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緣看著手里的猩紅氣息散去，白皙指尖上悄然多出一道灼痕。
他閉眸沉思許久，淡淡道：“所謂真境，實則就是用各種途徑，來實現小天地對現實世界的影響？”
將觀想出的虛幻之物，具象化為實實在在的東西。
“現實世界？”楊戩將這個陌生詞匯咀嚼兩遍，似乎覺得頗為有趣。
他低頭看向沈緣，譏諷道：“若是換成個初窺第六境門徑的小修，能有此明悟，我還贊你一句天賦異稟，可你一個已經掌握部分顯化手段的人，還需要總結這般人盡皆知的常識？”
沈緣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他的顯化殘卷來自萬妖殿獎勵，很容易讓別人錯估他的水平。
較真起來，沈緣甚至還不如那些小修，就連當初突破第六境，他也是滿頭霧水，直到聽了后土娘娘講法三年，這情況才稍微有所好轉。
楊戩并沒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顯化是一條難度極高的道路，成效卻并不明顯，相比之下，祭煉更適合我們這般肉身相搏的武者。”
“以生靈之魂，加持自身。”
說著，他眼神淡漠：“我的天地內，有三千七百萬將士，若是將其盡數祭煉，本真君可稱三界第一行者。”
聞言，沈緣提醒了一句：“是一次性的三界第一行者。”
那猩紅氣息僅僅持續了幾息時間就散去，說明這手段只是暫時的加持。
楊戩眉尖跳了跳，臉色微微發黑，懶得搭理他。
“哪怕只有一次，那也是第一。”哪吒笑著插了句話，意味深長道：“況且，只要你一直不用，那你就永遠是第一。”
祭煉真正強大之處，便在于其的威懾力。
所有人都知道你有此等搏命的手段，盡管只能用一次，但任何人都不愿意成為那一次的目標，這就已經足夠了。
“我有個問題。”
在這種嚴肅的事情上，沈緣也很知趣，并沒有胡攪蠻纏的意思：“小天地也是天地，生靈亦有意識，你這般無故行殺伐之舉，豈不是搞得人心惶惶，天地生靈誰還會去修行？”
反正無論怎么修煉，不知哪天被當成祭品，莫名其妙就死了，那還修個屁。
當整個天地內的生靈都只想茍活的時候，主人的境界同樣會停滯不前。
聽了這話，楊戩重新坐了回去，沉聲道：“所以修行祭煉之道，最重要的便是規矩二字。”
他側眸看去：“突破第六境之時，就要在生靈心中定下規矩，讓他們知道，犯了錯便會挨罰。本真君的天地內，設有天牢大獄萬座，其內羈押的皆是罪人，通常情況下，我只會在其中挑選祭煉之物。”
“不要輕易破壞規矩，自然不會出現你想象中的情況。”
聞言，沈緣安靜下來，陷入沉思。
如果把第六境當作開公司，顯化就是經常帶員工出去放放風，講講人生道理，大家一起開開心心的團建，喊喊口號，從而凝聚人心。
祭煉很明顯是另一條路，令行禁止，遲到扣錢，早退扣錢，摸魚扣錢，扣錢扣錢……老周扒皮了，遲早被推翻！
但自己卻又有不同。
人家的公司都是白手起家建起來的，沈緣卻更像是空降的領導，下面的人根本不服管教，別說規矩了，他甚至無法傳達意思下去。
楊戩和哪吒將青年的神色收入眼底。
他倆臉上同時涌現出一抹古怪：“你該不會……”
沈緣老老實實的點頭：“猜對了，它們確實不聽我的。”
更準確的說，是根本聽不見。
“若是都不愿聽你的，你當初是如何將它們觀想進天地的？”楊戩疑惑的皺緊眉頭。
沈緣伸出手掌，在脖子上晃了晃。
哪吒愣了楞，整個人都是陷入呆滯：“直接殺？”
少年誤會了沈緣的意思，以為對方是那種靠殺戮保證合道之地統治力的殘暴人物：“你就不怕后土娘娘知道了，一巴掌把你按死在地上？”
“要找也是找大天尊，跟我沒關系。”沈緣淡淡道。
他所殺的妖物，大部分都是犯了天條的，奉命行事罷了。
楊戩想不明白此事跟自己舅舅有何關系，他也沒興趣去理會：“其實并不是什么大問題，規矩也不是靠嘴巴說出來的，眾生皆有智慧，只要有足夠嚴厲的懲罰，他們自然會摸索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我們不也是這樣？”哪吒伸了個懶腰。
三災六劫，天地重開，風吹火燒，雷劈斧鑿。
又哪有什么人告訴過他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下輩子注意點就好了。
“無規矩，不成方圓。”楊戩隨意找了個位置盤膝而坐，開始調息吐納：“有什么問題便叫醒我。”
沈緣起身回到石床上，端坐其上，平氣靜神，將心念沉入妖界之中。
外界經過這些年，其內時間流速更快，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妖獸數量從最初的數萬頭，此刻早已增長了百倍不止。
沈緣漫無目的的在其中游蕩，他于深海之中看見了那頭孤獨的老蛟，正在小心翼翼的埋葬第一千八百位愛妾。
又在一座寶殿中看見了兩頭白骨妖，它倆正帶著浩浩蕩蕩的小妖對著一座神像行跪拜大禮，眾妖神色肅穆，口中吱吱呀呀的念著祝詞。
沈緣挑挑眉，如果沒猜錯的話，眼前這一幕的緣由，大概是自己很早以前從幾頭白犀手中救下了這倆骨頭架子。
估計兩妖是把那一幕當作神跡去對待，然后變成了兩個神棍。
至于那些白犀……
沈緣朝遠處看去，最恢弘的高山上，立著一尊碩大的犀牛雕像。
這群小東西，早已演變為了妖界中最大的部落。
“所以，我要立下什么規矩？”
沈緣陷入沉思，正所謂大道無情，但若是大道突然有了感情，對這眾生也未必是件好事。
懲惡賞善？
在這些不同的種族里，一群未開化的妖物，實在很難去定義什么善惡。
恃強凌弱是惡？
若是換一種說法，弱肉強食又如何？
再退一萬步，沈緣對蛟龍和白骨妖的感情肯定是有區別的。
前者死了就死了，后者則是不免有幾分善意。
但對于它們而言，從一出生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這肯定是不公平的。
之前任妖界自由發展的時候還沒覺得，現在真要插手管束……
“真是有夠頭疼的。”
沈緣苦笑著揉揉眉心，他的任何一個念頭，都會從根本上影響到整個妖界。
這種新奇的體驗，讓向來果斷的他，一時間也是變得有些束手束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