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
“你們這些狗東西,想造反嗎?”
第八旅副指揮兼重炮營營長鄒人昌拎著短槍,帶著幾個原本在喝酒的軍官沖出校場旁的大堂喝道。
他也是麻城人。
同樣也是麻城的世家子。
明朝湖廣科舉第一就是黃州府……
黃岡學生明朝時候就已經威名赫赫,麻城,黃岡,全都是能和蘇常各縣一較高下的科舉重地。
尤其是麻城,一個縣科舉實力吊打天下百分之八十的府。
定勝軍的構成就是世家子帶著技術兵種組成旅常設部隊,也就是炮兵,騎兵還有工兵等等,但主要作戰的步兵營由各縣組建,也是地方上士紳子弟帶著自己的宗族,也可能不只一個宗族,有錢的縣甚至可以組建不只一個營,沒錢的縣可能得幾個一起組成一個營。
軍餉自備。
朝廷只負責旅直屬部隊和軍直屬部隊的軍餉。
當然,彈藥之類后勤統一供應。
戰時根據作戰任務不同,由熊廷弼那里調派不同數量的營給旅指揮,然后旅指揮就可以帶著這些步兵出戰了。
這種軍制的確最大限度保證了定勝軍的純潔性,而且還省錢,尤其是對于稅收能力偏弱的弘光朝,這種類似美國大陸軍的地方拼湊方式,對于弱朝廷來說無疑是很完美。唯一的問題就是,這樣讓朝廷更弱了,但無論熊廷弼還是鄒元標這些都不在乎這個問題,本來這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目的,用不著搞得太過于明白了。
但技術兵種這個終究還是得由真正老兵組成。
這個和那些步兵炮灰不一樣。
步兵炮灰需要的只是會開槍能端著上刺刀的鳥銃沖鋒,再加上部分擲彈兵扔手雷,至于營屬的野戰炮,那個其實完全不需要什么技術,實際射程和斑鳩銃差不多的小炮要什么技術,只要會對著目標直射就行了,本質也就是個超大號的霰彈槍。
但重炮不行。
這東西全靠老兵才能玩的轉。
伴隨著鄒營長的怒喝,他對面帶著士兵涌向這邊的張普抬手一槍,倒霉的鄒營長應聲倒下……
“殺了這些狗官!”
張普吼道。
士兵們手中鳥銃紛紛噴出火焰。
那幾個軍官和他們的副指揮一樣,在槍聲中慘叫著倒下。
而士兵中間沒有槍的趕緊沖上去,撿起他們身上的燧發短槍,張普自己也把轉輪打火短槍換成燧發短槍。
不過大堂內還有不少軍官,這座大堂就是他們的營部,尤其這些軍官還都帶著親兵,他們在鄒人昌后面一看兵變,立刻跑回去用桌椅之類堵住門,然后在后面和窗口向外射擊。張普和手下士兵與他們對射著,但火力無法壓制對面,畢竟他們其實是炮兵,而且還是重炮兵,只是部分士兵配備鳥銃,而這些軍官和親兵都是燧發短槍。
當然,他們也不需要鳥銃……
“閃開,都閃開!”
他們后面吼聲響起。
所有士兵趕緊閃開,緊接著他們后面推出一門大炮。
大堂內立刻響起驚恐的尖叫,然后那些軍官和他們的親兵不顧一切的沖出。
那大炮旁邊另一名伙長帶著憨厚的笑容,將點火桿的火繩直接杵進了后面的點火孔……
“轟!”
炮口火焰噴射。
七斤或者說九磅炮在瞬間噴射出一百四十枚霰彈。
下一刻大堂前看不到一個站著的了。
“看把你們能的,這是炮!”
那伙長得意的笑著。
然后那些沒有火槍的士兵蜂擁而上,迅速瓜分那些死尸的裝備。
而就在這時候,更多士兵趕到,軍營內其他各處槍聲也在不斷響起,很顯然起義士兵還在清理那些軍官,這座軍營規模不小,畢竟也是近六百人駐扎,還有他們的裝備和物資儲存。不過戰斗也沒有持續多久,很快那些伙長們就帶著自己部下兄弟,推著一門門七斤炮和野戰炮趕到。他們的重炮營編制包括兩個七斤重炮哨,每個哨八門七斤炮,另外還有一個野戰炮哨,同樣是八門野戰炮,這個主要是陣地近防的。
另外還有一個步兵哨護衛。
現在這些士兵和他們的大炮,絕大多數都在大堂前的校場聚集。
“兄弟們,都知道相國到武昌的消息了嗎?”
張普站在點將臺上喊道。
“知道!”
“知道!”
所有士兵都在高喊。
這些士兵也罷,低級軍官也罷,可以說百分之八十都是當年被釋放的。
楊豐一次俘虜十幾萬大軍,熊廷弼不可能避免這種情況,再說他也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
而這些人這些年始終盼望的,也就是楊大帥西征。
要不然怎么張普都能一呼百應,這種事情不需要提前準備,就是喊一嗓子讓他們知道而已,剩下也不需要動員,他們自己就會加入,但凡經過了上次應天之行教育的,都明白自己該站哪邊。
“既然如此,那就不廢話了,起義的時刻到了,咱們等了這么多年,也終于等到頭了,咱們用不著麻煩相國,咱們自己拿下武昌,殺出去,殺光那些狗官和土豪劣紳,殺光那些害人蟲,跟著相國,咱們重新殺出個朗朗乾坤。
殺,殺,殺!”
張普振臂高喊。
“殺,殺,殺!”
“殺出個朗朗乾坤!”
士兵們振臂高喊。
就在同時一個伙長拿出一塊紅布,然后他們就這樣把它綁在旗桿,張普接過這面明顯過于簡陋的旗幟,在自己的頭頂揮舞……
“走,推著大炮,拿好鳥銃,咱們進攻巡撫衙門!”
他吼道。
然后他就那么扛著旗幟跳下點將臺。
士兵們向兩旁分開,他高舉這面旗幟走向軍營大門,后面那些士兵們推著一門門大炮,帶著一輛輛彈藥車,在那些護衛的火槍兵保護中,跟隨著張普沖出軍營。他們的這座軍營實際上就是過去的楚王護衛,旁邊是原本的武昌左衛,也是一個步兵營的駐地,軍營的戰斗早就已經驚動了外面,他們出門時候這個營已經趕到。
然后……
“開炮!”
看著匆忙沖向這邊的步兵,張普將手中旗幟往地上一插,站在最前面吼道。
他身后已經出來的一門門大炮就地架好,前面遮擋射界的士兵迅速讓開,一個個炮口在對面驚恐的目光中,直接對著步兵們噴射火焰,密集的霰彈狂風暴雨般橫掃步兵。在這種街道上,大炮加霰彈真的無敵,什么步兵騎兵都沒用,別說多門大炮齊射,就是一門大炮加霰彈,也能輕松鎖斷街道。
七斤炮的小號霰彈,一次可以裝填一百四十一枚。
就這年頭街道正常寬度,一炮放倒整個正面。
尸山血海的另一邊,步兵們驚恐的逃跑……
而此時梅之煥正發瘋一樣鞭打他的戰馬,在街道上狂奔向他的旅部,他的旅部實際上在之前的總兵府,距離重炮營的軍營并不遠,就是從門前橫街向西走一段然后折向北。
但巡撫衙門在城北啊!
中間隔著半個武昌城呢!
“閃開,快閃開!”
梅旅長焦急的吼叫著。
他前面的親兵也在狂奔中不斷鳴槍,催促擋路的百姓趕緊讓開。
遠處的炮聲已經很清晰了,哪怕還不知道究竟怎樣,梅之煥也很清楚肯定是自己部下兵變了。
同樣以他的頭腦也能猜出為何兵變。
下游武昌城內刁民造反,謠言楊豐到了武昌……
這是謠言,他很清楚楊豐不可能到武昌,熊廷弼對楊豐行蹤盯得很近,這時候楊豐應該在徐州,去指導修黃河去了,而且不只是紅巾軍修黃河,還逼著方從哲在河南調集人力同樣修上游段。這種事情對河南士紳也是好事,所以方從哲也就只好屈服于他的淫威,在開封和歸德段也修黃河,楊豐正在親自坐鎮,要確保明年黃河安全。
他不可能又跑到武昌。
而且他這時候也不可能西征,目前一切都已經談妥,就等著明年會盟,這種時候他還西征個屁啊!
多此一舉嗎?
所以這件事完全就是個謠言。
然而就是僅僅一個謠言,卻讓那些刁民和士兵毫不猶豫的行動起來。
這一刻的梅之煥,真的有一種絕望感。
為了抵抗這個惡魔一樣的男人,他們可以說竭盡全力了。
他一個正牌的士子都棄文從武,他們全力以赴打造出了一支堪稱強悍的軍團,他們的定勝軍也不是沒打仗,湖廣這地方土司叛亂不斷,可過去那些一叛亂就搞的西南擾亂的土司,現在隨便開過去一個旅就輕松鎮壓,而且傷亡很小,所以哪怕是那些將門,也承認定勝軍之強絲毫不輸九邊的精銳。
他們為了維持這支軍團,還建立了繁榮的工商業。
前所未有的繁榮。
過去只能靠給江浙賣糧食的湖廣,現在工商業之發達甚至超過過去的蘇松。
一年產鐵五千萬斤,加上江西得超過一萬萬斤,因為產量太多,鐵器廉價,民間農具基本上都已經換成鐵制。
木犁絕跡。
可他們都做到這種地步了,為什么還是敵不過一個謠言?
楊豐真來他們也認了。
可明明白白這就是個謠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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