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全場沉寂。
望著那一輛輛馬車,百姓脊背僵直,只覺全身的血液直沖上頭頂。
所有人都口干舌燥,目露駭然之色。
太瘋狂了!
足足七百萬貫啊!
散財童子他老人家向天下展示,什么才是善人!
關鍵是。
他老人家表情非常淡定,絲毫不以為意,就好像扔掉一些廢品那般隨意。
而滿朝權貴眼睛和嘴巴不自覺張大,表情夸張到了極點。
眼前的景象實在讓他們難以置信。
此獠不愧叫張巨蟒!
貪得無厭的程度比蟒蛇更甚!
巨能貪!
這里面該有多少民脂民膏啊,此獠當婊子立牌坊的能力實在是超然。
不過,群臣也只是暗地里猜測,沒有證據的事,誰也不敢拿到明面上去大肆宣揚。
畢竟此獠手里的屠刀威懾力太強了。
看著這一幕,張易之不由淡笑一聲。
這個時候應該沒有什么不知好歹的蠢貨跑出來挑釁他一下。
他表情嚴肅,臉上顯露慚愧之色:
“陛下,行善積德本是傳統美德,可惜臣囊中羞澀,只能捐這點小錢。”
太平聽著張易之這話,也不免為他的裝嘩感到無語。
這種話自張易之嘴中說出來,就好像聽著一只狼要吃素一樣,那感覺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偏偏他那副愧疚的神情,落在百姓眼里,許多人為之動容。
裝得簡直毫無破綻。
“子唯心善好施,當為天下之楷模!”
武則天露出由衷的笑容,高聲稱贊。
群臣聞言更覺惡心。
此獠分明是一個腹黑冷血的陰謀家,跟心善挨得著邊?
“還有誰愿意捐贈善款?”武則天環視眾人。
狄仁杰表情糾結,他摸了摸袍袖里那兩個金錠,約莫值六百貫。
這已經是他在不影響物質水平下,所能拿出的極限了。
作為政事堂首相,原本該輪到他出場。
可是上一個是七百萬貫……
猶豫片刻,狄仁杰還是出列,朗聲道:“臣捐贈六百貫。”
大嗓門內侍高呼,百姓倒也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狄仁杰在民間聲望還是挺高的。
接著陸續有大臣捐贈,都是幾十貫左右,連那幾個大嗓門都懶得再念。
驟然,人群響起竊竊私語聲。
所有人循聲而望,只見上百個身著袈裟的高僧并肩而來。
他們腳步沉緩,神情莊重嚴肅。
死后墮入餓鬼道的張巨蟒,欺我佛門太甚!
神都城全體寺廟要向此獠討一個公道!
偽造地契,斬刑!
聚眾斂財,徒刑!
這次他們占據道德最高點,必須可以揭露此獠的惡行!
那一輛輛馬車,都是咱們省吃儉用存下來的積蓄啊!
全場氣氛陷入沉寂。
武則天瞇了瞇鳳眼,揮手讓禁軍不要阻攔。
“求陛下做主啊!”
白馬寺住持虛妄大師匍匐跪地,滿臉悲戚。
“求陛下做主!”
緊接著,一群和尚跪地磕頭,神色說不出的哀怨和凄婉。
剎那間。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投注在張易之身上。
大抵跟此獠脫不了干系!
張易之踱步上前,微微一笑道:
“諸位大師,倘若有冤屈,可上書呈往神皇司,本官替你們維持公道。”
他聲音溫潤有磁性,不像平日那么冷漠,這時倒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虛妄大師滿腔憤懣,他怒而戟指:“你這個無……”
“你什么?請宣之于眾。”
‘恥’字還沒說出口,就被張易之冷聲截斷。
他負手在后,神情依舊淡然,可那凌厲的眸子陡然迸發出猶如實質性的殺機。
陰寒冷冽,宛如行走在懸崖峭壁,吹來的那陣颶風。
虛妄大師想說的話堵在嗓子眼,他死死攥著拳頭,可那股恐懼依舊席卷全身。
眼前又浮現那煉獄血海的一幕。
其余和尚都想鎮定下來,可脊骨傳來的陣陣寒意,讓他們瞬間失聲。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眾志成城來討一個公道。
卻不想頃刻間崩塌!
就像籌備很久的演講稿,站上講臺突然不敢開口。
僅僅是觸及到此獠一個眼神,他們便懼怕了。
望著這一幕,武則天隱晦地橫了張易之一眼,旋即聲音高昂:
“諸位高僧想跟朕說什么?”
虛妄大師深呼一口氣,竭力控制情緒,蠕動著嘴唇道:
“陛下,張司長他無……”
略頓,剩下的話似乎異常艱難。
他迎著那道冰冷徹骨的目光,虛妄大師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將身體匍伏的更低。
“大師!”李昭德霍然出列,怒聲道:“大膽說出來,陛下會給你做主。”
群臣立刻反應過來,看樣子張巨蟒又欺壓佛教了。
“不必有顧慮,百姓都在這里,眾目睽睽之下,是非曲直,咱們心中自有定論。”
“諸位高僧,究竟是誰在作惡多端?快把他的名字公之于眾。”
“是不是姓張?”
滿朝權貴義憤填膺,紛紛表達看法。
虛妄大師只覺腦子嗡嗡作響,他臉色蒼白如虛脫了,顫聲道:
“張司長捐贈七百萬貫,積累的功德力,老衲無法用言語來描繪。”
寂靜!
全場靜作一片。
滿朝權貴愕然。
就這?
大張旗鼓來一趟,就是專門給張巨蟒歌功頌德?
張易之陰沉如冰的目光逐漸溫和,他輕輕頷首:
“臣懂了。”
你又懂什么?
不僅武則天訝異,文武百官更覺荒謬。
張易之斟酌措辭,而后輕描淡寫的笑道:
“佛教以慈悲為懷,朝廷頒布救濟法,城內寺廟想要出一份力,資助些許錢財。”
虛妄大師喉嚨發緊,眼眶不自覺泛紅。
其余和尚也是從頭涼到腳,臉色紛紛憋紅,感受到了百般屈辱。
此獠真的心狠歹毒啊!
滿城的百姓都在注視,其中或許還有虔誠的信徒,這些都是香火。
寺廟要么別摻和,來都來了,總得略表心意吧?
憋屈!
實在是憋屈!
而此刻,滿朝權貴一副怪異的模樣看著和尚。
你們這群禿驢是不是犯賤啊?!
真是賤骨頭!
武則天眉眼含笑,頗為欣慰道:“為蒼生做貢獻,這是佛教徒種下的善果。”
虛妄大師渾身麻木,沉默半晌,操著沙啞的嗓音說道:
“陛下,白馬寺愿捐贈一萬貫。”
他終于體會到那句歇后語,賠了夫人又折兵!
張易之俯瞰著這群和尚,心下冷笑。
既然識時務,那就暫且饒過你們。
咱擼口子也就擼七百萬貫,對于你們這群資本家而言,多乎哉?
不多矣。
先讓你們緩口氣,養肥了再開宰。
白馬寺開了頭,其余高僧也咬牙捐出善款,一百多家寺廟,足足籌了近百萬貫!
武則天笑容滿面,百姓歡呼雀躍。
群臣默默嘆氣,這些死禿驢以往目中無人,碰上張巨蟒,膝蓋軟得太快啊。
時間緩緩流逝,勒石記功圓滿結束。
武則天疲憊盡消,揮舞著手臂高喊:“此次籌集善款,皆用于福利機構。”
大嗓門嘶聲力竭重復這句話。
頓時,百姓陷入沸騰,氣氛達到又一次高潮。
“陛下乃仁君英主!”
“陛下乃仁君英主!”
“陛下乃仁君英主!”
數十萬人齊聲吶喊,幾乎要掀破蒼穹。
武則天閉著眼足足享受了半柱香時間,才擺玉輅離去。
滿朝權貴也隨之離去。
只有無數百姓還滯留在此地,不停的向端門張望,久久不愿離去。
“張司長蓋世無雙,奴要是能有這么個夫君,死而無憾。”
一個身材婀娜,小家碧玉的少女,面色癡迷地望著張易之離開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語。
她真的被徹底迷住了。
那俊美無儔沒絲毫瑕疵的容貌!
那捐七百萬貫都不眨眼的魅力!
那高貴宛若天上謫仙般的氣質!
簡直就像烈性毒藥讓她瞬間身種劇毒。
和她一樣想法的還有無數個懷春女子,每個人都渴望著,能夠擁有張易之這樣完美到極致的男人。
只是……
終究是幻想,現實如泡沫般容易破碎。
那道身影,是她們永遠也得不到的男人。
百姓漸漸散去,返回自己家中,今天的壯觀場面成了他們茶余飯后的美談。
觀世音菩薩和散財童子這對君臣,是神都城的驕傲。
張府。
“打死你!”
“老娘打死你!”
臧氏提著一根搟面杖,火急火燎沖進大廳。
她握著木仗的手直抖,心中澎湃著滔天震怒,
那是七百萬貫啊!
敗家子!
天字第一號敗家子!
“為娘省吃儉用一分錢不敢花,都留著給你娶媳婦。”
臧氏喉嚨哽咽,“可你呢,七百萬貫啊,就這樣揮霍掉,一個銅板都沒留啊!”
張易之無語,板著臉道:“娘,我是不是正人君子。”
“當然。”臧氏橫眉瞪眼。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對不對?”
“對。”
“那這些是不義之財,君子該不該拿?”
“不該。”臧氏被繞進去了,不由點了點下巴。
張易之輕輕頷首:“那不就成了?”
說完甩袖離開,身后傳來臧氏的咆哮聲:
“可娘心如刀絞!”
翌日早朝。
群臣進入朝殿,保持緘默,靜等了兩刻鐘,武則天姍姍來遲。
殿前,站著一個身著胡服的男子,此人面龐寬闊赤紅,眼睛瞇縫,兩邊顴骨都連了起來。
“說吧。”武則天高坐龍椅,氣態沛然。
群臣齊齊望向突厥使臣,皆在猜測他的來意。
突厥使臣恭敬行禮,言簡意賅道:
“尊敬的大周皇帝,我們可汗為其女求婚皇子。”
話音落下,滿殿皆靜。
群臣神色異常惱怒!
阿史那默啜,突厥可汗,和吐蕃一起,牽制了大周的邊防主力。
也對大周構成了絕對威脅。
此人奸詐如狐,且反復無常,時降時反,讓朝堂煩不勝煩。
這次還派使者前來求婚。
“荒謬!”
一聲暴喝,宰相張柬之出列,怒發沖冠:
“自古皆為中原王朝將公主嫁入夷狄,并無夷狄將自己的公主嫁入中原。”
突厥使臣瞥了他一眼,甕聲甕氣道:
“我們可汗幫忙鎮壓契丹叛亂,有功于大周,難道這點要求都滿足不了么?”
武則天瞇著鳳眼陷入沉思。
默啜擅長縱橫捭闔,為突厥獲取最大的利益,如果拒絕這個請求,此人必將率軍侵掠靈州勝州等地。
而經歷了四國大戰,朝廷制定的戰略就是休養生息,不宜動兵。
如果委曲求全答應請求,雖然對于維護北疆的穩定有百利而無一害,但也助長了默啜的氣焰。
她咳嗽一聲,表情沒有多余情緒:“先退下吧,容朕考慮一番。”
突厥使臣皺眉,卻沒有挪動腳步。
他略琢磨,硬著頭皮道:“可汗還有一個請求。”
膽敢變本加厲,蠻夷實在是狂妄!
正當大臣準備出來指責的時候。
使臣急聲開口:“貴國張司長才華橫溢,名震萬邦,實乃當世罕見的奇才,可汗對其仰慕已久,愿下嫁二公主……”
什么?
剎那間,似是驚雷炸響。
滿殿震驚!
怎么跟張巨蟒扯上關系了?
誰料。
突厥使臣咽了咽口水,繼續道:“愿下嫁二公主、三公主,小公主。”
文武百官倒吸一口冷氣,像個泥塑木雕一般楞楞地戳在那里。
良久。
他們精神處于半癡半呆的狀態。
太聳人聽聞了!
作為精明的政治家,群臣猜透了默啜嫁大女兒的算盤。
嫁給廬陵王或者相王為妃,不僅能收到大周豐厚的聘禮,以后女兒有成為后宮之主的機會。
可嫁給張巨蟒圖什么呢?
雖然是夷狄,可那畢竟是草原霸主突厥國!!
堂堂公主下嫁給他國官員,已然是顏面盡失!
可一下子嫁三個!
真真真真是匪夷所思!
顛覆了他們對禮法的認知!
而且也在侮辱大周皇室。
皇族又怎樣?
只配娶一個。
而張巨蟒卻能打包!
這一刻,滿朝文武都覺得默啜失心瘋了,這樣的瘋子執掌突厥,突厥離滅亡不遠!
武則天臉色非常難堪,大叱道:
“你確定不是戲言?”
突厥使臣有些緊張,手伸進去袖子里。
殿內侍衛立刻拔出武器,雖然仔細搜查過,但萬一這蠻夷藏著兵刃,對陛下不利怎么辦。
“是文書。”
使臣高舉著兩張紙,遞給殿階上的內侍。
內侍將文書轉呈給武則天。
群臣抬眼望向御座,只見陛下的臉色愈發陰沉,似在醞釀著雷霆怒火。
看來是真的!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武則天將文書放在御座,控制暴怒的情緒,淡聲開口:
“傳朕旨意,召張易之入殿。”
話音剛落,就有人出來勸阻。
御史桓彥范出列,急聲道:“陛下,當初您說過的,不準張易之參加朝會。”
“是啊陛下,金口玉言。”
群臣紛紛勸諫。
此獠來過兩次朝會,就留下兩具血淋淋的尸體。
所以就算天塌下來,也要禁止此獠參加朝會。
武則天眉眼籠罩著寒霜,側頭掃著班位,鎖定那個滿臉懵逼的男子:
“張昌宗,將此事轉告你兄長,聽聽他的看法。”
張昌宗勉強從震驚中緩過神,領命而去。
朝殿再次陷入詭異的安靜,滿朝文武都思緒紊亂。
也就一炷香時間,張昌宗趨行入殿。
“怎么說?”
御座上傳來略顯焦急的聲音。
無數官員的目光皆聚集在張昌宗身上。
張昌宗表情有些為難之色,他喉嚨翻滾了一下,艱難復述道:
“異想天開,我豈是她們所能覬覦的?”
“一群蠻夷,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不過,為奴為婢倒可考慮,我缺幾個洗……”
“住嘴!”
聽到這話,突厥使臣額頭青筋直跳,拳頭緊握。
幾乎是嘶吼出這兩個字。
他就算再能隱忍,此刻也受不了。
這是對突厥的極致凌辱!!
滿殿鴉雀無聲。
群臣眼珠子幾乎鼓出來了,駭然到了極致!
不愧是張巨蟒啊,這就是張巨蟒的風格。
說話像沾上毒藥的銀針,狠狠刺在突厥的心臟!
人家好歹也是突厥公主,配你綽綽有余。
你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不過。
怎么聽得這么爽呢?
一些臣子竟然有些興奮,情緒處于高亢狀態。
武則天表情似笑非笑,故作歉意道:
“讓使臣見笑了,他就是這個性格。”
可就在此時。
突厥使臣又說話了。
他眼里血絲暗結,壓下翻涌的情緒,緩緩吐出兩個字:
“接受。”
嘩——
滿殿嘩然,群臣腦海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接受什么?
當然是接受做奴為婢?
怎么可能?!
這個世界究竟怎么了?
武則天張著嘴,目中的震驚之色再也掩飾不住。
使臣忍著怒火,硬邦邦補充一句話:
“不過,前提是他脫離大周,成為突厥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