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開拔,一路北上,行軍八天,到了河中府蒲津關。
這里著名的典故大概就是——曹操西征馬超、韓遂,夜渡蒲津關。
只是。
到了這里,卻不得不停下來。
因為行軍速度越來越慢,張易之察覺到必然發生了什么事。
在糧食馬匹充裕的情況下,沒理由減慢速度。
“扎營!”
隨著主帥一聲令下,茫茫大軍緩緩停下。
傍晚,軍帳。
“查清楚了么?”張易之問。
鮑思恭卸下甲胄,回稟道:
“經過綠袍悄悄探查,某些隊伍盛氣凌人,出現霸凌械斗的現象。”
張易之表情逐漸陰沉:“哪些隊伍?”
鮑思恭斟酌片刻,低聲道:“武懿宗、張九節、楊玄基,李符勉等人麾下士兵。”
“呵呵…”短促的笑聲,張易之指節輕叩桌面:
“弘農楊氏,隴西李氏,河內郡王,張柬之的遠房族弟,真是有備而來啊!”
“起因為何?”他再問。
鮑思恭感受到那股威壓,忙將探查到的消息告知:
“他們麾下士兵強搶肉脯和糧食,以及鎧甲軍被。”
張易之緩緩瞇起眸子:“總有人喜歡挑戰我的底線,這幾個人都是隱患,必須徹底清除。”
任何地方都存在派系,軍隊也是一樣。
動輒二十多萬兵馬,里面派系林立。
張易之不奢望將士們和諧相處,但他絕不允許絲毫的掣肘。
只要存在一絲可能,就要扼殺!
他的意志要徹底貫徹,任何阻礙都不能存在!
“大帥,你……你……”鮑思恭聲音都有些顫抖。
他聽懂了言外之意。
不由得駭然驚恐。
其中可是有金吾衛大將軍,陛下最信任的武家子侄啊。
真要直接殺?
張易之雙手撐著桌沿,緩緩起身:
“萬一局面失控,軍隊發生嘩變,不惜動用炸藥。”
“召四品以上將軍,帳內議事。”
時值深夜。
火把林立刀戈雪亮,神皇司綠袍環伺四周,這樣的陣勢顯然不像是一般的軍事會議。
將領們隱約感覺到,情況好像有點不妙,但還是結伴入內。
會議桌兩邊,坐著二十多個將領。
隊伍騷動的事他們也聽說了,難道就是為了這事?
將領們偷偷看一眼張易之,沒敢說話,軍帳內氣氛僵凝,只聽見大風吹進來的沙沙聲。
“諸位,有什么話想說么?”
張易之環視,平聲靜氣道。
武懿宗神色輕慢,眼底猶有不屑之色,甕聲甕氣道:
“大帥,你的戰略構想和軍事部署是什么,末將想聽聽。”
“噗呲~”
帳內有人憋不住笑聲,旋即掩嘴低著頭。
他懂什么戰略和部署?
除了一張臉,一無是處!
這樣的人率領三十萬大軍,是為將者的恥辱!
張易之眸色漠然,聲音冷冽徹骨:
“某些人隨意敷衍不想為我賣命,我可以理解。”
“但戰場上有太多陰奉陽違導致敗北,為避免這種不愉快的事情發生,我只能心狠一點了。”
剎那間。
如平地起驚雷,大帳眾人相顧駭然。
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外面沖進來幾十個持刀綠袍。
將武懿宗四人死死按在桌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其余將領驚恐,還來不及說話。
“都別動。”
張易之起身踱步,冰冷的眼眸里沒有絲毫情感:
“這四個人縱容麾下械斗,霍亂軍法,離我軍心,按軍律該斬首。”
此話,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們帶兵打仗時,為了維護軍紀公正和鐵石之心,常常會陣前斬首立威。
可眼前這四個人是什么身份?
正二品武將,跟宰相沾親帶故!
都曾經歷過數十場戰役,從尸山血海走出來的名將!
拿他們立威?
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張巨蟒,我犯的什么軍律,何必找這種拙劣的借口!”
魁梧雄壯的李符勉用力掙扎,直到一柄短刀擱在后頸,他才放棄抵抗。
張易之負手而立,面冷如鐵:“爾身為軍官,縱容麾下搶掠,有沒有罪?”
“哈哈哈哈……”李符勉垂死掙扎,放肆大笑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無故殺我立威,就不怕天天悠悠眾口?”
張易之面色陰冷,語氣森寒帶著一抹嗤笑:
“我敢打斷李隆基的腿,敢殺得道高僧,我臭名昭著,我還會怕什么悠悠眾口?!”
說完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從腰間繡春刀出鞘,直接劈下去。
伴著凄厲的慘叫,血液如泉般狂涌噴濺。
隴西李氏子弟,指揮過十幾場戰役的將軍,出師未捷身先死。
安靜。
鴉雀無聲。
氣氛宛若陰森的墓窖!
他來真的。
不是恐嚇,不是威脅!
而是直接砍殺!
所有將領都被張易之身上霸行天下的殺氣鎮住,頭皮發麻。
他們緊緊低著頭,只要一個眼神不對勁,就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瘋狂了!
還沒碰上突厥,元帥就徹底陷入瘋魔狀態了!
“大帥……末將是河內王,是陛下的侄孫,你不要亂來。”
武懿宗肝膽俱裂,瘦小的身軀抖如篩糠。
鋒利的刀刃指著武懿宗脖頸,張易之聲音無波無瀾道:
“其實你真的很蠢,李勉符奉李昭德之命,給我置障,張九節奉張柬之命令,弘農楊氏跟我有死仇。”
“這些人都不希望我北伐勝利,可你圖什么呢?”
眾人沉默,包括張九節和楊玄基,他們額頭上暴起的青筋慢慢消散。
陷入平靜的絕望。
奉命搗亂的心思已經被戳破,他們兩個注定沒有活路。
從踏進軍帳起,就已經淪為刀板上的魚肉。
武懿宗雙目赤紅,悲鳴道:
“大帥,你先去請示陛下,該不該殺我,我是無辜的啊,我是縱容麾下械斗搶掠,但我沒想過破壞你北伐啊!”
顫抖超過一定程度,眼淚已無法表達他內心的恐懼。
張易之望著他,眸子漆黑深幽,聲音略帶沙啞道: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噗!”
一顆丑陋的頭顱無力垂下,鮮血一滴滴落下。
氣氛凝重到極點。
那清脆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讓所有將領如墜冰窖。
河內王武懿宗成了具尸體。
這一幕,形成了沖擊力幾乎讓他們窒息。
剛剛恢復的從容頃刻間灰飛湮滅,取而代之的是比十倍的震驚與慌恐。
勢焰熏天的左金吾衛大將軍啊,武家唯一拿得出手的武將,武家軍方的代言人。
就這樣死在軍帳里。
只是做了一件蠢事,霸凌搶掠是武懿宗隊伍的習慣,沒想到這回卻撞上了鐵板。
張易之臉上露出干凈的笑容,“兩位,自刎吧。”
笑容下是濃濃的殺意。
綠袍放開手,張九節沉默半晌,顫著嘴唇道:
“我麾下是無辜的,請不要牽連。”
說完接過繡春刀,寒芒在脖頸前一閃。
隨著噗通倒地聲,楊玄基自知必死無疑,拿刀割破喉嚨。
“梟首示眾,懸掛在軍營最上方。”
張易之臉上沒有絲毫情緒,目光極其淡漠。
當四具尸體被拖出去,軍帳又恢復了平靜。
似乎什么都沒發生過。
張易之坐回主位,擦掉手上的血跡,淡淡開口:
“經過此事,我明白兩個道理。”
“第一,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兩個宰相使絆子的伎倆夠拙劣的。”
“其二,文明的行為需要野蠻的手段來塑造,該死的都死了,諸位現在可以暢所欲言。”
聽著那輕描淡寫的語氣,眾將領更是膽寒。
什么是強勢?
眼前之人完美詮釋強勢兩個字。
薛訥略默,鼓足勇氣問道:“大帥魯莽行事,就不怕引發的后果么?”
張易之直視著他,冷聲道:“殺了這幾個人,倘若北伐戰敗,后果很糟糕。”
“所以我置死地而后生,不給自己留退路。”
“敗了才需要擔心后果,勝利會堵住所有人的嘴。”
頓了頓,張易之直接站起身,環視著所有人:
“我不管你們對我是什么看法,但在這場戰役里,牢記服從命令四個字。”
“自古慈不掌兵,我不介意再多殺幾個人。”
濃郁的血腥味,肅殺凜然的威脅,讓眾人脊骨發寒,齊聲道:
“末將遵命!”
張易之面無表情,居高臨下俯瞰著這群人。
絕對的服從產生絕對的權威,才能保證政令暢通。
他要為三十萬個將士負責,為三十萬個家庭負責,為大周江山負責。
任何擋路者,必誅!
軍帳外,陸續響起喧嘩嘶吼聲,以及兵刃碰撞的聲音。
鮑思恭快步入內,焦急惶恐道:“大帥,武懿宗等人嫡系部曲嘩變,還有人到處竄逃。”
張易之神情冷漠,厲聲道:
“在蒲津關停留三天,徹底鎮壓內亂,逃兵處以絞刑!”
神都城。
朝殿。
當內侍疾步入殿,喊出“前線急報”時,群臣的聲音戛然而止。
武則天也有些疑惑。
剛出發,突厥就敗了?
難道子唯已經威武到可以不戰而不屈人之兵的程度么?
她整理情緒,威聲道:
“宣!”
內侍背后冷汗連連,扯著陰柔的嗓音艱難念道:
“武懿宗、張九節、李符勉,楊玄基四人率領麾下嘩變,嚴重違反軍律,已被張大帥梟首示眾!”
此言一出。
恍若平地起驚雷,黑室綻耀光。
霎時間。
滿殿瞠目,人人色變。
整個殿中,變得落針可聞,寂靜無比。
武則天瞳仁輕顫,扶著座椅扶手的手一緊,脊背汗毛都豎了起來。
而李昭德眸子紅煞如血,那洶涌滔天的恨,密密麻麻的痛,似萬蟻鉆心啃食骨肉。
他隴西李氏的杰出武將就這樣死了?
張柬之和武三思同樣是悲憤填膺,滿腔的怒火幾乎要將整個人燒成灰燼。
此獠怎么敢的啊?!
沒有朝廷旨意,斬殺三品武將,這已經不是逾制,堪稱造反!
群臣望著陛下那逐漸陰沉的臉龐。
最受寵信的侄孫被斬,心中的憤怒悲痛可想而知。
給予此獠至高無上的權力,就應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
“做的好。”
武則天陡然開口,聲音帶著沙啞暗沉:
“不管是誰,違背軍法,按律當斬,絕不姑息。”
盡管這樣說,但她憤怒的情緒依舊克制不住。
作為皇帝,在江山社稷面前,只能閹割自己的個人感情。
在這場北伐戰役中,侄孫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子唯,北伐勝了皆大歡喜。
若敗,朕保不住你了。
群臣將目光轉向三個宰相,望著那難看的臉色,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殺了就是殺了。
誰能拿張巨蟒怎么樣?
不過,等北伐戰敗,陛下也絕不會再包庇此獠。
又是一場賭博,在必敗的情況下,此獠竟然押上了身家性命。
李昭德神色慢慢恢復如常。
繼續忍耐,等大軍潰敗的消息傳來,就是此獠的死期!
三十萬大軍覆滅的罪魁禍首,到時候陛下如果還舍不得殺此獠。
那就發動政變!
在內憂外患的形勢下,政變非常容易成功,直接扶廬陵王上位,恢復李唐江山!
滿堂上下,袞袞諸公,都與李昭德抱有同樣念頭——
半個月后,北伐隊伍到達汾州,跟王孝杰精銳匯合。
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