思量片刻,接過毫筆。
眾人皆探頭去看。
字跡龍飛鳳舞,氣勢奔放雄壯!
他們暗驚,就憑這書法都能稱為書圣!
前排書生念道:“大鵬一日同風起。”
后面看不到的士子皆傾耳。
安靜。
落針可聞。
“扶搖直上九萬里!”
嘶!
全場倒吸冷氣。
這太震撼了!
所有人都呆滯,被這豪情萬千,蕩氣回腸,壯志凌云的詩句所感染。
沉默長達幾息時間,眾書生才彎腰作揖,陸續離開。
車內的上官婉兒緊緊注視著張易之,但看向情郎的目光中。
含情脈脈,異彩紛呈。
趕走一批人,張易之眼神審視著剩下一群游俠:
“你們的心思本官很清楚,想加入神皇司?”
“想!”
上百個游俠興奮大喊。
坊間傳聞神皇司權力非常大,況且這是張司長執掌的部門,誰不向往呢?
只要加入進去,就能光明正大懲治官場的蛀蟲,符合他們行俠仗義、縱馬天下的豪情。
張易之負手踱步,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這些游俠多為市井富豪或者豪強地主之子。
因唐朝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工商雜類,不得預于仕伍,豪富子弟不習儒業。”
簡單來講,土豪比不過世家,沒有蔭仕資格。
那只能通過科舉考試,但富二代們喜歡押妓賭錢,很厭惡讀書,所以在科考完全競爭不過別人。
不能做官,又不甘心平庸。
只好結朋聯黨,四處瀟灑,偶爾行俠仗義闖出些許名聲。
有家族雄厚的財富做支撐,他們通常都活得比較自在肆意。
要不要招這群富二代呢?
張易之故作琢磨,其實心里早有答案。
肯定招!
游俠兒有幾項優勢突出。
其一,武力,大部分是習武之人,懂拳腳功夫。
其二,崇尚懲惡揚善,且膽量十足。
其三,關系比較硬,在市井中吃得開,以后辦案會更輕松。
其四,他們誰敢有異心,對神皇司不利,呵呵……那就小心自己背后的家族了。
第四點尤為關鍵,也算牽掣手段,或者說威脅。
綜合來說,神皇司第一批人,張易之傾向招聘他們。
就在游俠們惴惴不安之際,張司長終于開口了。
“經過本官慎重考慮,可以給你們一次機會。”
轟!
轟!
這句話就是天籟之音,眾人狂喜。
“但是。”
一個轉折。
游俠們又陷入忐忑。
張易之淡淡道:“本官會派人上門摸底,也許會查到祖宗八代,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
游俠兒們猶豫片刻,頭搖得像鐘擺似的。
他們終于體會到神皇司審查的嚴格。
“好!”張易之微微頷首:“你們登記姓名住址,回家等候消息。”
頓了頓,眼神陡然變得凌厲:
“神皇司規矩很簡單,時刻忠君,不管是宰相亦或是六部,都是狗屁!你們唯一做的就是忠君,忠誠于陛下!”
聲音霸氣且森嚴。
游俠們血液都燃燒起來。
宰相都是狗屁。
這句話太有煽動力了!
大丈夫誰不向往權力?加入神皇司,就能讓一眾官老爺心驚膽寒!
“忠于陛下!忠于司長!忠于天下百姓!”
“忠于陛下!忠于司長!忠于天下百姓!”
游俠們臉色興奮得猙獰起來,舉起拳頭用力揮舞。
“好!”
不愧是游俠,腦袋轉得挺快,知道忠誠于本官……
張易之滿意點頭,隨即大聲命令:
“各回各家!”
話音落下,游俠們四處奔散。
……
甘露殿。
張易之跟上官婉兒一前一后,剛到殿廊,卻遇一個熟人。
“楊相。”張易之打招呼,眼神里沒有絲毫熱絡。
楊再思心里有些慌亂,面上卻強裝鎮定:“是張督作啊,風采依舊吶。”
張易之饒有興趣的樣子,“是么?多謝楊相稱贊,不過下官差點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死。”
楊再思心臟一緊,眼神變得飄忽,不敢正面看著張易之。
自己一個宰相,在張巨蟒面前,卻感到沉重的壓抑。
如泰山壓頂一般。
他忽然有種錯覺。
自己好像一只隨意拿捏的螻蟻。
“呵呵……老夫相信張督作不是兇手,肯定是被人蓄意污蔑。”
楊再思訕笑一聲,頓了頓。
他不敢多做停留,順勢拱手道:
“張督作,老夫還有政務要處理,這就回政事堂。”
望著他略顯焦急的背影,張易之聲音淡淡:
“楊相,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楊再思腳步一滯,也不回頭:
“老夫洗耳恭聽。”
張易之莞爾一笑:
“人們常言,新官上任三把火,燒起火來還要壯觀,引人注目,轟轟烈烈且有聲有色。”
剎那間。
畫面仿佛定格。
楊再思如墜冰窖,手腳冰冷。
無邊的恐懼席卷著他。
張巨蟒知道了。
他知道我跟武三思參與密謀。
現在要開始報復。
楊再思艱難轉身,繃緊臉頰:“有道理,不知督作要怎么燒火呢?”
“哎呀,楊相后知后覺了。”張易之瞇了瞇眼,指著殿前兩個宮婢:
“從大殿出來后,我不僅是張督作,還是張司長!”
話罷拂袖入殿。
身后的楊再思萎靡不振。
一顆心也沉入谷底。
直接攤牌!
執掌神皇司第一個立威,或者說獵殺對象,就是他楊再思!
楊再思神情有些恍惚,他是宰相!是全天下尊貴的宰相啊!
張巨蟒憑什么威脅?
憑什么敢啊!
但楊再思腿像灌了鉛一樣,他想故作輕松離去,卻一步都走不動。
他非常害怕。
是了,天下官員誰能清白?誰禁得起張巨蟒查?
為什么啊!
四個宰相,你要挑中老夫!
此刻的楊再思雙眼鼓起,陷入深深的懊悔與絕望。
陛下登基以來,已經更換四十多個宰相,她不會介意再換一個人。
縱觀張巨蟒以往的戰績,楊再思甚至覺得脖頸上的腦袋。
快要不屬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