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進兵營,那可就不好出來了。”
廳內三人面部肌肉已經很難再拉扯了,仿佛面癱一樣,沒有表情波動。
張巨蟒施行的一件件措施,完全是超脫了中原幾千年的傳統。
沒有先例,朝廷如何防備?
抄襲模仿,陛下敢么?
“唉!”
深深的嘆息仿佛石子掉落幽潭,陳子昂仰著臉,神色變得迷茫起來。
十二月初三,晴,黃道吉日。
城外喜鵲叫喳喳,長安城張燈結彩,人人臉上喜氣洋洋。
“鐺!”
“鐺!”
“鐺!”
長安城望樓鐘聲悠揚,吉時已到。
城內長街早已是圍滿了觀禮的人群,同時一片歡聲大起。
崔家壯觀的隊伍一進城,引來街邊無數的百姓叫好,喧鬧聲響徹云霄。
崔家族人攜帶著海量的糖點、水果、小吃和銅錢等物,在向人群拋灑。
走進長安的那一刻起,這些小禮品就像是雨點一樣的紛紛灑向沿途的市民百姓,再無停歇。
光是這一項開支,就不是一個奢侈可以形容。
但凡隊伍經過的街道,每一顆樹都用彩絹包裹了起來,婚禮結束之后,這些彩絹可以任由百姓取用。
而且,中山王府有言,只要是今日降生的嬰兒,每家都送六百六十六貫喜錢。
這是什么?
無與倫比的豪奢!
“皇帝迎娶皇后的排場,也不過如此吧?”
“可不是,這哪里是迎婚,這是散財啊!”
“這樣的盛世婚禮,真是讓人驚嘆。”
“哼!見識淺薄,據說清河崔氏的嫁妝都幾百萬貫,還贈送了足足幾千悍卒,中山王和門閥望族的結合,這點場面不足為奇。”
“你賣弄個啥?當年你娶你家婆娘,就一輛驢車搞定。”
隊伍一路過去,穿越偌大的長安,所過之處,無不是人山人海歡呼四起。
一些深閨女子羨慕嫉妒到心在滴血,連身份高貴的李仙蕙,站著人群中,遙望著隊伍,都不免酸溜溜的。
甚至是嫉妒得發狂!
有那么一剎那,她都想替代彩車中的幸運女子。
而且嫁妝一定程度上決定一個女人的地位。
廬陵王府搜刮地皮都拿不出幾百萬貫,幾千武裝力量更是天方夜譚。
嫁妝比不過,裹兒就算嫁過來了,地位堪憂。
這就是傳承千年門閥的底蘊,由此可見,清河崔氏徹底綁死在張巨蟒這輛戰車上。
翻遍族譜,都沒有像這次這般付出如此龐大數目的嫁妝。
聲樂奏響了象征吉祥與祝福的古曲,整個大街彌漫著爆竹的硝煙,天空綻放的煙花絢爛多彩。
這一天,整個長安城都在關注著這場萬眾矚目的婚禮。
婚者,謂黃昏時行禮,故曰婚。
時間掐算的十分精準,夕陽西斜,紅霞滿天的時刻,嫁車隊伍停在中山王府。
八抬轎身紅幔翠蓋,上面插龍鳳呈祥,四角掛著絲穗。
在熱烈的禮樂聲中,崔幼夢由伴娘扶著,身著曳地婚服,紅蓋頭遮擋了她的面容。
百姓們高舉著雙手,人頭攢動,喝彩聲與樂班的鑼鼓聲交雜一處。
火樹銀花,歌舞喧天,視野之中盡是花團錦簇炸裂,那景象華盛到了極致。
“新人拜堂!”
司儀嘹亮的聲音在王府內響起。
剎那間,府外偌大的廣場卻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仿佛有一位無形的武士奮起陌刀,一刀將所有的喧囂斬斷。
無論是看熱鬧的百姓、拔燈車上的藝人,還是諸國外夷,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
眾人目光看向了燈樓,一聲宛若巨獸的低吼吱呀聲響起。
燈樓霎時變得極為明亮,如同一顆璀璨星辰在夜幕綻放,居高臨下睥睨著塵世。
“燈景來了,我夢里的長安啊!”
燈屋齊亮。
燈光濾成緋紅、葡萄紫、翠芽綠、石赭黃等多彩光色,燈樓內外都籠罩在一片迷離奇妙的彩影之中,有如仙家幻境。
老百姓們如癡如醉,有人甚至跪拜在地,如同膜拜神仙下凡一般。
遠赴長安的各州郡百姓,也都是滿臉震撼,這是值得談論許多年的經歷。
驚濤駭浪般的歡呼聲,從四面八方拍擊而來,經久不息。
“滾出去!”
安靜的房間,傳來張易之的怒喝聲。
床榻邊,崔幼夢如遭雷擊,嬌軀顫栗。
“吼那么大聲干嘛,臭大鍋!”
躲在床底下的胖妞膝蓋邁地,慢慢爬出來。
崔幼夢手心都出汗了,她差點以為那三個字是對她說的。
張易之二話不說張口攆人:“別來礙眼,立刻消失。”
小麥芽癟著嘴,委屈的說:
“我就是想看看崔姐姐會不會尿床嘛。”
她湊到床邊,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蓋頭底下的臉蛋。
“滾!”
張易之板著臉。
小麥芽吐了吐舌頭,麻溜地跑了出去。
終于清凈了。
望著榻邊一派端莊優雅的女子,張易之拿過喜桿,挑落紅蓋頭。
大紅蓋頭飄落,露出一張美麗的臉龐。
嫁衣映襯著如玉一般的臉頰,黑亮的眼,紅潤的唇,小小的笑渦,臉蛋酡紅如醉。
崔幼夢也在看著張易之。
張易之平日只穿白袍,今日穿著一襲紅色的喜袍,竟是格外俊美。
那雙專注的黑眸,蘊藏溫柔,明亮而灼熱。
兩人對視許久,兩顆心怦怦地跳。
不知是他還是她的心跳得更快些,紊亂的心跳聲,漸漸合成了相同的節拍。
隔日,凌晨。
一縷陽光悄然鉆過窗欞的縫隙,撒下一小片明亮。
大紅色的輕紗帷幔,影影綽綽地遮住了床榻上的兩個身影。
眼皮沉沉,全身酸痛。
崔幼夢略一動彈,異樣的痛楚毫不客氣席卷而來。
她無聲倒吸一口涼氣,從腿間摸出軟巾,上面布滿血滴和水漬,臊著臉丟開。
近距離看著那張近乎完美的五官,崔幼夢腦海中閃過昨夜洞房的種種情景,臉頰和耳后止不住地熱了起來,心里卻溢滿了甜意。
“醒了?”張易之睜開眼,在她白嫩的臉上親了一口。
崔幼夢臉龐漾起異樣的紅暈,她瞇著眸看向妝臺。
張易之低聲笑了笑,翻身下榻,替她取了黑框眼鏡。
而后余光看了眼地毯上撕碎的黑色絲襪,嘴角笑意更濃了。
一個學識淵博,帶著眼鏡,腿上穿著薄如蟬翼的絲襪。
典型的眼鏡ol娘!
“夢兒,我給你做的眼鏡滿意么?”他輕笑道。
“滿意。”崔幼夢聲若蚊吶。
這物解決了她多年的眼疾。
可看到地上的絲襪,她臉蛋的紅暈更深了一些。
他,怎么什么都會啊……
“讓人備熱水,給你沐浴更衣。”
張易之喊來了外房侍女。
崔幼夢定定心神,嗯了一聲。
兩人累得筋疲力盡,根本沒精力沐浴,現在全身黏糊糊的,委實不太舒服。
她剛下榻,雙腿酸軟無力,差點跌在地毯上。
會客廳。
張易之一臉饜足地走進來,淡淡道:
“昨晚鏖戰一夜,起得稍遲,勞郡主等候了。”
無恥色魔!李仙蕙心里痛罵了一聲,面上卻矜持的說:
“新婚燕爾,王爺貪歡,也能理解。”
張易之略一點頭,開門見山地詢問:
“郡主有何事,不妨直言。”
李仙蕙端莊的模樣繃不住了,她義正言辭地指責:
“我昨晚聽說王府后宅有三棟相連的閣樓,裴中樓,崔東樓,李西樓。”
“王爺好福氣,后宮三足鼎立啊。”
張易之皺眉,“哪個下人多嘴?”
李仙蕙惱羞成怒:“中樓為尊,憑什么讓蜀中女子住中樓?”
還沒嫁過來,就讓裹兒難堪,嫁過來那簡直要受盡苦楚,別說正宮權力,恐怕連小妾都不如。
張易之笑了笑:“家母安排,我不好過問。”
他倒是知道親娘又在謀劃宅斗技巧,女人無所事事,總得打發時間。
“不行,這是底線!”
李仙蕙站起身,鼓脹脹的酥胸起伏不定。
張易之十分上道地接過話茬:“行,家母那邊,我自會去分說。”
“你……”聽著明顯的推太極,李仙蕙扶著頭上的金步搖,保持端莊氣態,冷聲道:
“張巨蟒,裹兒你娶不娶?”
“當然娶。”張易之說。
李仙蕙盯著他,玉頰冷冽:
“那為何不舉辦婚禮。”
張易之神色正經得近乎嚴肅:
“這問題問你爹娘,他們不嫁過來,我怎么娶?”
“你不會前來迎親么?”李仙蕙頗為不滿道。
張易之緘默片刻,語氣變得冷漠幾分:
“你清楚我的處境,去神都迎親,可能么?”
李仙蕙啞口無言。
張易之起身緩緩踱步,平靜道:
“我那岳父岳母也是懦弱,非得經過陛下的許可。”
“你們催我毫無作用。”
李仙蕙眸光微閃,直直盯著他。
“沒什么事,我要去陪愛妻了。”張易之給了個歉意的目光。
讓丫鬟幫幼夢扎雙馬尾,再穿個制作的白絲,嘖嘖。
李仙蕙昂起下巴,擺出一臉不悅:
“張巨蟒,可別被美色掏空了身子。”
語氣里充滿了惡意的詛咒。
張易之意味深長地笑道:
“郡主想掏空魏王,魏王也有心無力吧?”
“無恥!”
被戳到閨房痛處,李仙蕙臉蛋漲紅一片,氣洶洶離開。
張易之臉上笑容逐漸消失,重新做回位置,手指有節奏叩動桌沿,陷入沉思。
新婚的日子,如蜜里調油。
張易之頗有些“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氣魄,自成親后,便沒在天亮前起床下榻過。
后宅頗為寧靜,崔幼夢性子溫柔和氣,整天初除了在床上,就是躲在書房看書。
裴葳蕤肚子規模隆起很大,經常在繡樓給孩子裁織衣裳。
一日清晨,一張報紙擺在桌上。
一杯熱氣騰騰的香茗,張易之瀏覽《大周帝報》。
內容濃縮提綱,就是大周打勝仗了!
開頭醒目的標題,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
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陛下委任王孝杰為嶺南道行軍副總管,經略林邑。
十月初,王孝杰率步、騎兵五萬余出越棠,自率主力以舟師出比景,當月軍至林邑入海處。
林邑國王派兵據險抵抗,僅僅三日,便被我軍擊潰,七天時間,取得全面勝利,攻占林邑國都。
當時,林邑國民眾歡呼雀躍的畫面極具沖擊力。
大周很多戰士都流淚了,民眾把糧食瓜果塞進戰士手里,副總管王孝杰眼淚奪眶而出,大喊道:‘大周陛下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張易之看著看著,唇角綻放一抹笑意。
這軟文水平著實是高。
至于侵略行徑是否無恥,他就不在意了,政治本來就是無恥,達到目的就行。
很顯然,武則天達到目的了。
大捷能提升民族自信心,凝聚民族意志,削弱朝廷負面影響。
至于越南猴子被干得稀碎,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誰會在意這群螻蟻的想法?
張易之將報紙折疊起來,放進抽屜里。
他輕抿一口茶,靈臺漸漸清明。
任何事,他都會往最壞事去做打算。
“林邑國被滅,東南亞諸國會不會聯合入侵。”
“這種可能性極高,沒有緣由的侵略已經寒藩屬國的心,他們一定會將恐懼化為仇恨的怒火。”
“不過對大周造成不了多大威脅。”
張易之捕捉到報紙傳達的訊息,從時間推算,王孝杰行軍之快速,儼然有嶺南部落領路。
按道理,他早就該刻石紀功然后班師還朝,可報紙沒有提及。
張易之不認為是刻意隱瞞,很顯然,王孝杰大軍還屯兵在嶺南。
就是防備南方諸國的反撲!
以武則天的智商手腕,她肯定都算進去了,就算疆土遭到入侵,再不缺糧食的情況下,完全能狠狠打回來。
張易之突然瞇了瞇眼,喃喃道:
“萬一吐蕃加入聯軍呢?”
恐怕連他不會想到,未來大周會陷入何等境地!
神都城。
皇城御書房,鴉雀無聲。
聽完陳子昂的講述,幾個重臣脊骨發寒,仿佛站在雪夜,渾身止不住地顫栗。
可怕!
張巨蟒實在是恐怖!
再這樣下去,此獠真能憑一城敵一國了!
武則天臉上的喜悅被沖刷得一干二凈,站在帝王角度,張巨蟒太有魄力了,這種改革力度駭人聽聞!
可惜此獠這個千年難遇的梟雄人物,卻是她一生最煎熬的對手!
崔玄暐打破沉寂,恨聲道:
“張巨蟒就該待在夷獠雜居的荒野之地!”
不怪他憤怒,此獠的稅務稽查大隊侵占了世族的利益!
書院如筍般冒出的書生士子,削弱了門閥望族的文化影響力!
武則天沉默很久,終于開口了:
“傳召輔國大將軍唐休璟!”
武三思僵硬如死尸的臉龐露出殘忍怨毒的笑容。
狄仁杰跟婁師德對視一眼。
陛下,準備動手了!
其實也在他們的意料之中。
當嶺南捷報傳來,朝廷聚攏了一股勢,借勢而為!
何況聽完陳子昂的匯報,陛下也清楚不能再拖了,更不能當這個人不存在。
一場曠世婚禮鬧得天下皆知,清河崔氏公然在嫁妝里面塞幾千悍卒。
朝廷不動手,長安也快了。
一刻鐘后,唐休璟趨行入殿。
御座上正響起聲音。
“王孝杰進封涼國公,加攝御史大夫,并賜一子五品官,實封食邑三百戶。”
十幾個重臣紛紛開口:
“陛下英明,大周國威日隆!”
唐休璟眼底有絲羨慕之色,軍人就是追求功勛戰績,可惜領略林邑總管的位置沒輪到他。
經此一戰,王孝杰必將躺在那輝煌的功勞簿上,度過逍遙自在、榮華富貴的一生。
唐休璟平復激蕩的情緒,他很清楚,陛下這個時候宣布,極有可能特意說給自己聽。
眾臣的目光也齊齊落在唐休璟身上。
朝堂名將,除了王孝杰就是此人了。
此人也曾跟隨張巨蟒東征西討,但忠誠度也毋庸置疑。
憑借戰功官至武將頂峰、還是典型的棄筆從戎,家眷都在神都的人,叛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武則天審視著殿前男子,她沒有繞圈子,直截了當道:
“朕命令你領兵十五萬,即刻進駐潼關。”
唐休璟一顆心墜入谷底。
潼關,是洛陽去長安的必經之路。
他脫口而出:“臣身體不適,恐難赴任。”
說話的聲音其實并不大,但渾厚至極,就像敲鐘一般嗡嗡作響。
眾臣面露不虞,尤其以武三思最甚,他咬緊牙關,看向唐休璟眼神幾乎噴射出怒火。
以病重為由,極力推辭?
他站了出來,冷聲道:
“帝國需要你的時候,你豈能逃避退縮?!”
“朝廷培養你,不就是為了今天嗎?如果連你唐休璟這樣的名將都當縮頭烏龜,那還有誰能站出來挽救國家危亡?”
陳子昂暗自腹誹,動輒國破家亡,要不你武三思前去沖鋒陷陣?
“放肆!朕容許你說話了?”
武則天怒叱了一聲。
武三思表情難看,啞著嗓子道:
“請陛下恕罪。”
武則天平靜了一會,手指篤篤敲擊扶手,不疾不徐道:
“張巨蟒負恩悖逆,雖然暫時得到了長安,但終究會滅亡。”
“卿若能揭起義旗,摧毀此獠的根基,誅殺這個長瘡的毒瘤,此乃千載難逢的不世之功!”
話音落下,一片寂靜。
陛下奠定基調了。
所謂不世之功,也就是賞賜會異常豐厚,起點恐怕就是封王。
懾于張大帥的威望,唐休璟依然心悸,猶豫不決。
真正隨他征戰,才能深刻明白這個人的恐怖,絕不是空洞言語所能形容描繪的。
唐休璟低著頭,陷入煎熬之中。
殿內的漏刻滴滴作響,他眼睛余光投向群臣,懇求幫助。
狄仁杰暗暗嘆息一聲,唐休璟的優柔寡斷恐怕會為他招來殺身滅族之禍。
現在擺在眼前的無非就兩條路,接戰或者死。
哪里還容得你做墻頭草?
因為你曾經是中山王下屬,你委婉拒絕請求,其實就相當于變相站隊。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殿內氣氛僵硬如鐵,異常詭異。
堂堂一個殺伐果斷的將軍,竟像婦人一般忸怩。
但諸臣能理解,畢竟面對張巨蟒,誰能輕易下決心?
連陛下打算出兵,都經過了長達半年的權衡。
透過一張張沉默的臉龐,唐休璟漸漸明白自己沒有選擇的權力。
人臣不能抗拒君王的命令。
至少,他不會。
“陛下,臣請出戰。”
略帶醇厚的嗓音鉆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武則天似乎并不意外,不過她還是滿意頷首:
“張巨蟒倉促招募的叛軍,根本就不是朝廷天兵的對手。”
“朕相信,你能捍衛社稷,扼殺此獠!”
唐休璟內心苦澀,臉上卻一副莊重嚴肅的表情。
“臣定不負陛下重望!”
不過他慶幸,憑借潼關天險及其堅固的防御工事,唐休璟相信自己還是能夠頂得住的。
可惜一句話打破了他的幻想。
“陳兵潼關,崤函古道,等待中樞的旨意,旨意到達,立刻出關攻長安。”
什么?
唐休璟臉上的震驚掩蓋不住。
放棄天險的憑恃,主動攻擊長安城墻,還是張大帥固守的堅城?
那精準的火器轟炸,誰頂得住?
大帥極有可能秘密研制了殺手锏,咱們攻城,跟找死沒兩樣。
他喉頭滾動,顫聲道:“陛下,臣建議等待長安內部自行崩潰。”
等待……
眾人情緒復雜。
他們瞥了眼陛下日漸衰老的帝顏,她老人家都有曾孫了!
而張巨蟒剛結婚,第一個孩子還沒出世。
陛下耗得起?
歲月是最無情的東西啊!
觸及到一道道隱晦的目光,武則天頓覺銳器在捶打她。
蒼老年紀是她最不愿想起,仿佛像是極力逃避的一道傷疤。
“朕意已決,你只管等待詔書!”
武則天聲音冷冽森然。
說完厲聲道:“傳召武攸止!”
“遵命!”內侍領命而去。
狄仁杰似乎意識到什么,額頭的皺紋更深刻了。
他對陛下進軍潼關這個決策沒有異議。
拖下去對大周社稷有害,還不如直接壓迫。
陳兵潼關,一旦長安出現破綻,中樞旨意到達,大軍幾天就能抵達長安城下。
何況陛下并非將戰略全部寄托在唐休璟身子。
別忘了,還有一個能文能武的宰相魏元忠。
那才是陛下的底牌。
只論兵事,魏元忠也不弱于王孝杰,他領兵從隴右過去,就能以掎角之勢遙相呼應唐休璟,包夾長安城。
不到萬不得已,陛下是不會動用魏元忠,因為那意味著中原大地陷入戰火之中。
不多時,一個瘦骨嶙峋的傴背塌鼻男子進殿。
此人就是武家武攸止,看上去一副癆病鬼的模樣。
要是在戲臺上,這副尊容上去演奸臣絕對是不用化妝的。
“微臣參加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攸止神色謙卑,露出一個丑陋的笑容。
隔著很遠,陳子昂就嗅到此人身上諂媚的氣味。
陛下又出昏招了!
武則天面無表情,淡淡道:
“朕任命你為兵馬都監,管理駐軍,帶兵作戰。”
武攸止跟武三思悄悄對視,顯然早就提前得到消息。
可他臉上的笑容還是溢出來了,大吼道:
“臣一定不辜負陛下隆恩!”
“荒謬!”陳子昂還是改不了噴子本性,他怒聲道:
“軍中多有掣肘,不利于排兵布陣,倘若貽誤戰機又該如何論罪?”
唐休璟面無表情,無人能揣摩他的情緒變化。
所謂兵馬都監,說直白點,就是監督他這個統兵主帥。
武則天咽下喉間嘆息,淡淡道:
“朕意已決!”
她何嘗不知道弊端?
可她又什么辦法,不監督的話,一旦唐休璟反叛,那洛陽無險可守,恐怕會被張巨蟒踏平。
她賭不起!
而武家族人再廢物,至少屁股絕不可能坐歪,這是最為關鍵之處。
武三思陰森森的目光打量唐休璟。
他倒不擔心這廝腳底抹油,一溜煙逃了。
就怕這廝爛泥扶不上墻,像紙一樣不堪一擊!
一旦察覺到這廝的無能之處,必須立刻讓陛下換帥。
天地萬物總是相生相克,可張巨蟒卻是例外。
武三思不認為唐休璟有資格做此獠的天敵。
普天之下,唯有孤,才會是張巨蟒生命中的夢魘!
自從他一手主導林邑國的覆滅,他骨子里軟弱消失,渾身充斥磅礴的自信心!
他有一股強烈的預感。
張巨蟒,離死不遠了!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又是大半個月過去。
七天前,唐休璟率大軍開拔,即將入駐潼關。
中樞旨意一下,戰火將燃!
江山,權力,終歸要回到疆場上。
五鳳樓,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冰冷徹骨的寒風格外讓人清醒。
廬陵王妃韋玉低著頭,接受女皇目光的審訊。
“李桀怎么不親自來?”武則天語氣清涼。
韋玉略默,低低道:
“回陛下,王爺略感風寒,身體不適。”
“呵呵……”武則天冷笑一聲,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猶記得東宮葬禮,朕的兒子是多么意氣風發,如今又回歸懦弱無能的本性,朕倒有些失望。”
韋玉將藕臂縮進袖子,勉強遏制渾身每個毛孔的寒意。
“你的來意朕很清楚。”
武則天手撐欄桿,眺望白茫茫地天地:
“裹兒一定會嫁給他,至于何時,朕自有安排,你就不必插手了。”
韋玉神色難看,眼底有一絲怨恨。
安排,安排,安排!!!
蜀中賤婦的娃都快落地了!
“你很不滿?”武則天似有所覺,不動聲色道:
“京兆韋氏跟張家聯姻這件事,朕還沒找你算賬。”
“你別再惹到朕,否則朕真有可能廢掉你王妃之位。”
韋玉毛骨悚然,手腳冰涼。
她鼓起的勇氣一下子就崩潰掉。
在這個女人面前,她比王爺更不堪,更為懦弱無能!
“滾!”
冷冰冰的一個字擊打雪花。
“兒臣告退。”韋玉慘淡著臉離開。
武則天接過宮婢的暖爐暖手,自言自語道:
“朕尚在,豈能容你蹦跶?”
就在此時。
“陛下,大事不好了!”
身材肥胖的婁師德艱難跑上頂樓,氣喘吁吁道:
“臣剛在政事堂接到急報,稱南亞諸國聯軍十六萬,正往北而來!”
“蜀中魏相發急報,稱防線松動,吐蕃有進攻意圖,請朝堂在隴右整頓軍備。”
他一口氣說完,武則天一張臉陰沉如水,渾身的冷意幾乎能冰封這片雪地。
來了!
這群蠻夷真敢入侵天朝上國!
她寒聲道:“立刻傳召吐蕃使節覲見!”
室利、佛逝、驃國,真臘等國不足為慮,唯獨吐蕃比較棘手。
但其實沒有出乎她的意料。
她可以用吐谷渾交換。
讓吐蕃把兵力對準吐谷渾,也就是張巨蟒的勢力范圍!
這才是她滅掉林邑國的完美計劃!
“是!”婁師德點頭。
可他剛轉身,就跟狄仁杰擦肩而過。
婁師德不解,難道狄相又來重新匯報一遍?
“朕知道了!”
武則天淡淡道,語氣恢復平靜。
可狄仁杰表情很罕見失去控制,他聲音極度嘶啞:
“陛下,安西大都護公孫雅靖八百里加急傳來急報,安西四鎮遭受西域聯軍入侵,幾乎失守淪陷!”
雪中仿佛有一道驚雷綻響!
武則天表情驟變,身體慢慢僵硬,雪花落在身上,似乎成了一個尊貴的雪人。
婁師德滿臉震撼,這怎么可能!
狄仁杰握著急報的手微微顫抖。
他能猜到南方諸國入侵,甚至預料到吐蕃寇邊。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西域!
安西四鎮是帝國最精銳的兵馬,能用到幾乎淪陷這個詞匯,那西域該出動了多少兵馬?
有多少個國家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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