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殿。
崔挹雙手藏在袖中,嘴角浮現一起冷笑,厲聲道:
“張易之德行有虧,性格殘虐,所行不公不法,是以無從仰和天意,上天特下警兆!”
“荒謬!”
張昌宗聲音微微發急:“都是莫須有的構陷,相比爾等門閥望族,吾兄一言一行堪比圣人。”
一些寒門臣子默不作聲。
這本來就是一場有預謀的陷害。
自古以來,災異被當做一種政治手段來運用,可以說是最常見的。
如漢元帝時期,宦官石顯為了排擠周堪,說日食原因就是因為任用周堪這種奸臣。
結果漢元帝自然相信了,將周堪調出。
同樣的道理,天下寒庶都敬佩張易之對國家的貢獻,說一句堪比圣人真不為過。
但他得罪了太多人,現在好不容易抓到機會,一定會將他釘死!
永世不得翻身的這種!
武三思轉頭斜睨著張昌宗,接話道:
“既然是圣人,那他更應該挺身而出,為天下百姓抵擋災禍。”
“無恥!”張昌宗氣得臉煞白。
有大臣垂首高語:“陛下,如果不及時向上天承認錯誤,上天就會給人間降下災難。”
“請陛下誅殺張易之!”
“請陛下誅殺張易之!”
一浪接過一浪的聲音回蕩在朝殿。
武則天俯瞰著下方,雙目通紅!
無盡的翻滾的殺氣,猶如怒龍之吼一般。
席卷整座朝殿。
“倘若朕不殺呢?”御座上冷冰冰的聲音緩緩響起。
政治嗅覺十分敏銳的狄仁杰,很快就嗅出來,因為此事,恐又將掀起血雨腥風!
陛下的態度——死保!
掃把星的出現,往往被認為是災禍的預兆,但現在天下沒出現災禍。
對于一個強硬的帝王而言,絕不會輕易跟群臣妥協!
況且那個人是張子唯,陛下怎么舍得?
殿中。
一個眉毛發白的監察御史出列,堅定不移道:
“儒家災異論認為,人君不修德則災至,陛下不愿殺張易之,須得下罪己詔!”
“哦?”武則天瞇了瞇鳳眼,平靜道:“那朕殺。”
監察御史一下子愣住了,滿是皺紋的臉上是錯愕與不解的表情。
不過這個表情,很快就變得興奮與歡喜,還不動聲色瞥了武三思一眼。
梁王,老夫立功了!
您會賜予什么獎賞?
武則天寒聲道:“來人,此人妖言惑眾,拖出去殺了!”
幾息后,殿外沖進來一群御林軍。
監察御史臉上的笑容僵住,隨即就是墜入深淵般的恐懼。
“陛下,老臣……”
話剛說出口,就被禁軍捂住嘴,像拖一條老狗一樣拖出去。
朝殿的漢白玉地板上,依稀能見一道尿痕……
武則天表情冷漠,掃視著群臣:
“還有誰?”
殺一儆百!
所有大臣瑟瑟發抖,沒人再敢站出去做諍臣。
當屠刀降臨的時候,絕大部分人會立刻變得溫順。
“誰敢再言殺張易之,朕殺誰!”武則天威嚴滔天的聲音響徹。
“退朝!”
清晨淋淋瀝瀝地下起了下雨。
張易之今天沒有乘馬,換乘了一駕車轎,一大早就趕來神皇司。
神皇司衙門,每個綠袍臉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他們都聽說了朝會上的事。
不由為司長擔憂起來。
張易之卻神色淡然,一路上還跟下屬打招呼。
公署內。
張易之沏一壺茶,笑著道:“文武百官逮著我咬,看來我是萬人嫌啊。”
“司長,卑職怕他們發酵輿論。”鮑思恭面露擔憂之色。
張易之斟一杯茶遞給他,毫無在意道:“只要陛下意志不動搖,單憑他們能翻出什么浪花?”
論無恥,還是古人更甚。
安個莫須有的罪名,就想打倒我?
異想天開!
“我們該怎么應對。”鮑思恭謙卑的接過茶,低聲詢問。
張易之目光漸轉冷意,“傳令,不管是誰,宰相也好,王公也罷,只要其故意傳播謠言,直接抓!”
“遵命!”
鮑思恭神色也變得肅然。
這時。
“公子,上官待詔來了。”公署外響起裴旻的聲音。
張易之斜了鮑思恭一眼,鮑思恭識趣告退。
在他看來,上官待詔現在有神皇司緝捕的批文權,她前來肯定是為了公事。
鮑思恭走后,上官婉兒裊裊婷婷的身姿走進來。
“內間說話。”
張易之指了指公署專門休息的內室。
里面有隔音效果。
上官婉兒亦步亦趨跟進了內室,她正要在張易之旁邊的錦榻坐下,卻被先坐下的張易之伸手一拉,便坐到了他懷里。
她對張易之實是柔情似水,予取予求,翹臀往張易之腿上一坐,只是忸怩了一下,便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陛下讓你來的?”張易之笑著問。
上官婉兒嗯了一聲,黛眉微皺:“陛下發話,讓你近日行事收斂點,免得被群臣抓住把柄。”
“呵呵……”張易之在她挺鼻上親昵地刮了一下:
“我的把柄只有婉兒能握住。”
上官婉兒白皙的臉頰上微微泛起紅霞,薄嗔了他一眼,“沒個正行,災異這件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張易之輕輕頷首:“已經下令讓神皇司出動,盡量扼制謠言的散發。”
“還不夠。”
上官婉兒目光一凝,補充道:“關鍵是釋道兩教,讓兩教闡述掃把星并非災異,他們有許多底層的信徒。”
好策略…張易之雙眼一亮,不禁贊道:“不愧是稱量天下的婉兒,我的賢內助。”
“別貧。”上官婉兒繼續說:“釋教有陛下豢養的一些高僧,可道教……”
她略默,思慮了片刻:“去找公主殿下,她跟道教走得比較近。”
說話時,一雙杏眸直勾勾盯著張易之。
“嗯。”張易之點了點頭,又皺眉有些難辦,“可我跟太平殿下不熟啊。”
“不熟么,”上官婉兒抿嘴一笑,整個人貼緊他,“上次有宮婢看到你上了她的馬車。”
張易之面無表情:“應該看錯了。”
心道:“還好反應及時。”
頓了頓,他問:“太平殿下會幫我么?”
上官婉兒說:“先看輿論發展吧,實在不行,張郎你就登門拜訪。”
如果她去求太平,肯定會暴露兩人的關系。
“聽你的。”張易之輕輕握住她柔軟纖細的玉臂,柔聲道:
“婉兒,我想見縫插針。”
上官婉兒臉泛紅霞,伸手輕解羅裳,只著一身小衣…
傍晚,雨消風驟。
張易之巡視完天樞施工進程,就準備回家。
突然想起一事,偏頭問裴旻:
“很久沒看到陳長卿,他人呢?”
裴旻撇嘴道:“他勾搭上一個尼姑,屁顛顛跟尼姑去長安了。”
“該死的臭道士!”張易之低聲罵了一句。
他篤定運氣守恒定律,身邊一定要跟著一個倒霉蛋,才能時刻保持氣運。
他今天眼皮總跳、心神不靈,總是有種不祥的直覺。
“走吧,回府。”
剛跨過府門。
庭院里,就見張吉祥拉一輛板車,板車裝的都是掃帚。
“何意?”張易之審視著他。
張吉祥摸了摸后腦勺,憨厚笑道:“夫人說掃帚不吉利,讓俺把它丟出去。”
“荒唐!”
張易之剛要斥責他。
突然感覺地面在輕微晃動,房屋上的瓦礫嘎吱嘎吱作響。
他眼睜睜看著庭院的幾案擺簸,上面茶杯傾覆,啪嗒摔碎在地。
張易之的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心臟仿佛有那么一瞬,停止跳動。
老天,我不會這么倒霉吧?
不會吧?
突兀間。
周圍聲如轟雷,仿佛有種天崩地裂的搖晃感。
府里響起了仆役的驚呼聲:
“馬廄塌了!”
又一聲震動,大地勢如簸蕩,灰塵彌漫在府邸,遠處響起倉惶無措的叫喊聲。
張府頓時亂成一團。
震動聲只持續了半晌。
大地重新恢復安靜。
沒有大型建筑物塌陷,張府僅有一些低矮棚子倒塌了,被斷木亂磚所填滿。
仆役丫鬟們甚至劫后重生,大聲歡呼著。
這次地震規模小,真是萬幸啊!
當張昌宗急急前來庭院。
就見張吉祥蜷縮在板車下面瑟瑟發抖。
而兄長臉色極為難看,在踱步打轉,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像是掉落陷阱的野獸,在苦思對策。
他罕見的失了方寸。
“兄長,怎么辦?”張昌宗心有余悸。
張易之沉聲道:“別說話,讓我冷靜一下。”
“西周三川皆震……是歲,三川竭,岐山崩!”
周幽王二年,是洛陽史載第一次地震。
距今500年,發出地震的次數寥寥無幾,因為洛陽不處于地震帶。
而今天卻震了!
雖然沒造成什么損失,但大地的確震動!
說明什么?
昨夜天幕驚現掃把星,群臣指向他張易之,言掃把星將帶來災禍。
而今夜,竟然發生小地震。
偏偏巧合的事情就發生了。
張易之喃喃道:“我真的是災星?天降懲罰?”
掃把星竟是我自己?
人品為什么會這么差啊!
系統……系統快出來啊!
深處某點荼毒,一般穿越者都會附帶系統。
張易之期待了半天,也沒聽到那機械的電子合成音。
真不來個最強氣運系統拯救一下?
“兄長,你還呆愣著,快想自救的法子啊!”
張昌宗忍不住出聲,他能預想到后果的嚴重性。
若不是親兄弟,他甚至都會懷疑地震是兄長引起的……
掃把星結合地震,正靈驗了百官所言,天降懲罰!
為什么這么巧!
“為什么這么巧?”
張易之也在重復這一句,深皺眉頭:“該用什么手段自證清白。”
“陛下是什么想法?”
以他對天文知識的了解程度,實在不難明白它變化的道理。
彗星跟地震壓根沒任何關聯。
只是偶然發生的情況罷了。
可別人信么?
古人崇尚神學,統治者用上天安排他們來管理民眾,說是上天的旨意,人們容易接受,不容易反抗。
這就造成了百姓普遍迷信。
也許會隨著科學、文明的進步而逐步改變形式,甚至被淡化。
而現在,在世人根深蒂固的思想里,掃把星會伴隨著災異。
群臣已經將掃把星指向張易之,然而地震真的發生了!
張易之該怎么解釋?
跟別人說:“你們要講科學,地球是圓的,繞著太陽轉。”
人問:“如何證明?”
“海平面上的航船從遠方來,總是先看到桅桿,后看到船體。”
人說:“你還是吃得太飽,證明這個干嘛?”
張易之:“太陽比地球大50萬倍,距離光速分鐘。”
人問:“光速是啥?”
“就是光一秒的速度。”
“秒是多久?光那么快如何測速?”
張易之:“……”
這才是實際情況。
一己之力是很難改變大環境,只能試著慢慢融入。
唯有讓社會走向更文明,才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試著去探究老天!
御書房。
武則天面色無比陰沉,狹長鳳目閃爍著比冰窖還冷的光,劈頭道:
“你渾天監負責監視天象地征,為朕占兇卜吉,為何今夜地震,渾天監卻一點征兆都沒發現?”
太史令面色慘白,連忙辯解道:“天威難測,微臣這等凡夫俗子不敢揣度。”
“無能!”
武則天怒火中燒,冷視著他:“這次地震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是……”
太史令想說的話卻堵在嗓子里。
原本他拍胸膛答應過梁王和相王,還被群臣暗示,將這次地震甩給張巨蟒。
是這個掃把星作惡多端,以至上天發怒,降下地震警示皇帝。
只有將張巨蟒斬首示眾,大周方能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可此時迎著陛下那雙銳利森寒的眸子,太史令卻膽怯了。
“是什么?”武則天重重地叱問。
“是……微臣暫不清楚。”
太史令背后的衣襟都被冷汗打濕,顫著嘴唇說著。
“滾下去!”
太史令如逢大赦,逃也似的離開御書房。
“婉兒,政事堂有沒有匯報損失。”武則天望著房內的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眉宇泛著愁郁,輕輕頷首:“神都城有百姓房屋塌陷,政事堂在安排賑災事宜。”
“嚴重么?”
“不嚴重!”上官婉兒趕緊搖頭,忙道:“城內暫時沒有傳出傷亡情況。”
“嗯。”
武則天疲憊地靠在淡綠色軟榻上,望著縷著青煙的加蓋紫銅香爐,怔怔的胡思亂想起來。
“婉兒,你說,子唯真的是災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