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守法悲憤的看著他……
“家叔意外失足墜落城墻,外間謠言為閣下所害,實乃別有用心之徒欲構陷閣下,今日于此言明,家叔之死實乃意外,與他人無關,雖與閣下各為其主,但終不能以無中生有之事相冤。”
他卻只能這樣說。
“你真會說話!”
楊豐指了指他說道。
然后他在孫守法悲憤的目光中徑直走了。
“哈哈哈哈……”
邊走他還邊笑。
孫守法則長出一口氣,不過細想起來其實也沒多大點事,首先孫礦是失足墜落皇城,這是皇帝陛下親自作證的,至于如何隔著一米多高的女墻失足出去,這個就沒有必要解釋了,反正天下絕大多數人也沒看見過皇城。所以只要孫家繼續咬住這個失足墜落,那么終究別人也不好繼續堅持,說到底孫家勢力還在,可以背地里笑話他家窩囊,但公然打臉就要面對孫家的憤怒。
治不了楊豐還治不了別人?
五代九尚書的世代簪纓家族怕誰呀?
如果最后楊豐失敗,以孫家的實力當然有能力繼續下去,如果楊豐贏了那誰又敢說出真相?第一代人的確可以記著實情,可過個幾十年,誰還知道孫礦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時候孫家還用擔心顏面嗎?
不存在這種事了。
所以只要家族還在,終究一切都會過去的,相反家族沒了才是任人評說。
而就在孫守法決定以后動用整個家族力量維護這個謊言時候,楊豐已經走到了那些銀子旁邊。
第一輛車旁一個老者謙卑的笑著。
“陸世伯。”
方孟式趕緊行禮。
“陸?”
楊豐疑惑地看著老者。
“犬子無知,疏于管教,多虧閣下出手,老朽已經命人抬著他去向陳四登門道歉,并以銀千兩為其湯藥費。”
老者趕緊說道。
“深明大義!”
楊大帥一本正經的說道。
不得不說這都是懂事的人啊。
然后他在老者諂媚的目光中看了看車里的銀子,這些是直接從葡萄牙商船上搬下來的,并非大明目前使用的銀錠,絕大多數都是西班牙的比索銀幣,這是目前海上通用的貨幣。不過多數都是南美鑄造,這時候南美的西班牙人有多處鑄幣廠,墨西哥,利馬,波多西都在鑄造這種,然后直接跨越太平洋送到馬尼拉再送到大明。
大半個世紀的時間里,持之以恒的不斷輸送,每年數以千萬計,西班牙國王的命令都阻擋不住給大明送銀子的狂潮。
所以說大明士紳為什么不喜歡搞出海貿易的原因就這么簡單。
能在家躺著收銀子,為什么要出去?
楊豐隨即向一個押運的民團團丁示意了一下。
后者茫然的看著他。
楊虎隨手摘下他的笠盔然后遞給楊豐,楊大帥拿著笠盔向這些銀幣里面猛然一插,直接抄起一笠盔銀幣,然后對著警戒線后面的百姓撒了過去,后者瞬間一片發瘋般的尖叫,一個個趕緊低頭撿錢。然后楊豐繼續再抄起一笠盔,對著另一邊的撒出去,隨后把笠盔交給了楊虎,后者接替他往外撒錢,其他護衛示意推車子的團丁跟著向前移動。
然后一邊向前一邊繼續給百姓撒錢。
“我就是楊豐,他們所說的那個食人妖魔,當然,我肯定不吃人,我也不是什么夜御百女,事實上我至今單身,我就是一個帶著窮人打土豪分田地,讓窮人可以豐衣足食的人。而且我已經可以讓南直隸的窮人都吃飽飯,都有衣穿,讓所有種田的人耕者有其田,讓城市里做工的人能夠得到足夠養活全家的工錢,我還給他們的孩子建學校,建醫院,養老院,孤兒院。
我也會來浙江這樣做。
但現在我還顧不上,所以你們可以等著我,等我再來的時候,你們也可以和南直隸的人民一樣。
等著我。
我會回來的。”
楊大帥跟在后面對著那些撿完銀子的百姓說道。
那些百姓面面相覷,緊接著開始有人給他跪下了,還有不少人都哭了起來。
“站起來,不要跪,挺直腰桿做人,不要害怕這老爺們,看看他們在我面前的丑態,你們不需要怕他們,他們壓榨你們,他們鞭打你們,都不用怕,很快我會帶著你們把他們對你們做的一切都還回去。現在壓榨你們的人,等我再來時候你們可以抄他們的家,現在鞭打你們的人,等我再來時候,你們可以把他吊死在樹上。
等著我。
等我再來時候一切都會得到清算。
把你們的賬簿記好,什么樣的債就要他們用什么償還,你們流的血,也要讓他們用血來償還。
你們流的淚,也要他們用淚償還。”
楊豐繼續蠱惑著百姓。
他后面那些看著他的士紳們,一個個就像看著強大而又不可戰勝的妖魔,恐懼,仇恨,但卻又只能繼續卑躬屈膝著。
銀子繼續撒著。
楊大帥繼續蠱惑著百姓。
他們就這樣向前,在萬民叩拜中向前……
說到底楊大帥對浙江目前的瘋狂也很難接受,他至少要逼迫這些士紳以后收斂些。
有這次嚇唬就能有點用處了,說到底這些士紳也知道不保險。
南直隸那些士紳的下場他們也都知道,所有投降的地方,都展開了類似楊豐在桐城所做的,由那些百姓決定是否對士紳進行清算,如果是那些罪大惡極,是真會在百姓的一致要求下打靶的。同樣如果浙江的士紳們現在做的太狠,真正激起了民憤,那么萬一最后失敗,連投降都不免一死,這種情況下至少也得收斂到不至于天怒人怨的地步。
這就可以了。
至少今年浙江還不在楊豐的名單上,事實上他短期內顧不上這里,和北方士紳的仗才是目前最主要的,而且這些士紳的發展并非全是壞事,他們本質上正在從舊式的士紳向資本家轉變,連宋應昌這些老派官員都看不慣,就是因為這些人正在脫離他們眼中的傳統士紳。
這對于底層來說的確正在遭受新式的剝削,但對于這個國家的發展來說,卻是有益的。
浙江的工廠正在收割全世界的財富。
一座座蔗糖廠,絲綢廠,瓷器廠,茶廠,甚至鋼鐵,造船等等統統都在像春天雨后的野草般瘋狂萌發生長。
連出版業都無比繁榮。
浙江士紳甚至開始生產自鳴鐘,玻璃器皿,連他的望遠鏡都出現山寨版。
自由資本主義在初期的繁榮,在這里得到盡情展現。
士紳的瘋狂也正是因為沒有了皇權束縛,完全打開新世界大門后,那種無限光明的未來在展開,他們的每一步都是驚喜,然后不停的驚喜讓他們迅速淪陷在了這個新世界,以至于他們忘記了一切,只剩下發瘋般向前,沉淪在白銀的海洋里無法自拔。
這也是浙江士紳在他面前表現的如此卑微的原因。
為了能繼續這樣的日子,他們才不在乎顏面,只要能茍安下去,就是讓他們跪著也無所謂。
賺錢嘛,不寒磣!
同樣他們也不在乎掏點歲幣。
他們真不在乎歲幣,一年一百萬兩的歲幣,對他們來說完全不值一提,寧波海關去年一年涌入了超過五百萬兩,這還僅僅是開始,今年光這第一批到達的葡萄牙商船,就給他們帶來三百萬兩。現在整個浙江的士紳,都在寧波城內等待著這場貿易的狂歡,各種商品都囤積在碼頭,等待和葡萄牙人交易,然后瓜分他們帶來的三百萬兩白銀。
而且他們不僅僅是和葡萄牙人貿易,還偷偷同倭國貿易,實際上浙江這邊一直在和倭國貿易。
至于大明和倭國的戰爭……
那個關他們屁事,他們又不是萬歷朝,偷偷給倭國賣槍炮的都有。
這時候正在朝鮮進行戰爭,實際上準確說正在和李如松糾纏的倭國,正在滿世界購買能買到的武器。
他們在朝鮮掠奪的金銀,很大一部分正通過貿易流入浙江。
資本家嘛!
不給敵人賣軍火的資本家不是一個合格的資本家。
銀子又沒有國界。
楊豐其實也很想看看,這些家伙最終能發展到什么地步,這種發展可以說從未有過的,和清末那些完全不同,清末實際上是買辦為主,但這時候可不是,這時候的士紳是真正對外輸出。
寧波城外。
“我覺得你還是跟我一起走吧,你留下來也很尷尬,尤其是再看到你那些世兄們,似乎劉宗周也是你世兄吧?”
楊豐真誠的說道。
“我要走就走,為何要和你一起。”
方孟式白了他一眼說道。
“難道你現在不是一直跟著我?”
楊豐說道。
“呸,大路朝天,難道只有你走的?”
方孟式紅著臉怒斥之。
然后楊豐慢慢湊到她身邊,還沒等她清醒過來,就一把抓著她后背衣服,再次拎了起來……
“跟著就跟著,又不是什么難為情的事情,何必再嘴硬!”
他說道。
“你放下我!”
方孟式在他手中掙扎尖叫著。
然后楊豐拎著她直接走上了旁邊的內河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