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氛圍逐漸變得輕松而愉快,盛總督甚至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程禾新心里的那口氣終于放下了去,正考慮是不是也要上去說兩句時,忽然看見不遠處一輛總督府的越野車飛馳而來。
還沒等車停穩,總督府年輕的幕僚長凌華月就從上面跳了下來,快步走到總督面前。
“總督,這是雷人杰傳回來的長山郡電報。”
盛懷軒笑道:“出什么事了?不會是林文錢花完了,叫雷人杰給我打的電報吧?”
凌華月微微搖頭,他俊美的臉龐在月色下顯得尤為有魅力,如果不是那一身剪裁合體的男性正裝,許多人都要把他當成絕世美女了。
“是民變。”
他峭薄的嘴唇吐出這幾個字,令現場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大規模的。”
盛懷軒的笑容不見了,他開始仔細閱讀電報。而周圍的人都是急得抓耳撓腮,卻又不敢出聲打擾總督閱讀。
凌華月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他冷冽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個被冰封住的美人。
程禾新一直以來都深恨他這種做派,但卻毫無辦法,現在總督府除了總督之外的三大支柱,內務總長梅新干,幕僚長凌華月,州政廳主任諾佩斯,地位都穩壓他一頭。
平日總督不在時,一直都是這三個人拿主意。
現在,三巨頭中的兩位都到了現場,如同左膀右臂一樣站在總督身旁,就更沒有他一個首席秘書說話的份了。
程禾新甚至把這種怨恨都轉到林文身上去了,他那天明明已經那么幫他了,開了總督專車,駁了那個禿瓢的面子,專程帶齊了司儀給他撐場子,結果那家伙還是沒有壓住局面。
真是廢物!
程禾新忿忿地想,枉費總督這么看重他!還廢了那么大功夫給他弄來節度權,結果一點作用都沒有。
還不如換我去。
正胡思亂想間,盛懷軒已經看完了電報,肅然的臉上迸出一點笑容。
“這小子,真是出乎我意料。”
凌華月點點頭:“非常工于心計,擅長布局,操縱人心,該下手時沒有半點猶豫,狠厲果決,是個面純心黑的狠角色,絕對不能被他表面上清純青澀所欺騙,否則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我以后得小心防備他。”
在總督身旁用眼角縫看完了電報的梅新干咳嗽一聲:“膽量超乎想象的大,肯定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依仗。要仔細查一查,總督身邊絕不能有隱患。”
凌華月贊同道:“沒錯,總督大人要小心他將來反水,此子不是池中物。”
程禾新張大了嘴,感覺他腦殼里有什么東西裂開了。
盛懷軒失笑搖頭,這兩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謹慎、胸懷太狹窄了。
又看了一遍林文平亂的過程,盛懷軒忽然有一種心潮澎湃。
這是年輕的感覺。
他閉上眼睛,仔細想象當時的場景,想象如果是年輕的他站在那里,會是怎樣做。
片刻之后,他睜開眼睛,神采飛揚,多年不見的精神氣從早已沉淀在靈魂底部的沼澤中泛起,讓此刻的總督看起來年輕了十歲。
他笑著說:“你們別這樣,我也會的,這小子很好。”
他指著電報上的那一條:“除了不知道他怎么揪出的這些特務,其它的,我也會辦的。”
“我也,能辦的。”
凌華月與梅新干互看了一眼,忽然齊聲道:“總督大人!您現在是東秦州的支柱!帝國希望的燈塔!”
“您身后總督府中的數萬人都仰賴著您!”
“您身旁的數十萬與您并肩戰斗過的兄弟都仰賴著您!”
“您肩上東秦州一億一千萬民眾都仰賴著您!”
“新的帝國……”
“好了好了。”
盛懷軒掃興地揮手,像是要趕走這股涌上來的平俗忍受之氣,把電報都打亂了。
“我知道,不需要一直提醒我。”
強盛、堅韌、堅如鐵石的精神面孔又回到了盛懷軒身上,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轉而說道:“總之,這是好事,極大的好事,這是我們的一場大勝,這小子給了我一個最大的驚喜,帝國本部和最高評議會的那些豺狼狗豹魑魅魍魎,只怕此刻已經氣炸了肺,如果他們知道的話。”
“洪災給他們帶來的優勢已經沒有了,現在輪到我們了。”
他沉吟了一會,說道。
“你們回去之后草擬一份救災的嘉獎電報,把這份電報同時登上東秦州所有報社,但不要提長山郡的名字。”
“聯絡勝州和南州,告訴他們,條件我同意了。但有一個額外要求,以‘程序重要還是人命重要’為題做主題宣傳,必須覆蓋他們境內所有媒體,持續最少一個月。”
“通知雷人杰,讓他轉告林文,抓起來的那些特務間諜,一個都不要放,全都壓在牢里關著,誰來了都不好使。”
“還有告訴他,晚一點,總督府將發放一部分災款,讓他不用著急。”
在極短的時間內,總督盛懷軒相續做出了無數部屬,從穩定勝勢的,到反攻清算的,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滴水不漏,梅新干和凌華月也不能找到一絲錯誤。
那個男人又回來了。
梅新干和凌華月心中均是欣慰,但面上絲毫不露,只是恢復了往常的樣子。
凌華月又變成了冷艷高貴的冰霜公主,一面記下所有部屬,一面在腦中補充細節,一面已經開始指派任務。
忽然他又想到什么,說道:“總督大人,雷人杰在發完電報后還跟我說,林文的殺人手法干凈利落,對肌肉、對力的掌控已經達到了極致,就是他也略有不如。顯然,那小子一定不是普通的練家子,我們就此往回仔細查一查他的路數,應該能挖出不少信息來。”
盛懷軒搖搖頭:“無關緊要,別做多余的事。”
凌華月低下頭沒有說話,但他眼底的神色表明他并沒有放棄。
梅新干看著電報的最后部分,忽然笑了笑,咳嗽一聲說:“小盛啊,小公子這么崇拜你,把你以往的每一件光輝事跡都記清清楚楚呢。”
盛懷軒神色不動,只是微微搖頭:“他太浮躁了,眼界太窄了,讓他見識一下這世界之大,知道一點天高地厚,也是好事。”
梅新干指著電報最后額外附著的一部分:“你看,他們把年輕的你和林文做比較,小公子可是拼命在維護你呢。”
此刻的盛懷軒已然沒有了任何動搖,他看了兩眼,評論道:“不能這么比。這小子還是不成熟,只看到了表面。”
“我當時雖然官位不大,實權卻很重,還有已經是儲君的李龍興站在我身后。”
“林文這小子卻沒有任何依仗,我除了給了他節度權,并沒有給于他其它實質上的支持。而他面對的,卻根本不是他這個層級該有戰斗——我的敵人轉頭去對付他了。”
“甚至他還遣走了雷人杰,意思大概是表明不想這么快站隊,卷入帝國高層的傾軋。但他的行為,又幾乎是一路趟著帝國的雷區過去的。”
“可以說,他的膽子極大,大到我都有點疑惑的地步。但他又不是沒有膽略,沒有智謀,單純的莽夫,可以說,他的這幾個行為是有矛盾的。”
“但是。”
盛懷軒又露出一個極少見的、甚至有一絲懷念和狡黠的笑容。
“這不就是年輕人嗎?”
梅新干咳嗽兩聲,笑著說:“不愧是小盛,思維比我這不中用的老頭子敏銳多了。”
盛懷軒笑了笑,忽然想起來了什么,補充了兩句。
“對了,盡量把長山郡的消息封鎖起來,公開的報道絕對不能有,阻止任何記者進入長山郡,有關它的一切信息在正府層面都禁止傳播。”
“這段時間查嚴一點,就算不能攔住所有于忠賢的密探和特務,也讓他們沒那么容易。”
“還有,記得讓雷人杰轉告林文,讓他這個時候一定要小心,千萬要穩妥,千萬不要做出格的事,不要大意犯錯。”
“他們現在是慘敗,要防他們狗急跳墻,亡命反撲。等我運作完畢,他們死期將至時,再放開手大膽干,就沒什么關系了。”